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廝與書僮2

暮色婉柔，某日晚膳后的蘇吉利閑來無事，銜著一根虎尾草遊走在東莙府後院，東莙府比他想象中更大更深，每次遊盪，他都能盪到一處可讓自己驚喜的角落。

這次也一樣，西角的涼水亭是他又一個未及之處，走著走著，亭子後面突然閃爍起幾道灼灼白光，那白光浩蕩而升，攜帶著極強的攻擊力，讓周遭彌散起一種勾魂攝魄的氣息。

順著白光，蘇吉利穿過涼水亭，在層疊的石山後覓到了一處很美的荷塘——千歳池。

東莙府雖大，但犄角旮旯里的侍衛並不多，即便是滿池燎燎雲霧、幽香陣陣、美不勝收的荷塘也沒有什麼人駐足流連。

蘇吉利不一樣，除了念書，他看什麼新奇的景緻都能看很久很久。

話又說回來，他對荷塘還是有那麼一點眷戀的，記憶里，凡間的荷塘邊好像發生過什麼事，遇到過什麼人，只是這段記憶已經越來越模糊，只留下一個英姿纖纖的輪廓。

清光下，荷池中，蘇吉利看見了一個人。

那人身姿高挺俊逸，仰首屹立在石拱橋上，月光的映襯下，身影的輪廓猶如一件精工雕琢的藝術品。

而那件藝術品也不是別人，正是東莙府大小姐的書僮柏堯仙君。

「喲，這不是堯兄嗎？」蘇吉利大搖大擺走了過去。

柏堯見蘇吉利走來，兩道濃重的眉毛泛起一波漣漪，眼神中隱隱閃過一絲狹路相逢的無奈感，緊接著條件反射一樣彬彬有禮打了個招呼，「蘇兄。」

「堯兄，你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蘇吉利厚著臉皮勾住了柏堯的脖子，「兄弟我不知道你怕蟲子，不好意思啊……」

「呵呵，無妨、無妨。」柏堯尷尬地笑了笑，「前幾日讓蘇兄笑話了。」

「哎，你怎麼又那麼見外了，叫我吉利就好，只是你怕蟲子倒也罷了，怎麼……」

「吉利兄，有話直說。」

「長著一副英雄救美的臉，卻不會武功，堯兄，你在東莙府真的是靠臉吃飯的嗎？」

「你……」柏堯的臉瞬間又耷拉下來，「小仙區區一個書僮，要一身功夫也無處可使，況且，小仙自幼身體底子就不好，根本不適合習武。」

「可你周身的仙氣不像是……」

「對了！」柏堯打斷了他的話，「吉利，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剛剛在東面散步的時候望見這裡仙光繚繞，我便順著仙光來這裡看看。」

「仙光......」

「堯兄，你為何在這裡？」

「賞月。」

「賞月？」

柏堯點頭，轉身望下池中的紅衣吊起了文：「灼灼荷花瑞，亭亭出水中，一莖孤引綠，雙影共分紅，這傍晚的千歳池，可是別有一番姿色。」

「確實美。」蘇吉利應聲道，「那……堯兄可否有看到池中的異樣？」

「異樣？」柏堯似有若無地想了想，「方才我確實見這千歳池中泛出陣陣仙波，想必又是池中哪條萬年錦鯉即將修鍊成仙了吧。」

「錦鯉成仙？」蘇吉利將信將疑，「不像，這荷塘中的魚崽子怎會散發如此渾厚精純的仙氣，若真是這樣，那魚崽子化為人形后豈不是很快就能飛升上仙了？」

「吉利，你才來了幾天，質疑的事得還挺多。」柏堯笑笑，「你可別小瞧了這千歳池中的魚，萬一真是條金麟，遲早是要化龍飛升的。」

蘇吉利看了看柏堯，眼神中仍有幾分猜疑，柏堯雖然禮賢下士，謙謙有禮，但骨子裡卻藏著一種橫眉冷眼的清高，這種清高隱藏得極深，尤其被他那雙淺色溫和的眸子掩飾得一絲不露。

蘇吉利明白，那些總是對你很客氣的人，一般是做不了自己朋友的。

「堯兄，剛才那銀白色的仙光，其實是你周身的仙氣吧？」蘇吉利試探道。

「我？」柏堯處變不驚，「吉利，你說我？你為何會這麼想？」

蘇吉利不語，心裡跟著一陣搗鼓：老子的感覺從沒錯過，哼！不會武功？騙誰呢？今夜就讓你現出原形！

柏堯仙君依舊從容淡定，「小仙從記事起就患有不治之症，體內筋脈被寒毒壓制，終日與葯湯為伴，哪配得上這等精純仙氣？」

蘇吉利不信，「堯兄，我雖凡人飛升，資歷尚淺，但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周身的仙氣與東莙府其他小仙的有所不同。」

「哦？」柏堯愈發好奇，「有何不同？」

「說不上來，總之，就是和他們不一樣，即使你韜光養晦、不露圭角，也藏不住仙身中那股搖山振岳的靈力。」

「哈哈哈哈……」柏堯大笑，「吉利，你不過一介凡人飛升而來，何來這等錯知錯覺？倘若我真有這等震懾山海的靈力，亦不會背井離鄉到東莙府來當個小廝。」

「你不承認就算了。」

「你要怎樣才肯相信呢？」

「堯兄，你怕蟲子嗎？」他問。

柏堯點頭。

「那……你怕這河裡的鯉魚精嗎？」

「鯉魚精？」

還未等柏堯反應過來，蓄謀已久的蘇吉利便在他背後推出重重一掌，那一掌動用了蘇吉利體內很大一股力量，瞬間將柔弱的柏堯仙君從石拱橋上拍了出去。

隨著一聲凄慘的叫聲，柏堯飛到了半空中，他撲騰了兩下，「啪塔」落入了漆黑的池水中。

蓬兒仙子說過，柏堯不會武功，幹不了粗活，甚至，連游泳都不會。

蘇吉利不信。

「救……救命啊……」

落入池中的柏堯奮力掙扎，一口又一口的池水灌入了他口中。

「蘇吉利，救我……救我啊……」

蘇吉利站在石橋上看得幸災樂禍，「堯兄，趕緊用仙力飛起來啊！」

「我……救命……」柏堯痛苦掙扎著。

「我就不信你真不會功夫，趕緊起來啊。」

「救……」柏堯像只落水兔子似的苦苦哀求，就在他竭力之時，柏堯撲騰著雙手對著橋上的蘇吉利突然大喊一聲，「后、後面！」

「後面？」蘇吉利還未反應過來，柏堯就因體力不支沉入了水裡。

等等！難道柏堯真的一點仙法都使不上來？

蘇吉利慌了，見情況不妙，他只好立刻飛身救人，哪知自己一隻腳剛踏上橋欄，身後的樹梢猛地一下閃過一個黑色影子。

岸邊路過女仙大喊起來，「來人吶，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啊……」

一眾小仙聞訊趕來。

「我去救人......」巡邏的帶頭侍衛噗通一聲第一個跳進池中。

「是誰？」蘇吉利見黑衣人飛過頭頂，又見岸邊小仙紛紛下水救人，他看看黑衣人，又看了看柏堯，「堯兄，老子回頭再向你賠罪！」

說罷，他追著黑衣人向竹室方向飛去。

黑衣人身形小巧，縱身一躍，立刻消失在前方深不見底的峒茸竹林中。

飛升后的蘇吉利視野如鷹，尤其是飛升前被剜走的那隻左眼，三百年後像是得到了神力加持，即使在漆黑的竹林中亦能輕鬆辨清方向。

竹室外，兩名侍衛還在值守，蘇吉利從他們的頭頂劃過，一個跟頭順走了侍衛腰間的一把銅劍，「兄弟，一會還你！」

「哎，你誰啊！」

黑衣人輕功了得，拳腳利索，暗夜裡，蘇吉利見他手中一柄格紋細劍耍得尤為靈敏，那細劍鋒鍔如槊刃，劍身滿飾菱格花紋，吞口還飾嵌紅碧璽玉獸面紋，只是被這黑衣人拿在手上，有些暴殄天物。

「原來那鬼魅的仙氣是你身上的！」

蘇吉利這才反應過來，方才是自己誤會了柏堯。

竹林過了幾招，蘇吉利追著黑衣人來到一處樓閣瓦脊，此時的蘇吉利已經略佔上風，黑衣人功夫雖不差，但也絕對稱不上好。只是打著打著，蘇吉利越來越覺得蹊蹺，這黑衣人的劍法，他似乎在哪裡看見過。

沒錯，老子就是在什麼地方見到過！

雙劍相交，火光飛天，黑衣人向蘇吉利一劍揮來，蘇吉利遲疑了半秒，而黑衣人揮劍時也不想將他一劍斃命，稍顯遲疑間，黑衣人的右肩方向終於露出破綻，蘇吉利陡然轉向，劍鋒從黑衣人的面前疾速劃過。

未等黑衣人反應過來，蘇吉利的劍已將黑衣人的面紗一把挑下。

面紗挑開的那一刻，蘇吉利定睛看了許久。

空氣凝固，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與他交手的黑衣人，竟然是個女子。

夜色下，女子露出了真容，那雙猶似寒冰的眼既孤獨又冷傲，蘇吉利愣了，他確定，不僅是這女子使的劍法他見過，就連她這張嬌俏的臉，他都見過。

氣若幽蘭，美目流盼，英姿颯爽。

「你是……」

還未等蘇吉利把話說完，回過神的黑衣人又是一記猛劍斬過，蘇吉利側身避開，將自己手中的劍架在女人的脖子上。

遠處傳來喧鬧的叫嚷聲。

「來人吶，竹室有刺客！」

「來人吶！快跟我去竹林！」

「......」

「小子，你不是這裡的人吧！」黑衣人問。

「嘖嘖嘖！」蘇吉利有些莫名激動，「姐姐，沒想到你居然是神仙！」

「你認得我？」黑衣人吃驚。

「姐姐，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黑衣人對蘇吉利的疑惑更是充滿著疑惑，「我只是來東莙調查惡罐妖邪之事，並不想傷害你們這些人。」

蘇吉利笑了笑，「我就知道姐姐不是壞人。」說罷，他慢慢鬆了劍，「快走吧，侍衛馬上就要追來了。」

黑衣人迅速帶上面紗，「你，就這麼放我走了？」

「當然，我從來不騙人。」

「你是誰？」黑衣人又問。

蘇吉利脫口而出，「喜歡你的人。」

「喜歡？就憑你？」黑衣人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然後縱身一跳，消失在茫茫竹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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