第11章 小廝與書僮1
寅時剛過，柏堯就來敲門，硬是把酣夢中的蘇吉利給喊了起來。
蘇吉利有起床氣，但柏堯的耐心卻好得很，從蘇吉利睜眼的第一刻起就開始嘮叨，先是逼他洗漱，再帶他去膳房食早膳，然後又把他拖到東莙府南面的竹室晨修。
柏堯這個人，雖說是東莙府的伴讀書僮，對每個人也都彬彬有禮和和氣氣的，眉目間卻透著一種道不出的傲氣，並且，他還是這東莙府上唯一一個對大小姐程喬喬不那麼熱情的人。
竹室內坐了十幾個小仙，包括程喬喬和她貼身的婢子以及幾個年輕小廝，程喬喬坐在最前排，蘇吉利和柏堯則坐在了程喬喬身後。
授課的夫子是一個白鬍子老頭，老頭前庭高突，山根直上，一雙淺棕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窩裡，看著十分嚴肅，臉上雖有幾道褶子，卻也沒有老朽的滄桑感，一板一眼的樣子和大多數夫子形象無二，興許是念的書多了，舉手投足間更多的是滿腹經綸的神采。
今日的晨修形式是誦書，誦的書叫《大饗百味經》。
《大饗百味經》乃先神灶君所創，是一本葯膳經，其中記錄了大饗神域獨有的仙花神草以及它們五行生剋的葯膳理論，書內不乏多味長生不老秘方。
蘇吉利讀別它的書籍向來沒什麼耐心，但對這本《大饗百味經》倒是饒有興緻，畢竟，這是一本凡人終其一生都求而不得的書，他至少能堅持誦個一炷香的時間了。
而書里的奇花異草也確實讀著耐人尋味。
例如金蛾草乃不死仙草，長在西域瓊池之中，久食堅仙骨、悅仙色，耳聰目朗，容顏不衰……
又比如龍血花，花如斗、葉如瓢、不叢生，高地沙以之為菜，作茹食之，一株可養千人。
還有東莙最出名的峒茸竹，高盈百丈、拔地擎天、屬竹中翹楚，從竹中提取的竹瀝，有「瀝到不闕」之神效，聞之醒神明目，飲之千年不惑。
東莙府的竹室，便是由八千根峒茸竹築建而成，只要走進這間書屋，再倦怠的身體都會容光煥發。
一旁的柏堯專註地讀著書，全然沒注意蘇吉利方才抓了一隻星天牛放在自己背上。
待到他脖頸作癢，無意中抓起大蟲子定睛一看，那皙白如月的臉立刻變得慘白如紙。
「蟲……有蟲……」
柏堯放聲驚叫，手中黑質白斑還帶著兩根長觸鬚的怪物像是能要走他的魂。
柏堯面色鐵青嚇得癱軟在地上。
蘇吉利人仰馬翻笑得癱倒在地上。
星天牛悠哉得很，慢吞吞爬了兩步，隨後拍拍翅膀飛到了程喬喬的衣袖上，程喬喬動了動手指使出一股仙氣，將星天牛緩緩送出了竹室。
「你們這些蟲子，以後不得靠近柏堯。」
星天牛像是能聽懂程喬喬的話，在竹室外懸停了一下飛走了。
「蘇吉利！」你做什麼？程喬喬轉過身，給了蘇吉利一個氣憤的眼神。
「呵呵，我跟堯兄開個玩笑……玩笑玩笑。」
驚魂未定的柏堯坐回席上，臉上依舊沒有血色，喬喬看了一眼他，想上前關心卻欲言又止，神色複雜難言。
晨修結束，柏堯向程喬喬和夫子行了個禮，然後頭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住處。
夫子走後，程喬喬氣呼呼地走到蘇吉利跟前責備，「邋遢鬼，你知不知道柏堯最怕蟲子！以後再開這樣的玩笑，小心我把你丟進池子里喂鱔魚！」
蘇吉利尷尬地應了一聲，心中萌生起一股莫名的醋意來：不就是個伴讀書僮么，犯得著你這發那麼大的火。
「總之，以後不準戲弄別人。」
「這麼可愛的小天牛都怕，這個柏堯膽子也太小了吧，算不算男人啊……」蘇吉利不悅，「姐姐，東莙仙域萬年常春，照理說這裡的仙人應該從小就與春蟲為伴，怎麼柏堯仙君會這麼害怕？」
對於這個問題，程喬喬也答不上來，想了片刻，她只得幫他勉強解釋，「這很稀奇嗎？每個人都有害怕的東西，有的人怕狗，有的人怕鳥，有的人怕蟲，你們凡人不是還怕鬼嗎？凡人如此，神仙同樣如此。」
「那……漂亮姐姐你怕什麼？」這一下，蘇吉利又逮到了個擠眉弄眼的機會。
「關你什麼事？」程喬喬撇了撇他，「邋遢鬼，你最怕什麼？」
「我最怕……美人。」蘇吉利脫口而出。
「蘇吉利！」
蘇吉利剛說完，腳底像抹了油似的一溜煙兒逃跑了。
……
午時過後，蘇吉利被蓬兒仙子帶去了膳房幫忙，因見他在凡間習得了一身好劍法，於是，根據東莙府用人騁其所長的特點，蓬兒派了個最適合蘇吉利的好差事給他——劈柴。
膳房的柴火堆得足有大半間屋子，蘇吉利一進去就傻了眼，「這麼多，這是要劈死老子嗎？」
「怎麼？就這點你就嫌棄了？在你沒來之前，我和其他幾個姐姐都不知道劈了幾屋子了！」蓬兒很是得意。
「行了，我就說說，還敢不砍嗎？若是你再跟大小姐告狀，我可能真的要被丟進池子里喂鱔魚了。」
「很好，識時務者為俊傑，從今往後你就在這兒好好修行吧。」
「對了，蓬兒，還有一事想問你。」
「怎麼？」
「那個柏堯仙君，真的是東莙府里的書僮？」
「是啊。」
「他真的怕蟲子？」
「是啊。」
「那……這小子的武功很高嗎？」
蓬兒一下沒忍住笑了出來，「蘇吉利，你是什麼眼神呀？」
蘇吉利不解，「他武功……不高？」
蓬兒笑得更起勁了，「柏堯，柏堯仙君他根本不會武功……」
「不會武功？」蘇吉利大吃一驚。
「嗯，不會，他身子弱，幹不了什麼重活兒，剛來東莙那會兒還被我家小姐養的獵鹿追著到處逃，程康上仙看他幹活不行，念書時倒有模有樣，於是就讓他陪在大小姐身邊，督促大小姐學習。」
「不會功夫……行吧，單靠他那張小白臉，也足夠上位了。」
「你胡說什麼呢？」蓬兒捏了一下蘇吉利的臂膀，「我們東莙府的上仙和小姐，跟其他仙域的不一樣，他們不掄棒子，也不端架子，對每個下人都很好，蘇吉利，你能到東莙來，真不知是修了幾輩子的福。」
「可我還是覺得柏堯他……」
「行了，你再胡說八道，我可真要向大小姐告狀去了！」
「好好好，我閉嘴，閉嘴。」
蘇吉利拿起牆角的斧子，向後躬身，然後對準石樁上的木柴一刀劈下，只聽「啪」一聲響，斧子打在了石頭上，一旁的粗木柴紋絲不動。
蓬兒在邊上忍不住竊笑起來，「不急，你慢慢學，這點柴夠你劈一年的了。」
「剛才失誤，不算不算，老子再來一次！」蘇吉利覺得丟人，自己的劍法雖然不錯，可在劈柴這件事上，他還是第一次做。
……
九天之上的木頭堅如磐石，一個時辰不到，蘇吉利就覺得乏力，即使外面春意涼涼，他的衣服還是被汗浸透了。
蘇吉利起身去屋外透透氣，順便再活動一下筋骨，剛吹了幾陣風，他就望見不遠處的大小姐程喬喬提著一摞食盒向柏堯走去。
「柏堯，你沒事吧。」
柏堯畢恭畢敬行了個禮，「多謝小姐關心，柏堯已無礙。」柏堯頓了頓，低頭道，「今日晨修，是柏堯失禮了。」
「無妨。」程喬喬露出一臉關切，「我已下令，以後府中的蛛蠍蟲蟻都不得靠近你。」
「小仙不敢。」
程喬喬將手裡的食盒遞給柏堯，「這個你拿去，我做了些琥珀銀耳湯給你，吃了可鎮驚安神。」
「有勞小姐惦記，柏堯受之有愧。」膽小的柏堯又鞠了一躬，未敢接過小姐的食盒，還下意識後退一步。
「拿著吧。」程喬喬又給了個眼神。
「小姐，這湯實在太金貴了，小仙不能喝。」
「什麼金不金貴的，反正我也喝不上，這琥珀銀耳是西霄宮白旻上仙送給我爹爹的，我燉了三個時辰呢。」
「小姐……我……。」
「拿去吧。」
「我……」
見柏堯遲遲不肯收下，程喬喬有些焦急，「柏堯，本小姐難得下廚一趟，你可別辜負了本小姐的好意……」
就在氣氛尷尬時，蘇吉利突然大搖大擺走了過來。
「哎——這不是柏堯仙君嗎？」
「蘇吉利，你怎會在這兒？」不知從哪蹦出來的蘇吉利把程喬喬嚇了一跳，一旁的柏堯見到蘇吉利卻長舒了一口氣。
「劈柴啊。」蘇吉利樂呵呵說道，「你們在外面說話聲太大，我就出來看看怎麼回事。」
「我……說話聲很大？比劈柴聲都大？」程喬喬的臉瞬間變得鐵青，「你……你都聽見了？」
蘇吉利點點頭。
「你都聽見什麼了？」
「聽見你做了琥珀銀耳湯。」說著，蘇吉利彎下腰對著程喬喬手中的食匣猥瑣地聞了聞，「香，喬喬仙子，我能不能喝一碗啊。」
程喬喬看了看木訥的柏堯，又看了看賤嗖嗖的蘇吉利，失望，「拿去吧拿去吧，都給你，喝死你。」她把食盒給了蘇吉利，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蘇吉利和柏堯面面相覷，想跟對方解釋什麼，但又懶得跟對方說。
就在此時，蘇吉利一手提著食盒，一手突然揮出一拳，柏堯來不及避閃，被蘇吉利一拳打在肩上飛了出去。
「吉利，你……你幹什麼？」驚魂未定的柏堯躺在地上痛得起不來。
蘇吉利二話不說又沖了上去。
柏堯連忙揮手抵抗，「蘇吉利，你到底想幹什麼？」
蘇吉利見地上四仰八叉又弱小無助的柏堯，霎時露出比程喬喬更加失望的表情，「堯兄，你當真不會武功啊……」
「蘇吉利，你這個卑鄙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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