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田壟頓 (四)
//
吃完飯,女人又在河邊的暖陽下忙活起來,陳憶也跟了過去。
女人說道:「你幫我把鍋里的熱水舀過來。」
陳憶拿著木盆很快就端過來了,女人往裡面加了幾瓢涼水,說道:「幫我舀水,我洗頭髮。」
陳憶點了點頭,慢慢的倒水。在陽光下這麼近距離看到女人白凈的膚色,又聞到女人身上的一種說不出的清香,讓他不由的走了神。
「倒水啊。」這時女人說道。
「哦。」陳憶立馬反應過來。
女人似乎看懂了陳憶,但她什麼都沒有說。過了會,捋幹頭發。看著陳憶坐在旁邊的石頭上,走了過去,遞給陳憶一把木梳子。
「幹嘛?」陳憶問道。
「梳頭啊。」女人一邊說,一邊很自然的便躺在了陳憶的腿上。
陳憶慢慢的幫女人梳了起來,女人說道:「你有給女人梳過頭嗎?」
「沒有。」陳憶說道。
「那剛好。」女人說道。
女人突然臉色變得凝重起來,問道:「你覺得我男人怎麼樣?」
「挺豁達,又照顧家,很好。」陳憶說道。
「但兩個孩子都不是他的。」女人說道。
陳憶低下頭看著女人的眼睛,並沒有講話。
「我說我們是逃命在這躲藏的你信嗎?」女人說道。
陳憶一邊梳頭,一邊點頭。
「別看他這麼疼愛孩子,又這麼照顧我,孩子確實不是他的。」女人說道,「是他救了我,在救我之前,我被家人賣給漁夫,嫁為人婦。」
「本來住在集市邊上,我做點針線活,他去打魚,日子還算不錯。但是他不知何時起,偷偷喜歡上了賭博。賭輸了回家對我們娘三拳打腳踢,把房子和一點坡地全部賭沒了,還欠了很多賭債,我們只能棲身在一個茅棚,吃著野菜。」女人說道,眼神里都是恨意。「這些就算了,後面......後面他還把我賠給別人,逼迫我和那些賭徒睡。睡了也是一頓暴打,不睡也是一頓暴打。打完我就打孩子,還想讓我去窯子給他賺錢還賭債,我實在受不了,等他睡著,我就找來一塊石頭把他給砸死了。」
女人雖然說著自己悲切的過往,但她沒有流淚。她眼裡透著堅定,透著狠心。陳憶靜靜的看著女人,慢慢的摸了摸她的臉。
女人又說道:「然後我們娘三準備跑,有兩人上來討債,把一切看的清清楚楚。我一狠心,拿著石頭追上去便準備砸死他兩。但是打不過,他們摸出了袖筒里的刀子。我知道我死定了,大喊讓孩子快跑。這時我現在的男人他聽見了我的喊聲,便跑了過來。提起手裡的木棍,把那兩人給結果了,然後他帶著我們娘三四處逃。剛開始逃難的日子裡,每晚每晚的睡不著,閉上眼便是殺人的噩夢。」
說著說著,女人轉過頭臉貼著陳憶的肚子便大哭起來。陳憶一手抱著女人的肩膀,一手摸著女人的頭。
過了一會,女人慢慢緩過神,抽泣的說道:「你都不知道我當時是怎麼過的,無依無靠。要不是有兩個孩子,真不如死了算了。東躲西---藏,每天一個地方。後來我們來到這裡,便安定了下來,日子便好了起來。」
「現在挺好。」陳憶說道。
「這麼多年心裡的苦水都不知給誰說,今天說了,心裡也暢快了許多。」女人說道。
「生活確實不易,還好現在有個人照顧,日子可期。」陳憶說道。
「嗯,他確實很好,待兩孩子也好。本來想給他再生個小孩......」女人說著說著苦澀一笑。
「有兒有女,挺好。」陳憶說道。
「對了,你衣服里那隻小玉虎挺好看的。」女人說道。
「嗯。」陳憶點點頭說道。
女人從懷裡拿出那隻玉虎,說道:「可以留給我嗎?」
陳憶苦澀的搖了搖頭,女人說道:「那我先拿著。」
看著陳憶望著遠方,進入沉思之中。女人拿起來往自己手腕比劃了一下,又緊緊的把小玉虎握在手裡。
過了一會,女人問道:「這個玉虎很重要嗎?」
「對。」陳憶說道。
「姑娘送你的吧。」女人說道。
「亡妻遺物。」陳憶說道。
「所以你就成酒瘋子了?」女人問道。
「對。」陳憶說道。
「那你一定很在乎她。」女人低聲說道,「那她也一定很漂亮。」
「是啊。」陳憶嘴角慢慢出現一絲微笑。
「那說說你唄。」女人說道。
「我就算了,也沒什麼可以說的。」陳憶說道。
「說說唄。」女人說道。
「還是不知道的好。」陳憶說道。
「不說拉倒。」女人說道,「拉的倒嗎?」
......
傍晚時分,男人帶兩娃,背了兩壇好酒回來了,還買了些其他東西。
準備齊全,沒過幾天他們一起上山去了。套的野山羊,以血佐酒,配些中藥。沒有幾個月女孩臉上的氣色變得紅潤起來。
而這期間,陳憶靠記憶教孩子識字、算術、識葯,偶爾還給他們教點武功。陳憶讓他們記住,遇到不好的事能跑撒腿便跑,除非要緊,否則不得在任何人面前顯露武功。兩孩子卻不明白,既然學武,為什麼不能用。
陳憶說道:「你們學武功只是強身健體,防身所用,武功本就是殺人技。人前賣弄,容易招來殺生之禍。」
不知又過了多久,這天,陳憶帶兩孩子來到集市。突然有幾人在熱鬧的人群中爭執起來。一人說道:「想要我回軍隊,除非拿他們的人頭來。」
另一人說道:「這話可不能亂說,現在前方戰事吃緊,怕邊關兄弟們抵不住啊。」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否則,我哪都不去。」那人說完便轉身走了,一身粗布麻衣,臉上一道很長的刀疤。
再看留下的幾人,腰間佩刀,亮銀甲。
原來這幾人都是從邊關撤下來的軍士,只因前些年東城不斷挑釁,傷了自家兄弟的性命。邊關守將卻下令只能死守,不能出擊。這幾位將士寒了心,便都離開了。而今邊關風起,其他人整裝甲胄,預往前線,來勸說這位壯士。壯士心寒,不願前往。去也行,必須要敵軍那幾個鬧事者的人頭。他怕再去,也只是縮守,受那窩囊氣,打不死反而被氣死。
哎,武人的心思,就是簡單,就是蠻狠。
陳憶正帶著孩子們閑逛,一人一直尾隨陳憶。陳憶雖然發現,但有孩子在,並未理會。不一會,孩子看雜耍的看的入神。陳憶一步閃身,便來到巷子。
那人立馬上前見禮,在陳憶耳邊悄聲嘀咕。
陳憶說道:「我知道了,去安排吧。」
那人轉身便要離開,陳憶立馬叫住,說道:「把你錢財留下。」
那人拿出所有銀兩給了陳憶,轉身便跑。
陳憶來到街上,買了些東西。帶著兩小孩到處吃喝,日以偏西,便回去了。
回去后,陳憶連夜用木頭做了兩柄木劍。第二天,太陽剛打頭,陳憶便醒來了。女人也起來收拾吃的,陳憶去灶房,拿出懷裡的東西交給女人。
女人說道:「這是什麼?」
「沒什麼。」陳憶說完,便到院子中間。
女人打開一看,是一對玉鐲,翠綠翠綠的,趕忙追出門來。男人也起來在院里打轉,看到女人手裡的玉鐲,說道:「兄弟,買這麼貴重的東西,這可使不得。」
陳憶並沒有接他的話,拿出一個小包袱。裡面都是些銀子,還有一塊令牌。陳憶拿起令牌交給男人,男人說道:「兄弟這時作甚?」
陳憶說道:「記住,以後不管遇到什麼困難,寫好書信,和這塊令牌一起放到最近的泰山廟,自有人會打理。」
這塊令牌,便是除暴安良的閻王敕令。
「我咋聽你這話的意思是要走?」男人問道。
陳憶看著遠方,看到一隻小白狗朝著這邊跑來。
陳憶說道:「是啊。這些銀子你收好,幫襯家用。」
女人又把玉鐲包好,握在手裡,走到陳憶邊上,說道:「真要走嗎?」
陳憶說道:「差不多了,有些賬,該去算一算了。」
「那你快去給兄弟收拾收拾,看路上都需要什麼,都給備齊了。」男人對女人說道。
「你看,這麼急,吃食也來不及準備......」女人著急起來。
「不用收拾了,我拿著笛子就好了。」陳憶說道。
「先進屋吧,先給你把頭髮收拾好。」女人說道。
女人進屋拿出梳子,男人在一旁幫陳憶拿著衣服。
男人說道:「這收拾利落,兄弟看起來百般精神。」
陳憶哈哈一笑,女人說道:「快給兄弟裝壺酒,帶著路上喝,看還有多少餅,一併帶著。哦,對了,還有兄弟愛吃的冷盤,把乾的給多帶些,回去以後可以自己拌。記得一定要放點蒜泥......」
男人趕忙點頭,準備去收拾。陳憶一把拉住男人說道:「都不用了,已有人安排好了。」
向遠望去,一隊人馬已經在山坡上等候。
「那便好。」女人聲音似有些顫抖,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收拾好,陳憶進屋摸了摸熟睡孩子的腦袋瓜,拿著笛子便出門。男人和女人都跟著送了出來,陳憶轉身,對他們揮手道別。
看著陳憶轉身離開,女人又追了上去,一把包住陳憶,抽泣的問道:「你還會回來嗎?」
又見陳憶臉上苦笑的表情。慢慢推開女人,用手給女人擦了擦眼淚,說道:「此去九死一生,不知曉。」
「那你還去。」女人說道。
「必須去,有些事,總要有個結果。」陳憶說道。
這時男人也跟了過來,女人說道:「要不讓孩他爹跟你去,多個人多個幫手。」
「對啊,有什麼難事,我干別的不行,但我有把子力氣。」男人說道。
陳憶癟嘴一笑,說道:「走了。」
「等一下。」女人說道。又從懷裡拿出玉虎,而這玉虎已經被女人用紅色的繩結編織在裡面,系在笛子上。
陳憶轉身,高舉笛子晃了晃,結穗在風裡蕩漾。
陳憶說道:「足矣,走了。」
「記得回來。」女人高喊,兩人靜靜的看著陳憶去的背影。
等人不見了蹤影,這才慌忙想起,這人喚作何名,既然匆匆忙的忘記詢問。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