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八千里邪魔域之主
這甬道中的劍氣,其實是道門掌教十餘年前廢了心親自布下的。
前身本是道門斬仙劍陣,可甬道狹小,又無道劍駐守,只好退而求其次,改過了幾分,變成了今日這斬仙劍氣。
可威力,還是一等一的強。
不僅如此,這斬仙劍氣最為神異之處,便是永遠要比闖陣者強過一分。
若是一轉的修行者來闖,那劍氣便是二轉威力。
二轉前來,斬仙劍氣則直升三轉。
而且每行過一步,劍氣就增加一道。
只此兩點,世上便無人能毫髮無傷的闖進來。
除了季離。
只因季離並未修行,所以他面對的劍氣,僅是一轉的威力。
但他卻偏偏是修那破書,被人養成了劍,渾身皮肉金剛不壞。
別說是一轉的劍氣加身,就是三轉劍氣,說不得都能扛上一扛。
所以,他便是這世上唯一的另類。
當然這些季離並不知曉。
他正捂著腦袋硬闖甬道,頂著千百道劍氣,一口氣直衝到了甬道的盡頭。
季離一直低頭喘息奔跑,見到面前甬道忽變寬敞,劍氣也不再臨身,才停下了腳步。
一共跑過了多少步,到最後劍氣疊成了多少道,他還真沒去記,只是這會兒,他身上的衣衫已是被劍氣盡數斬碎,便是連破布條兒都沒剩下一條來。
此時季離打著赤膊,正抬起頭往前瞧。
眼前是一空曠室內,不算高,也不算開闊,可塔外的耀眼紅芒,俱來自此處。
季離直吞了吞口水,不由得有些緊張慌亂。
只因他看見了紅光的真正源頭。
季離面前,是名被一道道粗重鐵鏈鎖著,身穿破爛皮革的女人。
不,她並不是女人,而是邪魔!
只見她雙腿扭曲著跪在房中間,雙手被鎖鏈吊著,脖頸也被鎖鏈纏著,胸前,腰間,兩腿上同樣是繞了好幾道鎖鏈。
說她是邪魔,只因她的額頭生著一對彎曲的犄角,不過卻是斷了一根。
極北之地的邪魔,個個兒頭生兩角,雙眼血紅,雖說除此之外與人族幾乎一般無二,但是就這兩點,已是極好辨認。
這會兒面前鎖著的邪魔正閉著眼,但想來她的眼瞳也必然是紅色的。
大乾的沖州之地近於極北,八千里邪魔域更是常年禍亂百姓,所以邪魔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在沖州之地,素來只要說上一句邪魔來了,就可止得住小兒夜啼,更勝過良藥百劑。
雖說季離沒去過沖州,但這等人人盡知的事,他自然還是知曉的。
只是眼前的女性邪魔,模樣瞧著多少有些過於凄慘了些。
被鎖鏈牢牢鎖住暫且不說,雙腿扭曲盡斷,雙膝跪地也先不論。
只見她的身上,密密麻麻的插著數之不盡的針!
季離眼睛能看到的每一處,包括她的臉上,橫著豎著的,都是長長的針。
她還在微微呼吸,胸膛也輕輕起伏著,但是每一次呼吸,都看得到她眉頭隨之緊蹙。
想來無窮的痛苦,便是源於此。
季離站在不遠處看了她一會兒,忍不住還是往前了一步。
沒醒?
又再等過幾息,面前邪魔仍是沒什麼動靜。
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於是季離把心一橫,邁開腿大踏步的朝前走,幾步就走到了邪魔的身前。
同時,他抬起右手,對著已近在眼前的邪魔,做好了用梨樹吸納痛苦的準備。
只是他不知道,這盛放的紅光如果全部吸收,該會有多痛。
畢竟梨樹吸納來的痛苦,從來都是直擊他的靈魂,到底捱不捱得住,他真是心裡沒底。
可若是能把這邪魔身上艷紅堪比天際晚霞的痛苦全部吸收,他那右臂梨樹上的梨花會紅成什麼樣子,他真的真的很想知道。
痛就痛吧!
反正又痛不死!
季離壯著膽氣,還是決定放手一搏。
只見他右手抬起向著邪魔,控制梨樹對著眼前盛極的紅光,猛烈一吸。
啊!!!
剎那間,季離就瞪圓了眼睛,忍不住的放聲叫喊!
梨樹僅僅吸收了這一瞬,他就已是切身體會到了死亡的感覺!
這感受實在無法形容,就像是數萬根長針一齊刺入,又像是渾身上下同時骨斷筋折,只覺疼得要背過氣,連頭腦都沒法思考。
於是,季離便真的背過了氣,昏迷過去。
可他雖是暈了,但天曉得右臂上的梨樹是抽了哪門子的風,居然自始至終都在吸收著痛苦,一刻也沒停過!
直到邪魔感知到什麼,緩緩的睜開了眼。
其實她年紀也不過二十八九,卻被關在這玲瓏塔底,已經十數年。
這十萬針刑,每一日,她都要重新受一次。
每天子夜一過,她身上的十萬根針便會自行消散,隨後,新的一天到來,每時每刻,成百上千的長針都會憑空重新出現,直刺進她身體中。
她被鎖著,筋骨盡數被折斷,掙不脫,更逃不掉,便只能一直忍受著。
只因她是世間所有邪魔的女王。
既是邪魔,與人族相比當然是不同的。
邪魔向來推崇力量,尤以女子為尊,而邪魔女王,便是鏈接世間所有邪魔的血脈鎖鏈。
只要她在邪魔域,邪魔便可強三分。
故而攜著萬萬子民心血之意的她,自然也是無比強大。
可那一年,夫子還在,道門掌教與萬佛寺的佛子也還沒鬧翻臉,尤其神皇陛下登臨八轉人仙境,放眼天下,除了那寥寥幾人,已是舉世無敵。
所以四人酒後,借著酒氣相約北上,深入八千里邪魔域,同邪魔女王以及十二祖魔激斗三日。
那三日間,天地無光,日月失色,血染千里雪原。
雖說最終,他們還是把邪魔女王生擒了回來,關在塔底,日日受刑。
可自那以後,夫子戒酒,獨自遠遊,不知何去,佛子與掌教也徹底鬧翻,相看兩厭,而神皇更像是受了創,再沒出過一次手。
到如今,邪魔女王仍是沒死,她不能被殺,甚至得好好活著。
之所以不能殺,只因邪魔一族的女王,每一世,只一人。
也既是說她若不死,新的女王,便永不會誕生。
故而邪魔域沒了女王鎮守,每一隻邪魔都實力大減。
這才有了明王殺進八千里邪魔域,還盪盡了足足三千里邪魔。
可若是當日女王還在,別說領二十萬鐵騎就敢沖入極北,便是整個大乾八十萬雄獅齊闖,恐怕也是有去無回。
邪魔女王這時正盯著仰躺在地上,光著脊樑還在昏迷中的季離。
這個瘦弱的少年,正用右手對著她,胳膊上像是紋了一棵開滿血紅花朵的梨樹,上面還結著許多個紅彤彤的梨子。
她僅僅是瞧了一眼,就看出這少年只是個普通人,甚至並未修行,還天生一竅不通,說白了,就是個廢人。
可再仔細看了看,卻覺得還蠻有意思,因為她在那少年身體里,看到了一柄劍。
最要緊的就是,雖不知那少年施了什麼法,可她倒真是不怎麼痛了!
畢竟也熬了這十幾年,頭一回感覺如此輕鬆,實屬有些難得。
不僅如此,就連她身體中僅剩的一點點痛苦,也在緩緩的被抽離,這直給了她一絲錯覺……
她覺著自己要好起來了!
終於,終於,能出去了!
她在這已經待了太久,苦等風雪,一年又一年。
甚至,她似乎已能伸手接住了極北飄下的雪,雙腳也時隔許多年,在八千里雪原踩下了腳印!
可隨著最後一點痛苦被剝離出去,她卻並沒有如願。
而且一股無比猛烈的吸力,突然從那少年的手裡傳來!
她被困於此,一身實力盡數被鎖鏈封印,自然是抵抗不住,只覺眼前一黑,就被吸進了地上少年的手中。
不知過了多久,季離才睜開眼,醒轉過來。
他也真算是命好,要知道方才那種數量的痛苦,若是清醒著吸收掉,恐怕他起碼要體會上萬次的死亡感受!
可他暈了,梨樹卻沒停。
撐著地上坐起來,季離一眼就看到面前垂落的十幾道鎖鏈,還有滿地散落堆積的長針,直楞在原地。
邪魔呢?
怎麼不見了?
季離急忙站起身來,在失了紅光,漆黑的小房間里四處尋找,可自然是一無所獲。
莫非……
自己一不小心,把那邪魔放跑了?
這可如何是好?
外面就是天都盛景玲瓏塔,北四街這會兒想必也更是喧囂。
尤其,仙兒還在外面!
季離一念至此,伸手抓起一旁的長刀,就朝甬道衝去。
可剛好見了右臂上的景色,他卻生生停下了腳步。
右臂上這梨樹……
不僅瓣瓣梨花紅的徹底,竟還結了滿樹的紅果子!
粗略一數,最少有二三十個!
梨樹的變化到底代表什麼,季離這會兒可也沒空細細體會。
因為他發現小臂上的梨樹下,站了一個女人!
方才那邪魔,居然就站在那梨樹下,一雙血紅的眼,像是在盯著他瞧!
這到底……怎麼回事?
梨樹怎把她也弄了進來?
「你醒了。」不知何處,一道略微沙啞的女聲傳來。
「誰?」季離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自然是我。」右臂上的邪魔女王再次說過一句。
「你怎會在我……手臂上?」季離把右臂湊的近了些,這才看清了邪魔女王的樣貌。
不得不說,與方才那跪在地上的凄慘女子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
雖說身上還是那件破爛皮革,可沒了細密的長針,模樣也算顯露。
只見這邪魔女王還真帶些異域女子的風采,眼窩極深,鼻樑高挺,唇薄似刀,面上輪廓亦算是稜角分明,一頭長發隨意披散著。
尤其身材惹火非常,皮革僅遮得住要緊部位,雪白的頸項與胳膊,還有那修長豐腴的滑嫩雙腿,盡皆裸露在外。
除了血紅的眼與額頭雙角,其他幾乎與尋常女子一般無二。
「你還來問我,叫我該問誰?」邪魔女王雙手掐腰,生氣的緊,只是她現在季離手臂上身高不過兩寸,倒顯得有些滑稽。
「你是極北邪魔,這裡可是天都,你怎會被鎖鏈困於此處?」
「關你何事?快放我出去!」
邪魔女王在梨樹下直跳腳,倒不是她本就性格跳脫,而是她擔心動作若是太小,季離都瞧不清晰。
其實季離早在方才就細心感受過梨樹的變化。
結果便是,除了他似是能控制梨樹醫治更多的病痛外,幾乎算一無所獲,毫無改變。
至於怎麼放邪魔出去,當然更是毫無頭緒。
「恐怕不行。」季離對著右臂,說的認真。
「為何不行?」
「你是邪魔,若無端放你出去,豈不是會平白害了他人性命?尤其就是我,在你出來的那刻,也定活不成。」
邪魔女王頓時一陣語塞。
「你若是放我出去,我便說一個秘密給你,也講好了,絕不殺你。」
邪魔女王想了一會兒,才再次開口,只是聲音有所變化,不似方才那般沙啞,反而是柔婉了不少。
「你先說來聽聽,我才決定放不放你。」季離輕笑,便開始討價還價。
他本不擅長這些,但是按著如今情勢,他就算是坐地起價,右臂的邪魔恐怕也得咬牙忍著。
畢竟買賣買賣,賣家只此一份兒,買家又偏非買不可,哪兒還能尋著公平?
更何況,同一邪魔講著什麼仁義禮信,實在太蠢了些。
卻只見邪魔女王特意等了幾息,又壓低了聲音,做足勢頭,才說道:「你知不知道,你最多還能活上一年!只因你的身體里,有一柄劍!」
說完,她便難免有幾分得意,背負雙手,仰頭觀起艷紅梨花,一副高人模樣,直等著季離開口,央求她接著講下去。
誰知季離聽完卻是神色如常,最多算是能從面上看出一絲失望來。
等過好一會兒,邪魔女王都沒等來季離的探尋話語,偷偷斜眼一瞄,才發現季離竟絲毫不覺驚訝!
這反倒讓她有些驚訝,只得先張口問道:「你早就知道?」
「說來也巧,我恰是今日方才得知。」
「既是清楚,你怎會如此平靜?」邪魔女王還是不敢置信。
明明只一年好活,還被人用孕劍術養成了劍,但瞧著他這淡然洒脫模樣,怎說的像是旁人?
「君子及危,亦當心如止水。」季離仍面不改色。
話雖如此說,季離想的卻是,我心中萬般屈辱不甘,就算憋悶的都快死了,怎的偏要叫你一個邪魔知曉?
邪魔女王又瞧了季離一會兒,還真有些被眼前少年儒雅淡泊的氣度給唬住。
也是明白,若想從這怪異梨樹下脫困,不拿出些稀罕籌碼,恐怕實難打動這老成的少年。
於是,邪魔女王便接著說道:「這等粗陋孕劍之術,本就是自我神族功法所演化而來,只興許改寫之人道行不夠,所以改的是面目全非,全然失了本意。」
季離聽到此處,清亮眼眸才終是有了幾分神采。
「你可醫好我這病,叫我能活的下去?」
「倒是不能。」邪魔女王輕輕搖頭。
「那你提它作甚!」季離心中難免有些窩火,喊過一句,又緊皺起眉。
邪魔女王盯著季離,嘴角揚起輕笑。
到了這會兒,她覺著眼前的少年,方才瞧著像是一個少年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