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門之隱
沒有人會想到,一場金盆洗手,竟然會讓李遠松丟掉了性命,現在他算是徹底的退出江湖了。
連同他一起猝然死去的,還有一個霍震東。不曾想生前他二人情同手足,最後竟也在同一天死去。
可是霍震東為何也會突然暴斃?
這也是路小飛如今心頭最想知道真相的問題。所以當他看到李遠松死去后霍震東也同時暴斃時,他不由也愣了一愣驚了一驚。
因為今天他的目標只有李遠松一個人。
可是他立刻警覺,並且當機立斷的撤退。
路小飛在哪裡?
就在李家大院香爐炸開,眾人驚恐萬分中無暇他顧之際,路小飛趁機潛入內堂,再從內堂后牆翻牆而出。
香爐爆炸引起眾人慌亂,就是路小飛撤退的掩護,自然也是他做的手腳了。
這半個月的時間裡,路小飛早已對李家周圍的地勢環境瞭若指掌,這最後撤退的路線也是早有計劃的,所以他退得很從容乾脆。
一個厲害的殺手,就是要懂得在一擊必殺之後安全的退走,不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殺人是殺手的目的和任務,如何去殺一個人是需要手段和方法的,而這些手段和方法卻有千百種。在「那個人」的理念里,一個頂級的殺手,殺一個人有時候並不需要自己憑著武功親自動手。所以路小飛這次暗殺就不需要他親自動手,他只是按照部署計劃好一切,就只等結果。而他之所以還留在李家院子,就是要親眼確認結果的發生。
如今他已經確認任務完成,所以他立即撤退。儘管他心頭有一個極大的疑問。
李家後面是一片民房,高低起伏交錯縱橫的巷道遠遠望去如同一座迷宮,是隱藏形跡最好的所在。路小飛現在腿也不瘸了,他一個縱身躍出院牆,身形就撲入了一條深巷中。
可是他並沒有順著巷道直行,而是順著巷道房牆不停地翻飛騰挪著身形移動,這樣一來速度就稍微有些慢了一慢。
就在這時,李家院子中拔空而起的那條人影,如同蒼鷹般落到了房頂上,正是那年輕的道士葉素真。
年輕道士居高臨下,雙目如電般四處環顧,頓時就發現了巷道中的路小飛。
葉素真雙眉一皺,心念一動之間整個人再度拔空掠起,直向路小飛飛撲而去。灰白色的身影竟是快若飛星追月,一晃而至。
「站住!」
路小飛身後響起一聲冷喝。他心頭一震,回頭一看,就見當空三月暖陽下一道快若疾電的身影已經飛掠而至。
路小飛心頭一沉!心中顧慮之人果然已經循跡追來。雖只是倉促一瞥,但他心中已經知道來人的身手是何等高絕不凡了。
路小飛心頭雖驚,但畢竟已有心理準備。他並不搭話,見那人影與他相隔已不過丈許距離時,雙足一點地,整個人如同飛鳥般向後彈縱而去。同時雙手一揮,兩團黑影從他手中飛出,直向追來之人飛射而去。
那年輕道士一心要留下這個身份有疑的人,所以身形疾快無比,當真可謂蒼鷹捕兔一般。可是當看到那兩團黑影快如流星向自己襲來時,他竟然能立刻頓住身勢,一個瀟洒至極的凌空轉身,雙足腳尖在一處房頂上一點便立住身子,同時右手疾出,一記劍指虛空遙遙點出。這一連串的反應當真一氣呵成,毫不拖泥帶水。
空氣中頓時發出「嘶嘶」兩聲銳嘯,兩道劍氣破空飛出,瞬間便擊中兩團黑影。空中兩聲爆響,兩團黑影被劍氣擊碎,頓時炸開兩團黑霧,擋住了年輕道士的視線。
那兩團黑影原來是兩顆鐵丸,內里裝了火藥,一碰即炸頗具威力,即可作傷人的暗器,也可以用來掩護撤退。
但葉素真雙袖飛舞,隱帶呼嘯的疾風隨袖翻騰,將那些碎鐵片盡數掃散,眨眼間便破霧而出,身形竟是沒有受到絲毫影響,依然向路小飛撲去。
這時的路小飛已經盡展身形,轉眼已退出三丈。
勢若疾風的年輕道士卻猛然身形一頓,整個人連續兩個騰空翻轉后,便直直的站在了巷道中,他的一雙俊目寒光閃動,盯住了眼前這條巷道。
彷彿這條巷道內突然有什麼東西阻止了年輕道士追擊的身勢。
眼看路小飛就要消失在巷道盡頭,葉素真神情便隱隱一怒。他目中冷光一現,額心那道暗金色印記就驀然深了幾分,就見他右手一抬,一掌拍在背後的劍匣上,同時吐氣開聲,沉聲喝道:「朋友留步!」
隨著他的冷喝之聲,那劍匣匣口彈開,匣中便飛出一口長劍。葉素真手引劍訣,虛空指向遠處的路小飛。
「太一,去!」
隨著年輕道士再度開口,那口長劍在劍訣運轉牽引之下在陽光下化作一道驚虹冷芒,猶如一道破空疾電,「咻」地一聲向路小飛射而去。
在葉素真突然停下的那一刻,路小飛本已退至巷道轉彎處,兩人相距已有七八丈遠。但那口飛劍實在太快,路小飛耳中剛響起道士的聲音,便感到身後一冷,隨即破風銳嘯再至!
路小飛心頭駭然,急忙回身。他眼前頓時一片森冷,劍鋒寒芒電射而來。
路小飛驚得魂飛魄散,拼盡全力雙手急轉,手法如封似閉護在身前,欲要擋住那驚天一劍。
而他的雙手,赫然多了一副黑色的手套。
就聽空氣中發出「錚」地一聲,那口飛劍刺到路小飛胸前雙掌之間便頓了一頓,彷彿劍鋒被一張無形的網夾住。但劍勢餘威不減,那劍尖寒芒倏吐,一絲劍氣刺進胸膛,登時血肉綻開,將路小飛震得口嘔朱紅連退七八步,腳跟撞到身後的牆壁方才停住。
路小飛雙手並未抓住劍鋒,只是雙手十指向外箕張,緊繃得鮮血直冒出手套。原來他的雙手之間竟有一根細若髮絲的銀絲,被他雙掌十指拉扯著猶如一張蛛網,將飛劍牢牢鎖住,所以才會發出猶如金鐵交鳴的聲音。而那銀絲想必異常堅韌鋒利,在路小飛極力控制之下竟割開了他的手套,以致雙手鮮血直流。但那劍上所蘊藏的巨大力量依然將他雙臂震得劇痛,而那絲劍氣卻隨著他自身真氣的遊走而竄入內腑,頓時渾身經脈如遭火焚一般炙熱。
路小飛心頭驚駭無比,他沒想到這個年紀輕輕的道士,竟然會有如此超凡的武功修為,更練成了武林中神話一般存在的御劍之法!他更不知道的是,年輕道士只是想將他留下,所以出手並非全力,否則這一劍之威,路小飛是萬萬接不下的。
二人交手不過在數息之間,路小飛拼力一擋便已負傷!他膽寒之下豈敢戀戰,雙手揮舞,掌指間銀絲與劍鋒之間錚然之聲再響,便將那口飛劍擊得一偏,隨即聚起餘力縱身而起,猶如兔起鶻落,狼狽落入另外一條巷道中遁去。
而那年輕道士此刻依然站在原地一動未動,目送著路小飛消失了蹤跡。他雖心有不甘,卻也沒有急躁,就見他手上劍訣再引,那口飛劍如有靈性般倒轉飛回,一道流光落在葉素真手上。
劍長三尺,劍相渾然天成卻又雍容華麗,劍鋒冷芒流轉如一泓秋水,正是崇真鎮派名劍——太一。
據說數十年前,呂懷塵找到天下第一鑄劍師太息公求劍,太息公為他親手鑄成了三口寶劍,一口名曰「晒衣竿」,為崇真前任掌教呂懷塵早年佩劍,一口名為「凈業」,呂懷塵傳與大弟子齊華陽,第三口劍便是「太一」,即為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寓意。據傳此劍不但能斷石分金削鐵如泥,更有劍靈蘊藏,有風華絕代之神威,所以被呂懷塵奉為崇真的鎮派之兵,非凡俗弟子能可匹配,所以數十年來這口劍從未傳與門下弟子,江湖中人只聞其名而未見其容。而如今葉素真竟能佩此神劍,足可證明呂懷塵對他是何等的看重了。
而說起崇真三口名劍,最有意思的就是呂懷塵的佩劍「晒衣竿」了。這個名字初一聽,無論如何也與一口劍搭不上關係的。據說這口劍之所以會叫這個奇怪的名字,來源於當年劍成之後,呂懷塵前去取劍,不想半路遇到暴雨,自己被淋成了落湯雞。他見太息公的鑄劍爐旁有一口黑沉沉的看上去像是殘次品的廢劍,於是就將之取來當作了晒衣服的杆子。太息公見后啼笑皆非,便說這就是他呂懷塵的劍了,讓他給劍取一個名字。呂懷塵知道真相后卻並未失望,說道:「道法天地,一眼即緣。今日我用它晒衣,那不如便順意而為,就叫晒衣竿罷。」於是這段故事傳出江湖,被武林中人引為軼事。
卻說葉素真手持太一,俊秀的臉龐已有凝重之色。他目光緊盯著眼前,好像發現了什麼。
隨即,就見他忽然撩起衣擺隨手一揚,那片衣衫便忽然無聲的在身前被切成了兩段,年輕道士眉頭一皺,低聲自語道:「好厲害的陷阱!」
就在陽光之下,巷道之間,葉素真所站之處的周圍竟隱隱有一絲絲的銀光晃動。若不凝神細看,根本不會發現這條巷道已經布滿了一根根細若髮絲的銀絲,這些肉眼難見的銀絲縱橫交錯猶如一張巨大的蛛網,而葉素真就站在蛛網中間。
而這些細若頭髮的銀絲,竟是鋒利異常,若非葉素真早有察覺及時停住身形,否則在毫無所察的情況下貿然闖進這個陷阱中,只怕頓時就要被分屍當場。
好一個厲害的陷阱!葉素真不由得暗自背心一涼。難怪那人會在巷道中用古怪的身法撤退,原來就是在那時趁機布下了一個掩護的屏障陷阱。這份冷靜的應變心思,當真令人細思極恐,非常人莫及。
「那人既然有如此精心的計劃布置,那定然與李遠松暴斃一事脫不了干係。」葉素真吐了一口氣,手腕運轉中太一劍芒流轉吞吐,向周邊那片銀絲蛛網劈掃出去。一陣金刃相擊之聲接連響起,那片銀絲所布的陷阱頓時被斬斷。
「這銀絲不但鋒利,而且極為堅韌,難怪那人能戴著手套接我一劍。這銀絲如此厲害,不知出自何處?」葉素真小心翼翼地蹲下去拾起一根斷絲仔細觀察,卻不知答案。終究是自己初入江湖,太多複雜奇怪的事情都太陌生了。
葉素真回劍歸匣,將那斷銀絲收好。想起李家院子里還有兩具屍體,他就不由雙眉一皺。
一場原本鬧熱的退隱儀式,卻突然成了喪命之災,這始料未及的變故,是誰都沒有想到過的。而他葉素真才一步踏入江湖,便遇到了這離奇詭異的事,看來這個江湖,果然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簡單平靜。
年輕道士輕嘆口氣,習慣性的敲了敲腦門,「師父啊,您知道我向來就不喜歡沾染是非,卻不曾想才一下山就在是非中。這一趟江湖之行,到底是對還是錯?」
李遠松曾是崇真劍派的弟子,如今就慘死在葉素真眼前,不論於情於理,他都不可能袖手旁觀。可是李遠松與霍震東死得如此離奇,而那個形跡可疑的人又非等閑之輩,種種跡象表明,這一場死亡變故並不簡單。
「真是頭疼啊。」年輕道士再次嘆了口氣,他抬頭望了望當空的太陽,卻覺得忽然有些冷了。
三日後,東臨小城,酉時。
東臨城是一個位於距離常州百里之外的小地方。地方雖小但卻地處交通要道,是以八方人流聚集來往,頗為繁榮。
時值初夜酉時,東臨城內已是燈火輝煌,人流如織,正是夜市開始之際,是以熱鬧非常。在城東一處較為僻靜的街頭轉角處,有一個老人擺了一個攤位賣羊雜湯,儘管是小本經營,但老人已經在這裡擺攤了十幾年,總還是有人來經常光顧他的生意。雖說不能靠這點買賣掙一個大富大貴,但掙些散碎銀兩聊以度日,也算不錯。
老頭子姓陳,約摸著也有六十齣頭的年紀了,他張羅著這個羊雜湯小攤子已經十多年了,雖然沒有鋪面,也沒有好的地段,可是他手藝卻很好,由他做出來的羊雜湯味道地道鮮美異於別處。所以在此地附近小吃這一行里,老陳頭也算是一個有名氣的人。
羊雜湯攤子雖然地處偏僻,可是這個地方卻還算乾淨平坦。竹竿為柱,茅草為頂,架起一個簡單的棚子,一個不算大的火爐子,一口大鍋,三張小桌,就是老陳頭做生意的家當了。正是華燈初上的時辰,老陳頭掛起了兩個燈籠,然後坐在火爐子旁邊,拿起一個小茶壺喝起茶來。
時辰尚早,這個街頭轉角處過往的人並不太多,老陳頭的生意也就頗為冷清,現在也就只有一個客人。
那是一個年輕公子模樣的客人。老陳頭嘴裡呡著茶水,眯著一雙干沽的眼睛朝那客人望去——看上去不過二十六七歲的年紀,飄帶束髮,穿了一襲黑衣白襟的寬袍,雖不華麗,但是眼尖人一看就知道那一身衣裳布料質地卻是上等。生得眉目清秀,相貌倒也算俊朗,只是臉上少了些血色,在三月初春的冷夜裡便顯得有些蒼白消瘦,初一看,卻有些讀書人的斯文氣。老陳頭一大把年紀了,見過很多的人,所謂閱人無數,所以他從那年輕人斯文的外表中還看出了幾分從容淡定的氣度來。
年輕公子正低頭喝著羊雜湯,想是這羊雜湯味道的確鮮美,他一邊喝一邊挑動著兩道劍眉,還不時地咂巴著嘴,似乎回味無窮。
老陳頭放下茶壺,起身走到火爐旁,朝爐子里加了兩塊乾柴,不多時火候大盛,那口鍋里也翻騰起來,騰騰冒出熱氣。老頭子揭開鍋蓋,頓時一股濃烈的香氣隨風飄出,令人聞之口饞。
老陳頭熟練的用一把長勺在鍋里翻攪,以此來掌握著羊肉與羊雜碎是否入味。他翻了片刻,微微皺眉,想必是火候還不夠,他又重新蓋上了鍋蓋。
「這羊雜湯當真味道不錯。老掌柜,再給我來一碗吧。」唯一的年輕客人開了口,面前的碗已經空了,他笑意吟吟的望著老陳頭,顯然意猶未盡。
「好嘞,這就來。」老陳頭趕忙應聲,麻利的揭開鍋蓋,重新舀了一碗羊雜湯。他見年輕人態度溫和,所以對他頗有好感,於是在湯里就多加了幾塊羊肉。
老陳頭將肉湯放在年輕人面前,客氣地說道:「公子,這天還有些冷,多喝兩碗湯,能祛寒。」
年輕公子微微一笑,略一點頭,道:「老掌柜,你這手藝還真不賴,這羊湯與別處的味道可不一樣呢。」
老陳頭受人誇讚,心裡不由就有幾分高興。他搓了搓手,道:「小老兒這就是小本買賣,哪裡當得起掌柜的名頭。說起手藝,就更是拿不上檯面的了,不過就是些粗淺的營生罷了。」
年輕公子洒然一笑,道:「老掌柜謙虛了。在下可不是說客套話,記得一年前……嗯,應該是一年前吧,我第一次來到東臨城的時候,就喝過你的羊雜湯,一直心念難忘。所以這次舊地重遊,就特意一定要再喝一次。這味道果然沒變,還是讓人懷念。」
老陳頭聞言,不由得就仔細看了看那年輕公子,可是腦海里對他卻始終沒有印象。他就搓了搓手,略有些尷尬地說道:「請恕老頭子眼拙,這記性也不太好,委實記不清公子一年前來過的事了。我聽公子的口音並非本地人,卻不知公子這次來東臨城是有事還是路過呢?」
「我從南方來的。」那公子很和氣,並不在意老頭子的唐突,道:「我是個閑不住的人,就喜歡到處走走看看。這次路過東臨,順便見一個老朋友。」他似乎喜歡與人交談,所以言語間很隨意,一副沒有心機的樣子。
老陳頭見這年輕人絲毫沒有架子也很友善,於是話就多了起來,他說道:「看公子模樣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出身吧?這年頭世道可不算太平,一個人出門在外可得多個心眼小心為好。」他見年輕人一派斯文身體瘦削,所以好心提醒。
年輕人微微一笑,一對漆黑的眼珠子轉了一轉,道:「老掌柜有心了。據說這東臨城一向民風淳樸熱鬧太平,南來北往的人也挺多,沒聽說出過什麼事。」
「這年頭,哪裡有什麼太平的地方?」老陳頭搖頭道:「我們這東臨城只是個小地方,大風大浪卷不到這塊地來,所以看著倒算安寧。可是別處就不同了。我聽說臨近的常州,最近可就出了一件大事,挺嚇人的呢。」老頭子難得在生意清淡的時候有人和他說話,於是不經意間就多說了幾句。
「常州?」年輕人微微一挑長眉,喝了一口湯,隨口道:「在下還正準備去常州遊歷一番呢,卻不知那裡出了何事?」
老陳頭道:「我也是昨天從幾個路過此地的江湖中人那裡聽來的。聽他們說常州前幾天死了兩個人,那可不是一般人,乃是赫赫有名的常州鐵劍大俠李遠松和他的至交好友霍震東。這兩個人的名字老頭子也聽到過,都是江湖上有名的俠客,武功高強得很呢。據說當天正是李大俠金盆洗手退隱江湖的日子,可不知怎麼回事,李大俠與霍震東便先後突然暴斃,現場也沒有抓到可疑的人,情況十分的古怪。這件可怕的怪事可算是常州近幾年來最引人轟動的大事了。」
老陳頭說完,卻發現那年輕公子的神色卻沒多少變化,他心裡就不由略感意外。年輕人這時微微抬眼,頗感失望地說道:「真是可惜,曾聽說常州人情風物值得一瞧,如今卻成了是非之地,看來是在下暫時沒有這個運氣了。」
「是啊是啊,是非之地不可輕入。」老陳頭點頭道:「聽說現在常州有許多江湖強人,他們有些是李大俠生前的同道朋友,想要找到兇手替鐵劍大俠報仇,還有一些人是去看鬧熱的。聽那幾個江湖客人說這兩天常州因誤會而引起的爭鬥傷人之事已經有好幾回了,情況很是複雜。就連一些過往的商旅如今都是繞道而行呢。」
年輕人輕輕哦了一聲,道:「如此混亂又複雜的情形,只怕一些江湖中人一時半會也查不出什麼緣由來吧?」
老陳頭搖頭道:「這個我就不得而知了,這種江湖上的事,哪裡是我們這種老百姓能了解的呢。」
老陳頭對那年輕人頗有好感,於是又說道:「公子如果喜歡遊山玩水,繞過常州也還有許多好去處。不過恕小老兒多句嘴,公子雖然不像是江湖中人,可是經常出門在外,為何不多帶幾個隨從呢?至少也可以保護好自己的安全嘛。」他見過許多富家子弟打著出門遊歷的名頭到處遊玩,而那些人隨時都是帶著保鏢的。
卻見年輕人爽朗一笑,道:「老掌柜,你我活在這個世上,何處不是江湖呢?刀槍劍戟是江湖,柴米油鹽也是江湖啊。你說我們離江湖很遠,其實不然,從你老這個攤子望出去,滿眼都是江湖,曾經有人說過,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我都在江湖中。」
他悠悠說完,端起碗輕輕喝了一口湯,入口微燙,齒下留香。
老陳頭聽到這番話,感覺心裡嘎登跳了一下,他好像聽明白了,又覺得不是很明白,於是他呵呵笑道:「公子這話,好像有些道理。你們讀過書的人,說的話都教人有些似懂非懂的。」他輕輕一嘆,「公子你慢用,我就不多說了。」拿著碗退去。
年輕公子也不再多說,繼續享受起那碗羊雜湯。
老陳頭閑了下來,一邊喝著茶,一邊無聊的四處張望。
這條街巷地處偏僻,所以往來行人並不太多,在這初夜燈火中就顯得有些冷清了。老陳頭目光遊走,看到斜對面的牆角處坐了一個人。老陳頭雖然有些老眼昏花,可還是能依稀看清那是一個衣著有些破舊的老頭,一頭灰白的頭髮隨意的披散著,他低垂著雙眼,懷裡抱著一支胡琴,看上去無精打采。
那個老者像是一個流浪的賣藝人,可是他卻並沒有拉琴,夜風寒冷,他就不時的搓著手。過往的行人多半都以為他是賣藝乞討,可是面前又無裝銅板的飯碗,於是都覺稀奇,都難免朝他多看幾眼。但那老者卻並不在意,旁若無人的枯坐著,誰也不知道他是在等人還是怎麼的。
老陳頭撇了撇嘴,他並不關心那個老者是幹什麼的,他見過很多稀奇古怪的人和事,和那些比起來,那個抱琴的老頭就沒有什麼特別奇怪了。他的目光轉到正在喝湯的年輕公子身後約摸著五六十步遠的地方,那是一座酒樓。
那酒樓名叫聚仙樓,算是東臨城一處有名的酒樓了,平日里生意很是紅火,現在不過初夜酉時的掌燈時分,那有三層樓的酒樓就已經幾乎客滿了。
老陳頭已經不止一次的曾在心裡暗自想過:要是哪一天他羊雜湯的生意有那聚仙樓一半好的話,他估計做夢都會笑醒。他也曾想過哪天自己去那酒樓里喝一杯酒。不過他也只是想想,這世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那些腰包里鼓漲的人肯定都是去大酒樓吃喝玩樂,有錢人來這犄角旮旯喝羊雜湯,豈不是自掉身份?
老陳頭暗暗嘆了一聲,目光掠過聚仙樓的頂層,他迷迷糊糊的看到面朝他這一方的那處靠窗位置,有一個人正在獨自喝酒。
距離有點遠,加上燈光昏暗,老陳頭沒看清那人的長相,只望見一個黑色的人影。那樓上人聲嘲雜,不少酒客在樓上來回走動,可是那個人影就那麼獨自坐著,彷彿外界的喧鬧動靜與他毫無關係,隱隱有一種孤獨的傲然。老陳盯著看了幾眼,就覺得眼睛發酸,正要收回眼神,卻忽然發現那個人影剛好也轉過頭,居高臨下有意無意的朝下面看了一眼。
那一瞬間,老陳頭好像看到那人的一對眼睛里彷彿亮了一亮,那光亮就猶如兩道冰箭般飈射下來。
兩人相隔五六十步遠,這般隔空相視,老陳頭目光與那樓上之人視線相接,彷彿被那兩道冰箭直透心底,內心就驀地一寒。他愣了一下,心裡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然後搖了搖頭,揉著眼睛不再去看了。
這個時候,從街角處走來一個挑著擔子的男人,他頭上戴著一頂草帽,邊走邊開口吆喝:「豆皮……又焦又脆的豆皮咯……」聲音並不洪亮,還夾著沙啞。原來是一個走街串巷賣豆皮小吃的賣貨郎。
賣貨郎緩步走來,路過羊雜湯攤子前時,腳步頓了一頓。
正在喝湯的年輕公子抬起了眼睛望向那賣貨郎,開口道:「買豆皮。」
那賣貨郎轉過頭,看到了年輕公子,然後他就挑著擔子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