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苦肉計與藥膏
正廳內一片低氣壓,南遠山坐在太師椅上信手翻著一本嶄新的《女誡》,薛婉坐在一旁一臉焦急,雙手握拳也不敢說什麼話來打破這氣氛。
南玉站在中央,表情從緊張慢慢變為平靜,「這一天早晚要來,」她在心裡寬慰著自己,實則背後的褻衣已經被汗浸濕。
南遠山沒有著急考她,將書來回翻了翻,好像在找最難的問題一般,終於,他開口緩緩說道:「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故不可逃,夫故不可離也。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唔,大概意思是男人沒有妻子的時候有娶妻的義務,但是女子不能第二次嫁人,後半句的意思應該是男人就是女人的天,女人不可以離開丈夫,」南玉說完,強忍著翻白眼的衝動。
看著南玉順利回答了第一個問題,薛婉的心跟著放下了一點。
「不錯,還算學了些知識,」南遠山說道,面色稍霽。
他手裡接著翻書不停,顯然還要繼續多考南玉幾個問題。
「你也學了這麼久了,可否解釋一下何為專心正色?」
「這......」,這是什麼啊,南玉在心裡泛起了嘀咕。
隨著時間流逝,空氣更加凝固,看著南遠山面色不虞,南玉情急之下終於在腦海中搜刮到一個相關的辭彙,有些猶疑地開口說道:「專心於事主者,是為忠臣。」
南遠山深呼一口氣,耐下性子對南玉說道:「爹是問你何為專心正色,不是專心。你想想再答。」
南玉沉默片刻,隨之坦言道,「回父親,女兒不知。」
「禮義居潔,耳無塗聽,目無邪視,出無治容,入無廢飾,無聚會群輩,無看視門戶,此則謂專心正色矣,」南遠山照著書上讀完,合上書,接著說道,「這些內容是教會你如何為人婦,你的夫家才會尊重你。」
「如果你連這些都不知道,以後嫁人了,會被夫家看不起的,說我們南家沒有家教,」南遠山接著說道。
見南玉低著頭不回話,南遠山當她是聽進去了教導,在反思自己,終於滿意了一些,「平真雖然有些貪玩,還是能聽得進話的,」南遠山心裡評價道。
「現在爹考你一個簡單的,你就解釋一下剛才的那句話吧,解釋一下什麼是專心正色。」
「守禮義,舉止莊重,非禮勿聽,非禮勿視,外出時不妖艷,在家時不蓬頭垢面,不和女伴聚會嬉戲,不在室內窺探門外,」南玉一口氣說完,語氣毫無波瀾。
她話鋒一轉,接著說道,「可是爹,舉止莊重這些出於禮義是我們都要遵守的,我可以理解。但不與女伴聚會,你真的認為這合理嗎?」
「人之相識,貴在相知,人之相知,貴在知心。若是和朋友無法相見,又談何知心呢?連民間都有句俗語,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成婚以後要和朋友都絕交,這豈非扼殺人的天性?」
「一派胡言!」南遠山將書摔在桌上,指著南玉厲聲說道,「功課沒有做好,還找出這麼多借口!」
「女兒不是找借口,只是越讀越無法理解,為什麼要以夫為天,為什麼和丈夫相處不好,就會受到天的責罰?」面對南遠山的疾言厲色,南玉絲毫不膽怯,反而更加條理清晰。
「女兒不相信天道會如此刻薄,照此說來,婦人不必做什麼窮凶極惡的壞事,僅僅因為不能夠使丈夫滿意,就要受罰,而男人卻可以隨心所欲。」
南遠山聽到南玉這一番說辭,愣住了一下。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女兒變得如此冷靜理智,曾經自己說什麼就聽什麼的孩童相比,已經判若兩人。
南遠山意識到,現在的南玉已經不是自己三言兩語就可以說服了,她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感受到自己在家中的權威受到挑釁,加之他已經下定決定不讓南玉踏足官場。
這種單方面的決定,是一種獨斷專行的保護。
讓她去輕輕鬆鬆地做當家主母便好,在官場做事,稍有不慎不僅自身難保反而會連累家人,背上罵名。與其屆時日日擔驚受怕,不如現在就掐斷這個念頭。
「讓你讀書,收斂性情,沒想到你還是這樣冥頑不靈,平真,爹真的對你太失望了,」南遠山一掌拍向茶桌,茶杯中的茶水甚至被他的掌力震出來些許。
南玉見到此景,還是依然面不改色,「這樣的情景,你當我沒有見過嗎?」南玉心想,她抬起頭,直視著南遠山,一副不屈不撓的態度。
「來人,上家法!」南遠山,看著南玉如此固執,更加惱火,他靠坐在太師椅上,抬起手指了指一旁的侍從,示意他取出執行家法的鞭子。
「相公,這不可啊,平真她還是個孩子,」薛婉見狀趕忙上前,攔住南遠山。自從南玉自來到京城后,身體就不如曾經那樣康健,挨這一頓鞭子,還不知道要養上多少日。
南遠山大手一揮,將薛婉撥回了椅子上。
這一頓打,橫豎是免不了了。
等到看到侍從拿出那條有兩根手指粗細的牛皮鞭子,薛婉直接失聲,這一鞭子下去,就是實打實的一條到肉的血痕。
南遠山不準侍從放水,每一鞭都結結實實打在了南玉身上。
香茹站在一旁,看著鞭子高高揚起又「啪」地一聲重重落在南玉身上,她身上的血痕慢慢洇透了衣服。
香茹不忍地別過眼,不願看到這場景。
南玉皺著眉,一聲不吭地強忍著傷口上火辣辣的痛感,「皮肉應該都破了,」她想,稍一動身,傷口觸碰到裡衣,都是一陣鑽心的疼。
家法結束,南玉攏共挨了十鞭,身上的血痕觸目驚心,她在心裡長吁一口氣,「還好這個和前世一樣。」
剛欲起身,卻身形一晃,竟是有些脫力了,一陣天旋地轉,南玉整個人伏在地上,眼前的事物忽遠忽近,模模糊糊,只依稀記得薛婉衝過來和南遠山看著自己複雜又飽含後悔的眼神。
「此事能成,」昏迷前這個想法在南玉的腦中一閃而過。
眼前的路彎彎繞繞,崎嶇不平,四周一片昏暗,南玉雙手扶膝,大口喘氣。
她不知道在這條路上跌跌撞撞走了多久,已經筋疲力竭,可這條路卻一眼望沒有盡頭,令人絕望。
直到她猛然驚醒,睜開雙眼,才意識到剛才只是一場噩夢,嗓子干痛,想要喝水,她剛欲起身,身上傷口的疼痛提醒著她,她才挨過鞭子。
「小姐,小姐你醒了!」香茹聽到聲響,趕忙跑到床邊,看到南玉蘇醒,又轉身去給她倒了杯茶。
一杯茶下咽,南玉才感到嗓子舒服了些。
看著南玉的眉頭舒展了,香茹放下心來,說道,「小姐,你已經高燒昏迷三日了,你那日挨了那麼多鞭子奴婢真的擔心你,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做點吃食。」
南玉抬眼看了眼窗外濃濃夜色,夜已深她便不想再讓香茹燒火做飯了,看著香茹眼下青黑的眼眶,南玉啞著聲音說道,「你去睡吧,明日再說。」
看著香茹站在窗前還不願走,她接著說道,「我還想再睡會兒,不用在此處陪我,」說著就閉上了雙眼。
香茹見狀,只得離去。
聽著香茹的腳步聲遠去,南玉睜開雙眼,她已經睡了太久,現在是睡不著了。
她趴在床上,默默忍受著背上火燒般地疼痛和乏味的夜晚。
「扣、扣」,窗戶外突然傳來兩聲敲擊聲。
「誰?!」南玉警覺地抬起頭問道。
「是我,」聽到熟悉的聲音,南玉頓時安下心來,扶著床柱緩緩起身,步履維艱地走到窗前,從屋內打開了窗上的鎖。
一道欣長矯健的身影立刻從窗外一躍跳進屋內,來人穿著一襲黑色修身夜行衣,戴著一個遮住了半張臉的金色面具,脖頸中裸露的皮膚在月光下猶如白玉般光潔冷淡。
來者正是幾日未見的褚寄寒。
看到他這一身裝扮,南玉一臉驚訝,問道,「寄寒哥哥,你怎麼會來?」
「我不來,你挨了鞭子的事也不告訴我?」褚寄寒俊臉微沉,看著南玉蒼白的面色,眼神中滿是心疼。
「我沒什麼大礙,」南玉說著挪動步伐走到坐到了茶几上,給褚寄寒倒了杯茶,「你能來我挺意外的。」
褚寄寒輕輕哼了聲,接著問道,「只有意外嗎?」
「唔,還有點開心。」
「只有一點嗎?」褚寄寒追問道。
「是很多一點啦,」南玉笑著說道,卻不想這一下又牽扯到了背上的傷痕。
看著她表情痛苦,褚寄寒上前扶著她走到了床邊,「你就坐在這裡吧,我走了你直接躺下,省得來回走動了。」
聽到褚寄寒這麼說,南玉不再推辭,看著褚寄寒半靠在她旁邊的牆柱上,南玉還有一絲不真實感。
「喏,這個給你,」褚寄寒從懷裡掏出一小罐藥膏,「這是我師父給我留的,敷在傷口上,能加速癒合,在外面配不到這個方子。」
「多謝,」南玉接過藥膏,放在手心裡,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接著問道,「寄寒哥哥,你怎麼知道我受了家法?」
「今天遇到了你的表姐,她給我說的,」褚寄寒如實說道。
「表姐?」南玉心裡一陣疑惑,她怎麼會認識褚寄寒。
看到南玉狐疑的眼神,褚寄寒解釋道,「我今日本想在院牆上等你,結果看到她來了你的院子,她看到我了后給我說的。」
「我白天都還在昏迷,她來我房內看我,也說得通,但恰好遇到褚寄寒,這也太巧合了,」南玉心想,「況且她與我相識這些天交流都不多,一見到褚寄寒就主動搭話,總感覺哪裡怪怪的。」
「但我現在要是說什麼,反而顯得我醋勁太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看到南玉欲言又止,褚寄寒主動說道,「你那個表姐不簡單,要多留心。」
南玉猛然抬起頭,褚寄寒卻輕輕地搖了搖頭,表示他自己也沒有具體的證據。
臨走前褚寄寒叮囑道,「藥膏用了后一定要收好,不要讓別人看到。」
看到南玉點頭應了下來,他放下心來。一個飛身,從窗戶離去。
夜色靜悄悄,無人知曉剛才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