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長公主(十八)
被算計得明明白白的皇帝心裡不高興。
——非常不高興。
季錫雖然是大明有名的戰神,可這並不代表他只會打仗。
事實上,幼時兩人認識,皇帝就覺得季錫好似做什麼都特別輕易。
雖然還是經常被季老將軍打,可是他還是一如既往。
學富五車,滿腹經綸。
——你以為是在說文臣嗎?
——並不。
說的是季錫這個將軍。
原本想著季錫這次打了勝仗回來,北戎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再作什麼妖,恰好河北一帶水患問題嚴重,便讓季錫去處理。
結果呢?
一回來就告假。
哦,還是用自己剛剛交給他的把柄。
皇帝只覺得自己快被氣笑了。
「你告訴下人帶著永安去不行嗎?」
季錫嘆了口氣,語氣深沉了幾分,還帶著情難自禁的憂愁,「臣也想,只是臣那好友只怕不願意。」
你看看,理由都這麼光明正大,讓皇帝更感到心堵。
他總不能在這個時候反口拒絕吧?
剛剛因為子嗣的事情,自己可是連堂堂駙馬納妾之事都提出來了。
那你說現在——他還能拒絕嗎?
皇帝只覺得騎虎難下。
「你若是去同永安一道,那律法的事情又要如何做?」
想了半天,他決定將另一個難題提出來。
律法一事是季錫自己提出來的,這件事情他總不能不關心吧。
皇帝如是想著。
季錫眉梢絲毫未動,甚至表情都是不急不緩的輕慢,語氣波瀾不驚,冷靜地道:「律法一事,自然是提給律法堂,交給他們去解決。」
律法堂是由皇帝直接管理的一個部分,專門為了修改一些律法而設立的。
只是很多時候這個律法堂都是無所事事的代名詞。
——畢竟也沒有哪個皇帝無緣無故想要給自己攬事做。
每天批閱奏摺,解決事情已經耗費很大的心力了。
朝堂上那些官員一個個看起來人模狗樣的,最喜歡揪著皇帝的錯處開始劈頭蓋臉的批評。
自從上任皇帝因為一個官員在朝堂中撞柱而亡而放棄自己原本的決定,就好像開始流行撞柱了。
關鍵是大部分還都是說說而已,真正敢撞的人沒多少。
可臣子怎麼作勢,當皇帝的都不能不管。
眼看著朝臣一個個開始當起了誓死進言的忠臣。
每當這個時候,皇帝就會覺得那些奸佞是多麼多麼地和藹。
多麼多麼地順從。
皇上啞口了半晌,再次開口:「交給律法堂,怕是御史台那些人又要開始鬧了。」
因為先皇死得意外,皇帝上任得匆忙,頗有些趕鴨子上架的意味,之前又一直被朝中的那些倚老賣老的臣子左右著,到了現在還是不由得多些顧慮。
季錫溫聲,只是語氣中多了幾分不容置疑的意味,「這件事情只要皇上想,沒有人敢多言。」
原本只是為了給百姓謀幸福,想必百姓會比官員更積極。
當然個別例外。
只是這件事情真正要開始推行,才是最困難的。
「明日皇榜貼出去,怕是沒有多長時間就會有百姓聚在城門口等著正式公布這條律法。我朝女子並不比男子少,何況我們都是有母親的,想必也會有很多的男子同意這件事情,說不定皇上還能靠此事覓得幾位良臣呢。」
真情實感的一番話說下來,季錫自己都快相信了。
皇帝果然開始低著頭思索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季錫立於一側,默不作聲等著皇帝思考。
反正嘛,辦法已經擺在這兒了,皇帝不管用不用,自己都是要告假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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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沒有思索多久,於公公就帶著胡秀敏過來了。
胡秀敏的樣子看起來並不像是癲狂之人。
甚至見到皇帝,跪下說:「民女參見皇上」的時候,表情都是正常的。
只是看到季錫的時候,卻好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怖的事物,猛地開始狂吼。
一時間養心殿全部都是胡秀敏的嘶吼聲,聲音震穿人的耳膜一般,連同室內都燭光都顫了顫。
皇帝皺了皺眉,於公公立刻上前將胡秀敏的嘴堵了起來。
「這般模樣,便是拷問也問不出什麼。」
季錫沉默了兩秒,「不如先將她留在宮裡,待記憶清楚些在行問話?」
他說這話的時候,好似完全和胡秀敏沒有任何關係,就連之前的同袍情誼都沒有。
皇帝盯著胡秀敏激動的面容瞧了兩眼,點了點頭。
於公公立刻會意將胡秀敏帶了下去。
「皇上,還有一件事。」
「說罷。」
「臣之前一直想不通的,胡秀敏一個區區村姑,是怎麼知道北戎的作戰策略的,並且次次都能猜對。」
「要知道,就算是再精於兵法的軍師也會有預計錯誤的時候,可是胡秀敏自始至終都是猜一個答案,並且這個答案都是正確的。」
「我覺得這不像是她真的知道這些事情,倒是像誰告訴她的一般。」
「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誰這麼厲害。」
皇帝思考了機會兒,「你說說,有沒有可能她是北戎派過來的姦細?」
季錫搖頭,「北戎也應該沒這麼大的謀略,為了將一個姦細安插進來,自國損失那麼多人。」
皇帝也靜默。
外面的雪愈發大了,紛紛揚揚的灑在大地上,似乎在著急什麼。
屋內炭火燒得旺,倒是讓人完全想不出來究竟外面是怎麼樣的天寒地凍。
皇帝站了一會兒,再次坐回案幾前,「若是無事,愛卿便先回去罷。」
季錫跪下,恭聲道:「皇上還未准假。」
皇帝無奈地抬起頭,一張清雋的俊顏帶著嘆息,似是有些無奈地撫了撫額頭。
「准了。」
這麼拖著最後也是要放的,不如一開始就准了。
「待今年過去再動身,母後去年便說要同我們一道吃一頓年夜飯。」
季錫點頭,站起身。
「臣明白。」
「下去吧。」
「微臣告退。」
看著季錫走出養心殿,皇帝再次嘆息一聲,低下頭開始處理奏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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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外。
庄嬤嬤候在馬車邊,「公主,不若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將軍如果知道公主在這裡等著他,想必也是會不高興的。」
謝淳音聲音柔媚,臉上帶著笑容如冬日暖陽,「沒事的,下這麼大的雪,將軍臨走前又只穿了薄衣,在殿內還好些,若是出來定然會冷的。」
庄嬤嬤回過頭,眼前白茫茫一片,幾乎看不清前方有沒有人。
北地冬日總是如此,風烈雪烈,似乎一定要到了極致才好。
——到了極致之後便是另一個極致。
「公主,將軍出來了!」
待看清前方一個人影是自家將軍,庄嬤嬤幾乎快要喜極而泣。
「是嗎?」謝淳音掀開帘子,看向外面,果然見不遠處一個黑色人影。
季錫常穿黑衣,同他本身的性格是極為相似的。
她想下車,卻被庄嬤嬤阻止了,「我的公主哦,您就在馬車裡等著將軍吧,將軍會過來的。」
謝淳音抿了抿唇,將帘子掀開半形看外面。
人影離得越來越近,她的心情也愈來愈好。
——其實仔細想來,季錫對自己實在是很好。
或許是因為自小見多了男子娶女子回去當做牲畜□□的,以至於她小時候對自己日後要不要嫁人這件事情十足的抗拒。
直到遇到了季錫。
因為聚春樓上那一次的相遇,因為聚春樓上的驚鴻一瞥。
因為他發現手帕掉在懷裡時候的片刻溫柔。
心動好像無法抑制。
就好像——她的英雄,為她而來。
是這樣的,所以謝淳音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
小時候因為皇兄不信佛,所以對自己沒有父皇的那種疏淡和冷漠,嫁人之後又有季錫一直寵著。
神佛啊神佛,假如你真的存在,那就讓這樣的時間再長一點,再長一點。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季錫走到馬車邊,見謝淳音掀開帘子目光里卻沒有焦距。
他笑著走近謝淳音,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外面這麼冷,怎麼坐在馬車裡等?」
謝淳音讓開位置,讓季錫上來,「我就是覺得哦,我能遇到你真是太太太幸運了。」
季錫挑眉,「嘴甜。」
謝淳音抿了抿唇,湊近他一點,在他下巴處親了親。
「甜不甜?」
季錫將她抱在懷裡,頃身吻住了她的唇,「那我可要好好嘗一嘗才知道到底甜不甜。」
「嗯唔——」謝淳音抱著湯婆子的手徒然鬆開了,手指緊張地揪著裙擺,軟綿綿地陷入了季錫的懷裡,放棄了抵抗。
兩個人分開的時候,曖昧牽扯出長長的銀色絲線,讓謝淳音的臉爆紅。
「公主殿下果然很甜。」
謝淳音低著頭,目光看著自己裙擺上的芍藥,開得耀眼。
馬車平穩地行駛著,季錫將謝淳音溫柔抱在懷裡,溫柔地摸著她的頭髮。
「我同皇上告假了半個月。」
謝淳音歪頭看他,「怎麼突然要告假半個月?」
季錫嗓音溫柔乾淨,眉眼間多了些繾綣,「帶你去找個人。」
「誒?找個人?」謝淳音迷茫。
「對。」季錫點頭,嗓音低了幾分,湊在謝淳音耳邊說話,「公主殿下不是想要孩子嗎?」
謝淳音猶豫著點了點頭,「但是,找個人......是去抱養個孩子嗎?」
季錫敲了敲她的腦袋,有些無奈地恨鐵不成鋼,「當然是帶你去看大夫。」
謝淳音鼓了鼓腮幫,眉眼還有些不服氣,「那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賣這種關子我怎麼知道啊?」
「傻。」季錫揉了揉她的腦袋。
謝淳音:「......」
「將軍,我覺得你變了。」
季錫挑眉,瞧著她稍微離自己坐遠了一些。
謝淳音坐直了身體,開始掰著手指給他講話,「你以前從來不說我傻的,但是最近......」
她掰著手指開始算,算了半天想不出來,「你都已經不知道多少次說我傻了。」
季錫將她的手指握在手裡,輕笑著吻了吻她的臉頰,「果然傻,這都算不過來。」
謝淳音怒瞪他,想了想覺得自己這樣太沒有氣勢了,索性轉身背對著不理他了。
季錫將她轉過身,「我的公主殿下可真是嬌氣小公主。」
謝淳音偷偷覷他一眼,輕咳一聲,拉開他拉著自己的手,正襟危坐,「將軍這話說的,我難道是那麼容易就能哄好的人嗎?」
季錫其實很想反問一句——難道不是嗎?
但是當然,他是不會這麼做的。
面前還在慪氣的小姑娘可是晚上還要和自己躺一張床的。
有甜甜軟軟的小公主抱著睡覺,誰還想去書房睡硬床板啊?
「當然不是,公主一直都是我的公主殿下。」
——永遠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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