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陰曹
愁雲密布,大雨瓢潑,密雷滾滾,這極端惡劣的天氣對船家來說即是天災,可對地下世界的人來說根本就是--毫無影響。
姒天文含情脈脈地看著深陷內景十餘日的李浮,一旁的姜飛白悠閑地拿了根樹枝不斷騷擾著帝江,也就是帝江沒有五官否則一定能看見它想怒不敢怒的窘樣。
「姐夫,我感覺浮哥和不疫哥差不多啊,為什麼適合掌教大殿修鍊,而浮哥適合在地下修鍊啊?」姒天文雙手撐下巴好奇地問道。
「這個啊,」姜飛白撇了樹枝靠在帝江身上回道,「其實來之前我們都覺得李浮適合在所謂『正氣十足』的地方修鍊,但好像所有人都看錯了。看這地下空間基本是一個封閉的環境,僅有一條對外的出路,這種環境為什麼會適合李浮修鍊我也想不明白。之前你倆在九龍泉下的時候,有這種感覺嗎?」
姒天文捂嘴笑道:「那時候他還不會倒行正施啊,後來在狐丘山下的時候也不太有修鍊的機會。」
姜飛白點了點頭:「也不知道他現在的內景是什麼樣的。」
李浮身置昏暗廣闊的空間之內,倏地亮起兩排燭火,透過微弱的燭光看清了腳下是一條綉滿圖案的長絨毯。毯子絨毛柔順,其上圖案簡練傳神,一看便知不是凡品。細觀腳下團案,一人被懸在高桿上,腳下有一個鍋釜,稍有不慎就要受鼎鑊之刑。前方不遠處的團案,一人跪倒在地將嬰兒高舉過頭頂,對面同樣跪了一個一模一樣的人。二人被一堆人圍住,這些人面前都有一張席案,案几上三碗一筷,他們或說或笑或交頭接耳,似乎準備分食兩個嬰兒。
用左掌揉了揉額頭,這些惡鬼一樣的圖案讓李浮倍覺頭暈,趕忙回身要走。身後的圖案卻變成了一個人躺在長板上,嘴裡的舌頭被一個人身馬面的東西扯出一尺長,就像一條從嘴裡爬出來的蛇。馬面左手窩舌,右手持匕,要將那舌頭剜了去。
「這鬼地方到底是哪兒啊?!」
話音剛落,又亮起兩排燭火,現在整個屋都一覽無餘了。原來是個府衙,大案上大匾高懸上書:陰曹地府。下坐一人,說是一人其實是個雕像,李浮仔細端詳著雕像,回想起書里的內容再聯想上面的牌匾,不由自語道:「這是……東嶽大帝?!」回首再往台下一看,十殿閻羅像分坐兩旁,牛頭馬面像分散而立。
李浮陰著臉冷冷看著比他臉色還陰暗的地方,咬著牙自語道:「這裡難道是傳說中陰曹地府?」
「不錯,正是地府。」
東嶽大帝像竟然開口說話了!聲音渾厚莊嚴,唯獨不摻雜一絲情感,不愧是端坐雲端的神明,不食人間煙火。話畢,其他雕像如接到了旨意一般紛紛「活」了過來,都不懷好意地盯著李浮,似要將他生吞活剝。
「地府?那又怎樣,我又沒死。」李浮不屑一顧地看著高台之上的東嶽大帝。
東嶽輕拍醒木反問道:「是因為你知道你身處內景,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象所以才有恃無恐,對吧?」
「太小瞧我了,就算是真的,我一樣不怕。素來不做虧心事,何懼鬼叫門?」
東嶽一笑:「所謂虧心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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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是虧己之心。你所行之事即便都符合你自己的觀念或信念,這些觀念本身都未必是對的。就拿畢歌的事情來說,你從很小就開始鄙夷他,嫌棄他沒有正形甚至學他家大人做逼良為娼的事情。結果呢?他卻做了一件與令尊令師一樣的事情,完成自我犧牲以護大家周全?而你呢?缺乏勇氣!苟且偷生!最應該站上去吸引蠪侄注意,給大家爭取逃生時間的人不應該是你嗎?別忘了,你是昆嵛掌教的徒弟是昆嵛內政的兒子,這份殊榮不該屬於你嗎?可笑的是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的人居然是一個賤籍家庭出身且長期被你鄙視的孩子,不汗顏嗎?」
李浮內心最深處被他一劍刺中!羞愧、遺憾、悔恨一股腦全滾了出來!指著東嶽的鼻子怒道:「難道他逼良為娼不該被人唾棄嗎?」
「哈哈哈哈哈,」東嶽狂笑不止,台下閻羅更是笑得東倒西歪,抬手再次拍響醒木,「為何只提這一點?後面的事是不是拼了命想反駁卻詞窮無語了?被說中了吧!你大約忘了,他從小就處在那種環境中,變成那種人是因為沒受過其他教育。從軍之後浪子回頭,在最關鍵的時刻做出了最艱難的抉擇,不失為豪傑英雄。常言道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那些為了聲名利益而行善的,來此清算時我不會賞他,因為虛偽。那些無意為惡的即便造成不良後果,我也不會罰他,因為率真。看看你自己吧,你從小受的教育不斷告訴你自己,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可真當大善之機來臨時,卻畏首畏尾猶如王八。可笑啊,李浮。」
「可我之後做了那麼多事情,整頓軍務、廉潔奉公、驅逐異族,這些還還不上之前的債嗎?!」
李浮已經漲紅了臉開始聲嘶力竭,他知道東嶽說的都是真的,因為這也是他時常告誡自己的事情。
東嶽第三次拍響醒木:「功是功,過是過,從來沒有功過相抵的事情。一個人有天大的功勞在我這裡也抹不掉他小時候偷了一隻雞,一個人惡貫滿盈飛揚跋扈也漏不了他救過一隻落水狗。功有功的獎勵,過有過的懲罰,所謂功過相抵不過自欺爾。論武藝果決你不如姜飛白,論濟世救人你沒有嬴不疫實幹,論正義凌然大話鬼話天下無人能出爾右!你就是天下第一虛偽之人!」
「你胡說!」李浮咆哮道。
「是不是胡說,你心中自有論斷。」
李浮獃獃地杵在原地,認命般地耷拉著肩膀。台下哄然,台上蔑笑,唯獨自己看著殘臂頹然自嘲。看著看著便走了神,傷口雖然癒合但結痂仍在,沒了手殘缺之處自然成拳!
倏地他似乎想通了什麼,跟著其他人一同大笑起來,聲音更是蓋過了所謂的十殿閻羅牛頭馬面。
「何故發笑?」
「我是在笑你們,」李浮輕甩道袍發束擺動,「笑你們尸位素餐枉顧人間疾苦,只知在此頤指氣使又豈知他人難處?我常聞,因有大功而成仙。你們之前也是世間的佼佼者吧?曾意氣風發的你們又可曾想過有朝一日會在此處一困萬年?」
「這與你有何關係?」東嶽皺眉道。
李浮傲笑道:「那我的一切與你們又有何關係?!」隨後擼起左袖高舉缺手示於人前高喊道:「我李浮常懷濟世救民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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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絕不是說說而已!此手雖非異族所傷,亦不失頑強抵抗之證明!持軍務事必躬親不敢有絲毫怠慢,於慘遭不公生活凄苦之人必有救人之舉,於親於友坦誠相待相濡以沫絕無半點嫉賢妒能之心!這絕不是你一句觀念相悖能抹掉的!生平無自證之癖,但今日我定要給自己討個說法。若再有大犧牲之契機,我必欣然往之!而且事實上我已經做到了!」
「做到了?」
李浮放下手臂盯著東嶽的眼睛回道:「見到你之前,我一直想不明白我為什麼會適合在地下修鍊。封域大掌教曾言,我之天賦不及飛白遠矣。當時我就很好奇,為什麼心裡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舒服。現在這些我都想明白了,我之本性不善顯於人前,唯善隱於幕後。我曾不斷幻想,有朝一日羽扇綸巾明登大雅之堂。如今我更願意與他們一起站在他們身後,用我之所學所想為他們出謀劃策指明方向防患於未然。就算後世之書沒有我李浮一筆,誰又能抹掉這顆赤子頑心?不需要你來告訴我什麼對什麼錯,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心知肚明。什麼可舍,什麼當求,我毫不含糊。所以,退下。」
東嶽閻羅起身一拜,內景幻滅,島上雷音大作。
李浮意氣風發起身睜眼,只見姒天文姜飛白都在注視著自己,疑惑問道:「成功了是嗎?」
姜飛白點了點頭:「恭喜李少俠,移花已至,接劍!」
見他抬手,以為要與自己切磋,豈料飛來一把木劍,李浮下意識接過。持於手中打量一番:「這是?昆松?」
「是不疫與雨澤一起重製的昆松,」姜飛白解釋道,「昆松斷時他倆悄悄打造了兩把,沒想到我重獲封禁之力就毀去一把。這把已被帝江盤玩數月,多少沾染了它的氣息,不及老昆松也算神兵了。」
「這有啥用?」李浮一邊揮舞一邊感受。
姜飛白重新倚在帝江身上,慵懶地解釋道:「小來小去確實沒啥用,因為帝江本來的作用就是摧毀對手的意志力,與它一同歌舞昇平醉生夢死,就像我現在這樣。當時在洞里它之所以能舉起姒書容的鳳凰幻象與之共舞,原因也在於此。」
「知道還不趕緊離它遠點?」李浮笑道。
「我本就是隨性懶人,」姜飛白打了個哈欠,可眼一直瞟在姒天嵐身上,「在這兒舒服舒服也沒什麼打緊。更何況小爺心似鐵石,又豈是頭肥豬能撼動的?」
帝江肚皮突然一漲,把毫無防備的姜飛白頂了出去。倒也不生氣也不嚇唬它,趕緊摸了摸肚皮:「不是說你不是說你。」又愜意地躺了回去。
「天嵐那邊怎麼樣了?」李浮也湊了過來。
帝江怪叫一聲,姒天文譯道:「快了,還有一天兩天的,就是肥遺好像不服。」
姜飛白手指一揮,御起插在地上的昆松,劍尖直指老妖首肥遺:「不服?不服好說啊!殺了就是了,殘能就賞給帝江了。」
帝江小心翼翼將二人頂起,待二人站定后頂著肥碩的身子踱到肥遺身邊,怪叫兩聲。
「它說,老弟你可千萬撐住,萬萬不能認栽,老哥的富貴就靠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