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沈霽此時正在學堂。
先生在前面唾沫橫飛,情緒高亢地講課。
沈霽懶懶地趴在課桌上,面前擋著本書,眼睛微微眯著,怕是在跟周公相會呢!
林管家接了林如海的命令,親自來接沈霽,進門后,瞧見的就是這麼一個情形。
林管家抽了抽嘴角,不好意思地對先生歉意一笑,然後碰了碰沈霽胳膊,攪合他起來。
沈霽跟周公感情正篤,聽管家聲音,不耐煩道:
「林叔,別鬧!」
林管家:「……」究竟是誰不要鬧啊?
管家努力嚴肅著面容,將沈少爺給弄醒,又替沈霽向先生告了假,便帶著還在睏覺的沈霽回了林府。
身後,幾十雙稚嫩清澈的眼睛中寫滿了羨慕。
***
沈霽一路打著哈欠到了林如海跟前,林如海關心道:
「怎麼這麼困?晚上沒休息好嗎?」
沈霽一臉難過:「嗯,先生教了新的內容,旁人都學會了,偏我記不住,昨晚便熬夜了。」
林如海嘆了一聲。
這孩子真是哪哪都好,聰明勤奮,體貼乖巧,唯獨在讀書上的天分差了些。
可惜了!
見著林如海臉上的遺憾,沈霽眨了眨眼睛:
「老師喚我過來,可是有事?」
林如海便將天子寫給沈霽的信轉交於他。
沈霽當場拆開,兩三下看完,頓時傻眼:
這是一封催他回京的信。
沈霽望著林如海,眼裡漸漸蓄滿了不舍,還有絲茫然。
林如海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將黛玉和蓁玉也要一道進京的事情告知他。
沈霽難得面容嚴肅了一把:
「老師要開始大動作了嗎?」
林如海驚訝又讚許地看他,點了點頭。
他一向知道自己這個弟子雖於詩書上沒什麼天分,但著實聰慧,今日方知還是瞧了他。
沈霽自己卻不覺得有什麼值得讚歎的。
揚州這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交際圈來來往往就那麼些人。
打老師接任了巡鹽御史的職務后,自己身邊前仆後繼圍了多少生面孔,學里人更多。
老師沒有兒子,兩個閨女又在內宅,等閑見不到人,可不就只能找自己打探或是遞話了嘛!
見得多了,聽得多了,他又不是傻子,稍微琢磨琢磨自然知道的就差不多了。
林如海見著沈霽不以為意也不多說,只是殷殷託付道:
「我知你聰慧機靈,又有陛下看顧,不用我操心。我唯一挂念的就是你那兩個妹妹,往後你在京城若是有機會幫我照看一二,行不?」
沈霽自然無有不應。
不說林如海教導他幾年,就說他跟黛玉、蓁玉那也是自小的交情。
而且,蓁玉在家裡裝的挺好,瞧著乖乖巧巧的。
實際,她脾氣可躁著呢,嘴巴又毒,自己從前可沒少吃她的虧,放她去京城別人家,指不定得闖大禍,自己不看著還真不放心。
這麼一想,沈霽倒是對回京沒什麼大的排斥了。
只要身體沒有異樣反應就成。
***
林如海跟沈霽交代過後,書院那邊沈霽自然就不再去了,只安心收拾東西只等過完中秋就走。
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林如海難得抽出時間陪伴一雙兒女,黛玉蓁玉心裡便有數了。
心裡沒數的只有賈璉一個。
他自那日出門開始,就叫揚州的鶯鶯燕燕迷花了眼,整日漁色獵艷,流連花叢,倒叫正經事丟在了一邊。
他六月初來的京城,而今已經七月中了,他仍舊興沖沖往那花街柳巷裡鑽,卻不料又接到了賈母來信,又是敲打又是催他。
大有辦不好差事要揭了他的皮的意思。
賈璉這才急了。
也不敢再往外跑了,只是日日往林如海跟前獻殷勤,又時不時叫人買些小玩意送進內院給黛玉蓁玉姐妹兩人玩。
得說他在家裡對迎春探春這樣的自家姐妹也沒這麼殷勤過。
好在,他態度端正之後,終於「哄」得林如海鬆口,許他接姐妹二人進京,不過得等過了中秋才行。
被「揭皮」的威脅沒了,賈璉終於放下心來,千恩萬謝,哪裡還在意時間?
林如海想到前頭賈璉的不靠譜,趁機又教導了他幾句。
可惜,賈璉入耳不入心。
林如海搖頭嘆息,之後也顧不上他了。
***
及至中秋前五天,林如海才親去跟兩個閨女說了送她們去她們外祖母家教養的事。
兩人早有察覺,故而並不意外,面上都很平靜。
「去了榮國府,自有你們外祖母照看,我再給老太太三萬兩銀子,你們只管安心住著,要聽老太太話——」
把錢給別人,什麼都聽旁人安排,蓁玉並不樂意。
便中場打斷了林如海的話,素白的小手往林如海面前一伸:
「爹,你有那錢不如給我自己花。」
林如海:「你小孩家家的要什麼錢?那是你們姐妹二人的生活費,自是要交給你外祖母保管。」
蓁玉訝然,時夏窮苦人家幾兩銀子就夠一年的嚼用,吃得飽吃的暖的也就要二三十兩。
她跟姐姐是要頓頓吃金子嗎?生活費要三萬?
她知道她爹清高大方,卻不知如此誇張啊!
「爹你是把我和姐姐送給外祖母家了,不要了嗎?」
黛玉眉頭一緊。
林如海都叫蓁玉氣笑了,膝下就這兩姑娘,他哪能不要。
林如海沒忍住往她額頭上敲了一下。
留下了一個圓圓的紅印子。
黛玉不贊同地瞥了親爹一眼,好似在說:
雖然妹妹的話不像樣,可您也不能動手啊!
*
這種時候,就很能看得清遠近親疏了。
黛玉平日是很敬重父親,但是關鍵時刻,還是站親妹妹。
林如海撫了撫鬍鬚,有點兒心酸,但見了小女兒額角的紅印,心裡也有些過意,再說話口氣就軟了很多。
蓁玉趕緊逮住梯子往上爬!
*
知道林如海只是為了她們的有長輩教養才送去京城,之後還會接她們回來,蓁玉再開口就理直氣壯很多。
而且蓁玉開口,壓根就不知道「客氣」二字怎麼寫,逮著親爹一陣討要。
要錢,要人!
多要錢,要貼心的人!
要多多的錢,要又多又貼心的人!
林如海:「……」
不管是人和錢,林如海都沒給兩個姑娘多準備。
林如海右手捏著眉心,總覺得她閨女性子養歪了,很是頭疼地說:
「閨女,咱們是書香門第,錢財這等俗物莫言太得看重。」
「再說送你們去你們外祖母家教養,帶著那麼多人算怎麼回事?這不是說我不放心她們家嗎?」
蓁玉一臉單純:「那不是親外祖母家嗎?哪有那麼容易多想、起嫌隙?爹你別那什麼人之心了。」
「再說,外祖母信里很疼我們的,多帶些用慣了的人咋了?還給她們家減負了呢!」
反正給她的錢是萬萬是不能少的!
人嘛,她屋裡的可都是人才,煲湯的,說喜話的,梳頭的,搭配衣裳的……
她享受慣了,可離不開她們。
林如海:「……」
蓁玉還不忘拉攏同盟,蠱惑黛玉:
「姐,沒錢可就買不了你喜歡的應季的新鮮膏脂衣裳,只能聽人家府里安排了,你能習慣不?」
「還有,你捨得丟下那些陪著你的嬤嬤,還有天天服侍你哄你逗你的可愛的侍女嘛?」
黛玉:「……不—不習慣、不捨得。」
本來她對爹爹的安排沒意見的,但是聽了妹妹的話,雖然覺得好像有點兒怪怪的,但是仔細考慮她好像是沒說錯。
林如海:「……」
二比一,兩姐妹勝!
最後,蓁玉硬是從林如海手裡摳下一萬。
剩下的兩萬雖然還是交給賈母,但是卻不是由林如海私下轉交,而是被蓁玉接了過來,到時姐妹兩見老太太的時候給。
用蓁玉的話講,到時候老太太給見面禮,她們姐妹也不好儘是接受,總要表表心意嘛!
***
過後兩日,林如海總在心裡不斷地自我回憶和自我懷疑:
想妻子在世時候,小女兒是這樣的性子嗎?
還是妻子過世之後才變的?
若是妻子過世后才變的,那不就證明是他把閨女養歪的?
不——不——不,林如海重重搖了搖頭,絕對不承認是他把閨女養成了這副模樣!
最後,林如海只能安慰自己大概他小女兒是天賦過人,後天無力!
掰正她性子這種事還是教給擅長后宅教養的岳母來吧!
林如海無知無覺中就把一個滑溜溜的皮球(蓁玉)踢到了賈母那邊去了,幸好賈母並不知道,不能怕是得要罵死這個女婿。
*
林如海思緒掙扎了兩日後便到了中秋,團圓節。
過了團圓,一家人便要分散兩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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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京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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