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牧城(7)
行遠默默低下頭,頌了聲佛號:「抱歉,小僧才疏學——」
世安打斷他的話,朝前面不客氣地罵道:「放屁,妖王上面還有妖皇呢!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對我的人如此無禮?」
「我的人」……行遠的耳尖又紅了,但世安沒注意到。
「呵,你這口氣倒是大得很。」那粗聲粗氣的聲音說,「帶個和尚來妖界,你準備幹什麼?」
世安雙手叉腰,凶神惡煞的罵:「關你屁事!老樹怪,好好當你的樹架子不好嗎,操心那麼多幹嗎?」
只聽淺淺的轟隆隆聲,似乎有什麼拔地而起。
那些個打群架的小精怪們趕忙住手不打了,四處逃竄著。眼前一片亂七八糟,滿地狼藉。
那豬精屠夫化作一個肥頭大耳、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咻」的一下沖著結界跑過去了;那隻雞菩薩則使了個小法術,扇著翅膀帶著那窩雞蛋一起跑了,邊跑邊喊「喔喔喔」……
維持店鋪形狀的木藤驟然收縮,在他們面前扭結、彙集,擋住了他們前行的路。
世安不得不仰起頭,才能看清眼前突然出現的巨大樹怪,才意識到她剛罵的是誰。
世安:「……」
媽的,大爺您這麼牛逼您倒是早點現身啊!咱們完全可以坐下來慢慢談天說地侃大山的嘛,幹嘛非要弄得這麼雞飛狗跳的?
老樹怪枝葉繁盛,樹皮顏色深幽,一看就知道已經有不少年頭了。若是切開看的話,恐怕還能看到不少圈年輪。
它微微俯視著他們:「小和尚,你來我妖界有何貴幹?」
相較於世安的瞠目結舌,行遠反而更處事不驚些,他還恭謙地回答道:「小僧是為幫助身邊這位朋友而來。」
老樹怪嗬嗬笑了幾聲,龐大的樹冠轉向世安瞧了瞧,又問:「你為何幫她?她可是我妖族。」
「因與她有緣,也因我甘願如此做,與她是何族並無干係。」行遠又禮貌道,「這位菩薩可否能行個方便,讓我們過去呢?」
世安無語的轉開頭,它都現出原形來了啊我的小和尚哎,怎麼可能這麼好說話嘛!
哪知那老樹怪沉默了會後,回憶般的喃喃道:「你這小和尚給我的感覺有些熟悉,挺像我曾認識過的一個朋友……不過我妖界可比人間要兇險多了,你不怕死嗎?」
行遠堅定道:「不怕。哪怕是捨棄我的性命,我也定要助她。」
這話讓世安的心也震動了。哪怕捨棄自己的性命,他也要助她?
那老樹怪身上所有的樹葉都對準了行遠,似乎在審視他的誠意到底有多少。而行遠毫不膽怯,神色淡然。
眼見著一人一怪僵持不下,世安不禁微微上前一步,站到行遠面面。
那老樹怪這才發話道:「罷了……那就姑且先放你過去吧。」
然後它「騰騰騰」的挪開了許多條樹根,給他們讓路了。
世安驚了:……這特么也行?
行遠彎腰施禮道:「多謝。」
然後他伸手拉著被驚呆了的世安,緩步前行。
身後再次傳來一陣緩慢變幻的聲音,那股老樹怪帶來的壓力瞬時消失了不少。不用說,肯定是它重新變回木架子、組成一個個店鋪的模樣了。
不過也正因為老樹怪臨時罷工、拆掉了所有店鋪的緣故,前方一路平坦,走出好一段路后,才遇到了幾個奇形怪狀的小妖精。
感到身邊忽然一反往日的熱鬧嘰喳,有些太過沉默,行遠便轉頭問道:「世安,你怎麼了?」
世安用眼角瞟了他一眼,心想你還知道問我啊?
「那老樹怪為什麼突然對你那麼好,突然就讓路了?我明明都做好了大戰一場的準備。」
行遠愣了下:「我也不知道啊。抱歉抱歉,是我打擾你修行了。」
見他一臉懊惱的模樣,世安又心軟了,飛快地說:「其實也沒有啦,我也不一定能打得過它。」
行遠疑惑地問:「可你不是說』精怪』之上是』妖』嗎?你還是大妖,應該可以打得過的啊。」
世安補充解釋道:「它不是普通的精怪,是把守邊界的精怪。雖然不能輕易離開邊界,但也是有點道行的。」
「原來如此。」行遠安撫她,「無妨,你只管放心去打,打不過我就幫你打。」
世安忍不住樂了,這小和尚說話怎麼這麼像個見色忘義的昏君!真是物以類聚、人以區分啊哈哈哈。
她用手在眉骨上搭了個涼棚,眯眼往前瞧了瞧,又樂了——多虧了老樹怪把它那些七纏八繞的樹根樹榦都收起來問話、至今暫時還沒能完全復原的緣故,那個矗立在東北方向的大宅子十分顯眼,宛如一個巨大的靶子。
那大宅子用的是人族慣用的青瓦白牆,做得規整又漂亮,在這片亂糟糟、四不像的長街上顯得格外與眾不同。
世安沖著那裡指了下:「諾,咱們已經找到牧家宅邸了。」
行遠順著看過去后,轉身沖著老樹怪的方向頌了聲佛號:「多謝。」
「謝什麼謝,最該謝的難道不是我這如此好的眼力嗎?」世安有些不服氣,抿起薄唇盯著他。
行遠清俊的臉上顯出一絲笑意:「是是是,世安最厲害了。」
「嘁,油嘴滑舌的。」世安忍著笑把頭一揚,大步朝著牧府而去。
之前行遠打的那個比喻還挺貼切的,牧家和白家一樣,都像是那黑白陰陽卦中的兩個小圓點。
只不過世安更好奇的是,身為妖族的白家在人間倒是好存活些,但身為人族的牧家是怎麼在妖界安然無恙的?
人族體質羸弱,又不像妖族一樣可以利用天地精氣和自身原形的優勢,而且妖界妖氣濃烈,他們會不受影響?
不過話說回來,小和尚他……感受怎麼樣?
對此,行遠回答說:「妖氣是很濃烈,但確實也沒什麼特別的感受,畢竟這裡是世安你的地盤啊。」
他是小嘴抹了蜜嗎,這麼會說話!
世安又忍不住得意的說:「那是。放心吧,我罩著你!」
行遠只是點頭笑,也不提醒她屢屢敗給自己的事實。
但快走到牧府跟前時,世安卻忽然拉著他腳步一轉,往左邊拐過去。行遠有些不解,低聲問:「怎麼了?」
「果然牧家請了修為不低的大妖去坐鎮,」為方便說話,世安索性挽著他的胳膊,同他耳語道,「我感到了好幾股強烈的妖氣。」
行遠立刻僵直了身體,屏息凝神側耳去聽,但耳尖紅了,思緒也飄散開了。
他一直沒有告訴她的是,妖界內的妖氣很濃烈,而且氣味雜七雜八的,有時甚至能熏得人有些頭疼。
但從初遇她開始,他就覺得她身上一直有股若有若無的奇妙香氣,十分好聞。甚至他還覺得,有她在旁的時候,自己的修行總能加速不少。
想到了二師兄行賢去探望他傷勢那夜,曾偷偷與他傳音道:「沒想到小師弟你竟是個有福氣的!若她對你竟有如此功效,那日後你多接近她,若能與她嘿嘿嘿……那修為不更容易許多了?」
他那時候嚴詞拒絕:「師兄慎言,佛家子弟怎能生出嗔心□□。」
然而在良畫家中時,他卻跟世安坦白說「我亦可還俗」……果真打臉總是來得猝不及防嗎?
「小和尚,你在聽我說話嗎?」世安用力掐了他一把,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行遠縮著胳膊「嘶」了聲,收回飛揚的思緒,趕緊答道:「在聽的。」
只是不小心左耳進、右耳出了而已。
世安卻沒在意他的走神,拽拽他的胳膊好讓他能更靠近自己些,嚴肅地說:「我想了一路,總覺得良畫跟咱們有所保留。」
行遠這次認真聽了,附和道:「我一開始也這麼覺得的。」
「但他也沒害咱們啊,還那麼周全的招待咱們,還告訴我綉坊和阿鐵的事……」
說到這兒,世安突然拍了下腦袋,咬牙道:「我被良畫給牽著鼻子走了!」
她怒氣沖沖的看向行遠,卻發現他正在默默地看著她,登時便泄了氣:「你是不是早看出他是故意的了?」
行遠斟酌了下,簡單地說:「即便他是故意的,但他也確實沒有害你的心思。我們還是想辦法去找白笙吧。」
世安明白他的意思是說,不要過多糾結良畫的事,還是先辦正事比較好,但心裡就是有些受傷。
她這個前世妖皇果然是白活了,天天胡吃海喝、沒事幹就接帖子打架,竟把自己養成了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蠢貨……
「可是世安,我們去哪裡能打聽到消息呢?為什麼白笙會在牧家?」行遠思索道,「牧家身為人族,又是怎麼請得到那些大妖的呢?」
見他為了自己的事苦苦思索,世安終於也摒棄了那些自怨自艾的消極情緒,隨手往某個方向彈出一道妖力,高聲問道:「你是準備自己出來呢,還是想被我打出來?」
一個額頭上燃燒著紫色火焰的小妖,可憐兮兮的跑出來,撲通一聲跪在世安面前。
它雖然是人形模樣,卻只有半人高,而且長相有些不辨雄雌,只能通過尖尖的聲音來判斷,應該是個母的:「唉喲……大妖饒命,我只是個小嘍啰,迫於牧府的淫.威來跟蹤您而已!」
「報上名來。」世安收回那團紫色火焰,圍著她走了一圈,挺感興趣的問道。
「小妖名喚阿刁。」
見她身子哆嗦得跟篩糠似的,實在被嚇得太可憐,世安便盡量和顏悅色的問道:「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大,大大大妖您請問,阿刁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阿刁之所以開啟了花樣討好模式,是因為這位大妖可不是普通的大妖,她甚至不用釋放妖力,僅靠自身的血脈壓制都足以令自己顫抖了。估計她一根手指都能把自己捏死,一定要好好伺候!
然而這位大妖接下來的問題,卻讓她絕望地想:算了,您還是給我個痛快的,直接捏死我得了吧。
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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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安:小和尚你今日走神次數略多啊。
行遠:啊……有,有嗎?
世安:心虛了?想什麼呢這麼心虛?
行遠:耳尖紅.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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