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落髮學藝
卻說第二日,肖曉星在玄苦的陪同下回到家中,拜別喬氏夫婦。喬氏夫婦心中雖有不舍,可聽這孩子拜少林寺高僧為師,也是十分的高興,含淚將他送別!
回到寺中,他徑直走到了最深處的凈心堂,此處正是靈痴修行的地方。這裡環境靜僻,少有僧人經過,一些新入寺的小和尚甚至不知此地所在。
進入院門,見裡面更有三間小院,分寫著「戒貪、戒嗔、戒痴」,其中貪院、嗔院兩間都大門緊鎖,而痴院則開了一道縫隙,肖曉星走到院門前,念著「痴院」兩個字,「想來我那老師父應該就在裡面了」,隨即推門走進其中。
果見靈痴斜卧在院中,還不等肖曉星行禮,已然跳了起來,臉上的神情可不似昨日那般萎靡,雙瞳炯炯有神,似有瑩光閃爍,叫嚷道:「你終於來了,為師等了你一個上午。」肖曉星剛要磕頭行禮,靈痴一把拉著就向內院走,邊走邊說:「快,跟我來,馬上就給你剃度。」似乎很怕肖曉星反悔不再拜他為師。
肖曉星見他急三火了的,與昨日時那一幅高僧氣象截然不同。又怕他做事糊裡糊塗,連忙說道:「師父,您老人家年事已高,剃度這事我找玄苦大師代勞也就是了。」靈痴把他按坐在堂中蒲團上,說道:「你莫以為師父老了,剃度都需旁人代勞,哪有那麼麻煩?」說著右手在他頭上一拂。
頃刻間,肖曉星一頭烏密的頭髮盡數落下。他震驚之餘,腦海同時也顯示出一排數據,「修為準絕頂!」
肖曉星看著眼前的枯槁老僧簡直不敢相信。「就這…?這好似乾柴火成精的老和尚竟然這般厲害,准絕頂高手!整個江湖之中也是極少有的。」他原想這老和尚即是方丈的師叔,武功必有過人之處,當自己啟蒙老師定然不會差。不想此番歪打正著,卻給自己找了個名師。
靈痴看他一臉驚異,也是露出得意的神色,嘿嘿笑了兩聲。突然他又收斂了神色,嚴肅了起來,說偈道:「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因緣生滅法,佛說皆是空。」這段偈語,前面一句說的因緣,後面一句講則是看破因緣,是為空。肖曉星正自體會其中的含義,卻聽靈痴續道:「即日你便入我門下,法名玄空。」
「玄空!」他默念了幾遍這個法號,暗自點頭,想到:「從此以後我便不再用前世那平庸的名字,更不需要借旁人之名,而是叫玄空。」玄空心中打定主意,隨即恭敬的向靈痴合十拜禮,說道:「謝師父賜名。」
靈痴點了點頭,續道:「玄空,你此後便在嗔院靜修,每日早午晚需做三遍功課,其餘時間也可自行修行,也可修鍊本寺武功強身健體,稍後你便隨為師誦讀佛經,下午傳你本寺入門武功。」
玄空聽說要學習武學,心中大喜,說道:「師父慈悲。」
靈痴又道:「還有一事為師需向你說明,凈心堂不同別處,在此處修行平時是不容許出寺下山的。念你年紀尚小,准你初一、十五回家探親,平時可要遵守規定。何時你嗔念盡去,便可不再受這堂規約束。」
這時,玄空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凈心堂並非什麼好去處,是給一些心中有愧的和尚修行的地方。只是現在這裡似乎沒有旁人,只有靈痴在這痴院中。
玄空問道:「師父你在痴院修行,難道也是痴念未盡嗎?」靈痴正色道:「一切煩惱皆因貪嗔痴三念而起,為師若三念盡去,何須在此苦惱數十年。」
痴者,即是無明。玄空並不知道佛學中痴念所指含義,以為僅僅是愚痴的表面意思。他看了看靈痴,心想:「我師父在這痴院修行,年級越大,腦子越來越不靈光,看來想出這個院,這輩子是沒指望了。」隨即問道:「師父,那這些年來又有多少人從這裡出去。」
靈痴答道:「想要擺脫這三毒談何容易?自本寺開創以來,真正走出此處,據為師所知也不過寥寥數人爾。」
玄空聽他這樣說道,臉色不由得有些難看,暗想「這麼說終生不是都要困在這裡了?」
此時靈痴的臉上的神色又恢復如常,仍是詼諧獃滯的模樣,緩緩續道:「不過倒是有許多受不了堂規,還俗下山的。」說著,又斜卧在堂中,指著玄空道:「你小和尚不要胡思亂想,胡亂打聽了,來隨為師念經。」
玄空將身上的衣服換下,穿上了一身灰色僧衣,便乖乖跟著靈痴念起經文。但凡有不明之處,靈痴便耐心的解釋。讀過經文之後,又予講了一些佛學典故。幾日下來,倒令玄空受益匪淺,雖非開悟,但對不如意之事淡然了許多。
一日,靈痴把玄空叫到外院中,擺出一套拳姿。玄空知道這是要傳授武學,心中竊喜。那靈痴說道:「今日為師要傳你我寺入門武功,你且看得仔細。」說著便揮揮洒洒打出一套拳法。這武學變化不多,招式也沒有多麼精妙,不過卻勝在中正純和。
玄空頭腦中浮現出一行文字「羅漢拳,少林寺入門拳法。」除此之外,更有對眼前人施展這套拳法的評述,將其精妙之處盡數包羅其中。他早知少林僧人學武,大都由羅漢拳起始,心道「果然是這套武功,這拳法雖然等級不高,不過在一位高人手裡也表現出極強的威力。」與此同時,又把招式盡數記在腦海之中。
靈痴一套拳法使罷,見他看得聚精會神,臉上儘是欽佩訝異之色,略有得意地笑道:「你且說說我這套拳法如何。」
玄空說道:「老師這拳法樸實無華,但拳風內斂,勁力內鑠,大有化萬法為一法,以一法破萬法的武學內涵。」
靈痴聞言眼前一亮:「嗯,不錯,你竟有這見識!想當年為師在江湖上也是享有大大的威名,像你這樣的小和尚不知有多少,整天圍著我身邊,求我傳他武功。」
靈痴眼睛微眯,臉上顯露出興奮的神情,似乎在回憶一些往事,沉思片刻又道:「你有所不知。那一年,從西邊來了兩男一女,都是外門邪道,自稱是什麼門派的來著?」想了想,眉毛皺了皺續道:「什麼門派,反正以前沒聽過。我少林寺向來是不進女眷的,可這三人哪裡聽得勸阻,入寺橫衝直撞,玄字輩的小和尚剛一出手就被打翻在地,片刻之間就有數人被打傷,就這樣這三人一路闖進的大雄寶殿之中,你猜他們有何來意?」
「什麼來意?」
「說是竟要搜查我寺廟!還要借易筋經、七十二絕技一閱!」靈痴頓了頓又道:「那時候,方丈正是我師兄靈門,他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若應付不當,難免我少林顏面掃地。這易筋經是我寺立寺之本,我寺內功大都由其演化而來;而七十二絕技也是我寺重寶,其中下三十二門武學旁人看了也就罷了,那中二十門和上二十門武學豈能傳出少林?」
靈痴講到此處本來黝黑的老臉已是滿面通紅,興奮異常,抹了抹臉才續道:「此事既然因武學而起,必然由武功而定。但我少林寺號稱江湖第一大門派,若以多勝少,傳到江湖上還有何顏面。於是便與那三人訂下以三對三,比武賭鬥,若是他們贏了便讓他們參觀寺內,借閱易筋經。若我少林贏了,他們需向我寺賠禮。」
玄空心生詫異,插口道:「師父,你既然說易筋經是我寺鎮寺之寶,乃是武林中至高無上的武學寶典,怎麼能如此草率拿來做賭注?」
靈痴嘿嘿一笑:「你小和尚哪裡知道,我那師兄自小就有幾分狡黠,此番是詐那師兄妹三人。」玄空心感驚詫,只聽靈痴接著說道:「易筋經可不是任誰都能看懂,一來,那寶典是梵文書寫。二來,那其中蘊含的武學理念頗為深刻。三來,要讀懂此書還需佛法加持。所以想要看懂此書,需修佛法、懂梵文,又要極高的武學修為。再有一點,那經書看懂了也不一定學的會,學會了也不可能學的全。」
玄空聞言也是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少林寺豈不是立於不敗之地。」靈痴道:「誒!此事關乎我少林名聲,怎能說的那麼輕巧。雖然靈門一向與我不和,還是請我出戰,與那三人中最小的師弟比試。」
玄空說道:「那師父定然是贏了。」靈痴抹了抹鼻子,說道:「那倒沒有,為師與那年輕人鬥了五六百招,兩邊都苦於無制敵妙招,再打下去就是比拼內力。但也無甚仇怨何必拼個你死我活,於是雙方罷手,打了個平手。」
玄空又問:「那最後我們是贏了還是輸了。」靈痴道:「雙方打了個平手,剩餘兩場一勝一負。」
「哦,那一定是靈門老方丈勝了。」
哪料靈痴叫喊道:「呸,靈門他輸了。」玄空不禁暗暗好笑,見師父哪還有得道高僧的樣子,倒是有些像前生小區里下象棋的大爺。
靈痴又說道:「靈門與另一個年輕男子比拼,最後輸人半招。那人雖用了計謀,可怎麼說,還是靈門輸了。」又自顧自嘀咕道:「打的那叫一個難看啊!那叫一個難看!」一邊說一邊搖頭,重複了四五遍。
玄空心想:「看來這少林寺中另有高人力挽狂瀾。」問道:「師父,更有哪一位靈子輩師叔伯打贏了另外一場呢?」靈痴嘆道:「唉!贏那一場是玄字輩的一個妄人。」
玄空心中生疑:「即是小一輩,還是妄人,又怎麼能克敵?」於是接問道:「與他賭鬥的人武功弱嗎。」靈痴道:「與他比試的,是那三人中大師姐,武功算的上三人裡面最高的。」
「啊?既然如此,這位玄字輩僧人武功恁般奇高,又怎麼能說成是妄人。」玄空更是驚詫。
靈痴冷笑道:「哼哼,那人竟然稱要將七十二絕技中前五的功法練得圓滿,不是妄人又是什麼。」玄空道:「不過是多學幾門絕技而已,也稱得上妄人?」靈痴道:「你小和尚懂什麼!七十二絕技中,前二十門武學都是異常難練,前十門可謂是武林中的奇功,須知『金剛不壞體』也不過排在第六位,號稱佛門第一掌的『般若掌』也不過在第七位,『大金剛拳』也不過排在第八位,『降魔掌』也不過排在第十位。而排在前五位的神功,除了創功的高僧,便從來無人練成。」
玄空心想到「原來同為少林的七十二絕技,其中也是品級分明。此事非本寺之人難以知曉,也算是少林一大秘辛,只是不知道那前五位的絕技究竟是哪些?」剛欲繼續問,卻聽靈痴說道:「小和尚羅漢拳還沒有練成,就問東問西,知道再多又有何用?快去練武。」
原來他見玄空只問旁人不問自己,大感掃興,便扯開話題,讓玄空開始練武。
玄空不敢違逆,隨即將羅漢拳演練了一遍。此生他繼承了這具身子的資質,於學武一道可說是得天獨厚,幾乎一學就會,一練就精。靈痴見他拳法沉穩,各處精妙盡數掌握,心中暗暗稱奇。想到自己一身武學終有得意傳人,口上雖不說,心中卻頗為滿意,當下又把少林寺基礎內功心法傳授予他。
玄空按照師父傳下的法門慢慢運功吐納,將丹田氣海中那極為稀薄的真氣沿著相應的脈絡遊走於全身,每走一圈便覺愈發溫暖,身心彷彿沉在一片柔軟而明亮的光團中,極為舒服。少林內功心法是佛門正宗,中正純合,講究循序漸進,作為內功修習的基礎最為合適。
晚間,玄空回到自己的嗔院,仍是繼續練功。前世他資質一般,學習努力可成效不佳,時常令他大為苦惱,到後來他發覺自己擅長的是打遊戲,這才心有所寄託。這一世身處於武俠世界,坐擁絕頂資質,又怎能令時間虛度。是以練功格外勤奮,直至深夜感覺有些疲累才睡下了。
少林寺的夜裡總是特別的寂靜,一輪明月高掛於夜空,將皓潔的光輝灑在院落之中。玄空睡得迷迷糊糊只感覺身體發熱,猛然間驚醒,心中有些后怕:「難道說我才剛剛修習內功,就要走火入魔?這可是極為危險,輕者功力不保,落下殘廢,重者有性命之憂。」想到此處,可不敢再輕易入睡,又按部就班運氣吐納,唯恐真氣走了岔路。察覺身上並無異樣,才又即入睡。哪知還未睡沉,便又覺身上發暖。
玄空總覺哪裡不對,又坐起身來,重新運功。再一入睡仍是如此。反覆嘗試數遍,每一入睡,就覺渾身百骸真氣涌動。他困意難耐,再也顧不得這些,倒頭就睡。待到夜裡被渾身的暖意熱醒,起身施功,竟發覺內力比之睡前高出不少。
玄空大為驚喜,暗道:「難道說我這身子在晚上自行運功?嗯,必是如此!修鍊內功本是逆天而行,旁人日修一千,夜退八百,我自日修一千,夜進八百,豈不快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夜深人靜的凈心堂,猛然間響起了玄空得意忘形的笑聲,失眠的靈痴睜開渾濁的老眼看向嗔院,「這孩子不知夢到什麼有趣的事情,難道是做夢娶媳婦了嗎?」翻了個身又即躺下。
次日,玄空醒來果覺神清氣爽,身上力氣比昨日更足了。早晨用過早點,做過功課後,又奔到痴院向靈痴學習武學。
一連數月,玄空每日都跟隨著師父研習佛法與武學。他對佛家一些約束自身的教義雖不以為然,但學過許多佛家典故,耳濡目染,心胸也開闊了許多。武學之道進境更是飛速。
本來少林一派武學極重視循序漸進,平時強調穩紮穩打,每一套武學需修鍊相當長時間,練得熟稔,師父才會傳授下一門。是以一般僧人,第一年都只會練一門羅漢拳。這使得初學武功的少林僧人,招式與功力都增長緩慢,積累時間長了,才會慢慢顯露而出。
同是練武一年,少林僧往往不如其他大派的弟子。正因其他門派重視進境,將一些容易修鍊,且較為速成的武功,一股腦交給弟子。以至於,這些弟子初始武藝提高較快,但達到一定境界后,想要突破就變得有些困難。與之相反,少林派的僧人初練武功都比較弱,而隨著修鍊的深入,便可以越練越強,瓶頸前的提升空間更大。這也是少林寺穩居於武林第一大派的根本原因之一。
然而,靈痴深知這個弟子天賦異稟,並未採用傳統傳功方式。而是因材施教,見玄空一門武學已然掌握,就傳授下一門。是以不到一年的時間,玄空就將少林基礎武功學了盡三分之一。
這一日,玄空在院中練一套散花綿手,而靈痴在一旁指點。靈痴見他招式中諸般變化施展的盡得其妙,頗為欣慰,說道:「玄空,我聞前幾日你在練武場把許多慧字輩和虛字輩的小和尚盡數擊敗,其中可包括慧澈?」
玄空道:「就是慧澈說要向我這個小師叔討教武藝,否則我也不想讓他出醜。不過師父為何只注意慧澈。」
靈痴道:「哼哼,這你就不知道了,慧澈是玄慈的嫡傳弟子,說來就是我師兄靈門的徒孫,我看他早就不順眼了,若非我長他兩倍,就要出手教訓教訓他。」
靈痴擺出波羅蜜手的第三式,說道:「慧澈用這一招拿你,你怎生應對的?」玄空隨即使出散花綿手中的第十六式優曇敬佛,說道:「我便使這一招,向前一帶,他就跌在地上。」
靈痴道:「不錯不錯,你內力本較他為弱,當以招式的巧勁制他。此番給為師大大出了一口氣。」皺了皺眉又道「可惜你年歲實在太小,還不是玄慈的對手。」
玄空一怔,心道「原來你還想讓我把方丈大師打敗,那可不知要等多少個年頭。」又聽他續道:「我另幾個徒弟之中,以大弟子玄塵悟性最好,武藝最高,可惜那一年參與圍堵二十四鬼,被『魈鬼』毒死了。其餘弟子玄生資質一般,玄止太過木訥,都是及不上玄慈的。唉,為師今年九十又余,不知道還能不能活到你長大那一天。」
玄空見他又犯糊塗,處處要與靈門比較,猶如孩童心氣,暗暗好笑,問道:「師父,你與靈門師伯為何不和啊。」靈痴冷哼一聲,道:「當年若非他引逗我在師父普緣禪師面前使出魔功,少林方丈之位不一定便落到他的頭上。自那以後我師父就說我,『是非不分、迷暗愚痴』,命我在此處修行。」
玄空這才知道師父在凈心堂修鍊多年,竟是這般緣故,詫異道:「師父,你不是自幼出家嗎,怎麼還會魔功。」靈痴道:「這魔功不是寺中的僧人傳授的,少林寺這麼大,你不知道的地方、事情多了去,後山你沒去過吧。」
玄空自是不曾去過,問道:「後山又有些什麼?」靈痴嘿嘿一笑,答道:「你何時有空,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現在可要好好練習武功。為師今日便在傳你一門十方掃葉腿。」
玄空白了他一眼道:「師父,這個早就傳過了。」靈痴撓了撓頭,說道:「是嗎,那就傳你一套伏虎拳。」「這個也是。」玄空嘆了口氣說道。
靈痴搖頭想了想,可是一時間頭腦不靈光,大慈大悲千手法、雪山掌、達摩掌、虎爪手這些武功竟然一個也想不起來。
一拍腦袋,說道:「好,既然如此,為師就傳你一門上乘的武功,這門武功雖未排入我寺七十二絕技中,但也是非同小可,叫做《十八界生滅妙法》。也稱《六塵六根六識生滅妙法》,六塵為色、聲、香、味、觸、法,六根為眼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末那,六識為見、聞、嗅、嘗、感、知,修習此功可得六根清凈。」
玄空本想知會他,還有許多拳腳武功未及傳授。可聽他說的如此神奇,好奇心起,也想看看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
當即,靈痴便傳下口訣,玄空默默記背。此功雖算是上乘武學,可是並非拳法、腿法、指法、掌法,也非單單是內功心法,竟然是一門屏蔽自身五感的武功。這類武學向來極為少見,但很少能用於克敵制勝上。玄空略微失望,說道:「師父,這功夫也沒有什麼高明之處,不過是一門老僧入定的本事,哪有你說的那麼稀奇?」
靈痴正色道:「你小和尚懂什麼,修鍊此功於自身大有益處,這門功夫共分二層,練得第一層可斷六塵、閉六根、滅六識,補益內功修鍊;練到第二層可覺六塵、明六根、生六識,夜裡你在嗔院翻一個身,我即知道。」
見玄空還是將信將疑,他也懶得解釋,伸了伸懶腰說道:「你好好練一練就知道其中妙處了,為師要小憩一番,你好好修行。」說著搖搖擺擺走回了禪房。
傍晚,玄空想起了白天師父提到的少林後山,心中好奇,就想著此時正有閑暇,不如去看一看究竟。
一路避過戒律僧人,由齋堂沿小徑去向後山,連繞過幾個彎,初時還偶有一兩個人,離後山越近,人越稀疏,過了藏經閣幾乎沒有人煙了。只見寺旁先是一片密林,沒什麼稀奇。復行百十步,豁然開朗,眼前是一片稀疏的塔林。其中的佛塔形類各異、大小參差、高低不同,卻是錯落有致,看起來也如同樹林一般。
玄空前世就知,少林寺有世界最大的塔林景觀,這些佛塔也稱為浮屠,是歷代高僧的墳墓,塔高在一般為一級到七級之間,是依僧人生前功德而建的,有一句俗語「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其中就依著這個道理。他身處的世界應當是在宋代,此時的少林寺塔林不多,可也初具規模。
「難道師父的魔功就是在這裡得到的?」玄空圍著佛塔仔細查探,沒發現有什麼奇異之處。猛然間聽到遠處彷彿有嘈雜的聲音,他正修行《十八界生滅妙法》,聽覺也變得比以往靈敏了一些,順著聲音源處便摸了過去。
走出塔林,只見那邊露出一面光禿的山壁,內嵌了好多洞穴,其洞都是用三寸粗的精鋼條封住。仔細望去,洞穴之內很淺,僅僅是有一兩人的容身之處。其中一些洞穴中有人,有的則是空無一物。一些人手中捧著飯碗,口中則是在謾罵,語言十分的粗鄙不堪。
玄空驚詫,「少林寺中何時囚禁了這些人,竟從來沒有聽說過。」
還不及細想,有兩個和尚從那個方向走了過來,看上去也不過十七八歲,身上挑了一些運送飯菜的食盒。玄空連忙輕聲爬到了旁邊的樹上,生怕被人看見。見到那兩個和尚走遠了,才敢跳了下來。
這時,就聽一個人說道:「他媽的,又是青菜豆腐。」玄空想要繼續窺探一會兒,卻聽那人又叫罵道:「你在那樹上爬上爬下,以為老子看不見你嗎?少林寺還有什麼手段快快使出來吧。」
玄空微微一驚,原來自己早已被人發現,於是也不再隱瞞,從樹后中從容走了出來。走到這山壁前,環視一圈,這裡共有二十幾個掏空的洞穴,裡面只有八個人。這些人年紀都不輕了,有的面露狠戾,有的神情呆捏,有的卻閉著眼睛故作不見的樣子。再看這些人的長像,有的鷹嘴鷂目,有的獐頭鼠目,並且隱隱能感覺到一股股極重的血腥氣息。
他常聞面由心生。詭詐之人,謀慮太多,久而久之目光中也帶有十足的侵略性,就如同一把匕首,看向你,便要從你身上割下塊肉。殺戮過重之人,行殺孽時的冷漠、麻木以及狠戾,也都會逐漸留在臉上,久而久之,面色也令人發寒。想必這些人大概不是什麼好人,而是些江湖敗類、妖人邪魔,被拘押在此處。
玄空走到其中一個洞穴前,細細打量這叫出他的人。見這人約莫六十多歲的年紀,頭髮蓬亂,鬍子滿面,身上的衣服早已經殘破不堪,正自凶神惡煞地盯著自己。這時腦海中也浮現出對方的修為,一流中期!
那人見走出來的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和尚,先是驚詫,隨即哈哈大笑:「我還以為是什麼人,原來不過一個小禿驢,見了老祖怎麼還不跪下。」猛然做出兇狠的表情,大聲呼喝。
玄空雖小,可這具身體卻非同常人。而且,此時他的心智也有二十五六歲,又怎會被人輕易嚇到。他淡定學著那人語氣說道:「我還以為是什麼人,原來不過是一群妖邪,被我少林寺囚禁於這裡,有什麼可威風的?」
那人聽到「囚禁」兩個字格外的生氣,大聲叫罵起來。他在這裡也不知對著少林寺破口大罵過多少次,可是這一次卻是不同,因為此時真有一個小和尚站在面前聽著他罵。於是他越罵越痛快,越罵越解氣,把更多惡毒難聽語言都加在少林寺的頭上。
然而罵了一陣后,他發現眼前的小和尚既不動怒,也不還口。這可令他更為氣憤,狠狠的咬著牙。沉默一會,他突然又笑道:「不錯,小禿驢這麼有膽氣,老祖我還是第一次見過。」
玄空道:「你師父今年多大年紀?」
那人一怔,不知這小和尚怎麼突然問起這個。若在以前,有人在他面前胡亂提問,心情好時他或許會大罵幾句,心情不好時他早一掌打過去。可如今他困在此處已有十多年,每日所見,不過是那兩個送飯菜的僧人。且那兩人受師命囑咐,從不與這裡的人答話,便是被破口大罵也絕不還口。
或許是他太過寂寞,今日面對著玄空,他竟爾皺眉想了想,耐心的說道:「老祖的師父早就歸西了,若是還活著,大概九十多歲吧。」
玄空道:「你師父九十多歲,我師父也九十多歲,他們大概是平輩,既如此你我也是平輩,你如何以老祖自居?」那人關在此處,除了偶爾罵幾句,平時極少說話,此時口舌也不是很靈活。聞言心中一怔,半晌之後他才說道:「他們即便是同歲,也不見得是平輩。」玄空道:「或許我師父大你師父兩輩,你快叫老祖。」
還未等那人與他繼續拌嘴,突然聽到另外一人厲聲叫喊:「我要出去!嗷嗷,我要出去!」隨即又有人跟著嘶喊:「快放老子出去,啊啊啊!」更有人發出如野獸般的嚎叫,一時間鬼哭狼嚎,此起彼伏。玄空看向這些人,心中不解,這些人中有的武功甚至達到了化境,放在江湖中已是少有敵手,內功即強,精神也不該如此瘋癲。
那人似看出他的疑惑,冷笑道:「這些人比老祖我多呆了些年歲,早就被你們這幫和尚折磨瘋了,每天都要喊上七八次。若是你小子進來,用不了半年就會跟他們一樣。」
玄空見此處並沒有什麼有趣的,興緻索然,無聊的回了一聲:「阿彌陀佛,那您老人家就繼續呆在這裡吧,小僧可要走了,您老保重。」
「你站住!你回來!」那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正常人陪自己說話,見玄空要走,極不情願。玄空邊走邊說:「施主可要戒急戒燥,小僧這就走了。」
「你想不想學截心掌!」那人見他頭也不回,急喊道。
「截心掌?那是什麼功夫。」玄空這才停下腳步。
那人見他終於回身,心下高興,也不再喊他禿驢,說道:「小和尚,你知不知道老夫是何人?」玄空無甚興趣,隨口順著他問道:「老人家是江湖中哪一位前輩?」
那人興奮地說道:「十多年前,老夫可是個令人聞風喪膽的角色,我原來的名字早就不再用了,行走江湖在『二十四鬼』中佔一個魙字。」
玄空暗道:「原是「二十四鬼」中的魙鬼,那便是直接處以極刑也是不冤枉了,關在這裡反而是便宜了他。」
他常常聽師父說一些江湖上的事,「二十四鬼」乃是出了名的邪派妖人,這些人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手段也卑劣的很,為達目的幾乎無所不用其極。多年前曾惹的江湖眾怒,數個門派聯合成的「誅鬼盟」,本以為必能震懾住這幫妖人。誰知道「誅鬼盟」成立的第二天,牽頭的蜀山派竟慘遭滅門;第四天,神劍宗被一把大火燒得乾淨,全宗上下無一活口。一時間江湖上人人自危,先前參加「誅鬼盟」的門派皆爭先恐後退盟,併發江湖通告,稱不在與「二十四鬼」作對。不少正義俠士也不可奈何,不得不嘆一口氣,感嘆還是魔高一丈。
玄空想到這些,便心生厭惡,有心奚落他,說道:「原是魙鬼前輩,久仰久仰,不過我聽聞『魙』字在『二十四鬼』中可算不上靠前,大概排在倒數第幾位來著?」說著皺著眉頭數著一二三。
其實此話倒也不假,這「魙鬼」確實算不得「二十四鬼」中的高手,不過這話從一個七八歲的小和尚口中說出,就格外的不受用。
魙鬼怒道:「放屁!你懂什麼,常言道『人死為鬼,鬼死為魙』,人畏懼鬼,如同鬼畏懼魙,魙字怎麼就倒數了?」玄空搖了搖頭說道:「我看未必,人為何死?定是武功不濟被人打死的,那鬼又為何死?也是武功不濟被別的鬼打死的。看來這『魙』字弱的很,嗯!弱的很!」
魙鬼憋的臉上通紅,正要反駁,卻一時間想不到什麼說辭,急的啊啊直叫。
玄空卻道:「你還不說那截心掌是什麼,我這可就要走了。」說完作勢就要抬步。
魙鬼連連說道:「別啊!別啊!你這小和尚太沒耐性。」當下將截心掌的掌意、特殊之處、招式概述了一番,神情略顯得意。
玄空聽起描述,便已瞭然,這截心掌算是上乘武學,但與七十二絕技相較,差距不小。心道:「這武功也沒什麼稀奇的。」
那魙鬼則想,這小和尚能有什麼見識,聽了自己這門武功必會垂涎三尺、欲罷不能。其實這門截心掌乃是魙鬼的看家本事,哪能隨便傳給別人,此時不過是逗一逗玄空而已。
哪知玄空聽罷,搖了搖頭,說道:「不學不學,這掌法放在別派還算是罷了,放在我少林寺簡直不入流!我坐擁無數上乘武學,反而學你這外門邪道,豈不是捨本逐末?」
魙鬼聞言大怒:「他媽的,小和尚大言不慚,怎地不入流了。」玄空背過手,腰板挺直,側過身說道:「你這掌法比不上我少林寺『七十二絕技』裡面『下三十二門』中任一門武功。便是不談七十二絕技,也有不少武功比這截心掌高深。」
魙鬼冷哼了一聲,道:「少林功夫異常難練,需下數十年苦功,才有那麼一點成就。我這掌法講究速成,只消練上幾年便大有進境,同輩之中保你難逢敵手。」
玄空暗笑「好個『同輩之中難逢棋手』,我的同輩不就是玄慈、玄悲、玄苦、玄難、玄寂這些人?」正要再奚落幾句,突然想起:「我從習武以來,都是與寺中的和尚比武切磋。拆招喂招時,本門各種虛招變化都已熟絡,然而卻對外派武學一概不知,何不以眼前這人,印證此時的武藝?」想到這裡,傲然道:「說你是不入流,你還不服,你瞧瞧這我這拳法不是克制你的那幾掌嗎?」當下打出伏虎拳、螳螂拳中幾式拳招。
魙鬼見這小和尚大放厥詞,竟要破了自己武功,不禁啞然失笑。正要譏諷,可看著他打出的拳招,蘊含以弱克強、以實擊虛的武理,隱隱正是自己那幾招式的克法。心中暗自欽佩:「這少林寺添為武林第一大派,果真名不虛傳,這麼小的和尚,根基已然不弱,打起拳來有模有樣。」不過他是武林名宿,怎能向一個小和尚服輸,再者截心掌各般變化他可不曾顯露,遂說道:「你這小和尚竟是要與老夫文鬥武藝嗎?且瞧的仔細,我只消這麼一變,你如何破的?」說著當下雙掌舞動,擺出一式。
玄空見他這一招果然大有妙處,便收起了收起鄙夷之心。想了一會兒,使出大韋陀掌的一招,又接十方掃一腿中的一踢。口中說到:「如何?」
魙鬼只一看也不答話,冷哼一聲,隨即還是擺出一式。玄空見了又是一陣思索,可是以他此時的武功要破魙鬼武功何其之難?良久之後仍未想到對策。不禁嘆了一口氣,心想:「我畢竟初練武功,雖天賦不弱,但運用破敵之道還需苦苦磨鍊。」
魙鬼見玄空唉聲嘆氣,得意的笑道:「怎麼樣,小子?還有什麼本事。」玄空只得打一個哈哈,雙手合十說道:「小僧的本事多著呢,今日時辰已晚,待小僧暫行休息,明日再與前輩比劃。」說著轉身而去。
第二日,玄空回味著昨日在後山的經過,覺得在「招式理解」、「克敵運用」方面大有進境,只是仍不曾想到那一招的破法。於是他做過功課後,便急沖沖的跑到痴院當中,向師父靈痴請教。
靈痴見徒弟今日學武頗為虔誠,心中大為高興,傳下一套達摩掌法,細心點撥,不僅破去魙鬼昨日留下招式,更暗留四五個後手,以破其變招。
玄空苦練一番,到了傍晚便又跑到少林後山之處。
魙鬼見昨日那小和尚神采飛揚地走來,心中瞭然:「他必是向和尚師父請教了破解之法。看這小和尚的年歲,頂多是虛字輩的僧人。那麼他的師傅也不過是慧字輩的僧人,我何曾懼焉?即便小和尚是慧字輩,他師父是玄字輩,難道玄字輩禿驢的把功夫傳到這小和尚的身上,就能勝過我嗎?」學武之人大都有幾分傲氣,想到這些,魙鬼也不怎麼在意,說道:「小子,老夫昨日那一掌,你可有應對?」
玄空笑道:「小僧昨日細細琢磨,前輩那一掌也不過如此。」說著。便把今日師父傳下的破解之法演練而出。
「魙鬼」瞧在眼裡,心中暗自佩服:「看來這小和尚的師父甚是了得,必然是寺中一個大人物,不可小覷。」心中這樣想著,口中只是說道:「嗯,不錯,有一點點本事。」
言罷,「魙鬼」又演練出一招式。他料定這小和尚必定難以應對,又要回寺請教。然而,玄空不暇思索便使出了一式掌法,竟然將他剛才的招式破的乾乾淨淨。這一招攻防兼備,精巧絕奇,一時間「魙鬼」竟想不出應對的法門。可以他的身份,豈能被一個七八歲的小和尚難住,當下絞盡腦汁、深思苦索。
約莫一盞茶的時間,魙鬼突然說道:「有了!」這才又擺出一招式,勉強應對下來。玄空卻不停頓,立即又使出一式。
此番,兩人竟倒了過來,如同玄空出招考驗魙鬼一般,往往玄空隨意擺出一招一式,魙鬼就需要思慮好長時間,才想得應對之法。待玄空將師父傳下的五式后招用完,已經到了子時。此時玄空仍是氣定神閑,而魙鬼則是大汗淋漓。
玄空見夜色已深,言語了一聲便回寺去了,魙鬼並未答話,生怕這小和尚又使出什麼稀奇古怪的招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