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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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雲城城主的聲音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緩緩盪開,語氣里積壓著難以覺察的譏諷,和滔天的怒火。
「城主要知道,在此處天塹外就是我們各大仙門準備的屏障,而此地臨近極北荒原,靈力實在匱乏。」右側一位面容寬厚剛毅的男子起身,朝座上的人一拱手,不卑不亢道。
「靈力匱乏……可以拿靈石來堆,」身著玄衣的男子眉眼間都是不屑,見那起身的男子面露難色,繼而笑著嘲諷:「還是說,各大仙門窘迫得連這點小小的靈石都拿不出來?」
「這不妥啊……誰知道這些源源不斷的妖物有什麼盡頭?」
「高階的靈石都分發給宗門優秀子弟,總不能誤了他們的修鍊……」
「自從那三界大戰後,修真界便傷了元氣,這靈脈的產出是一年不比一年的……」
「唉,為難啊……」
起身的男子又坐了下去,不過瞬息,殿內兩路排開的幾十張交椅上的各宗門代表便熙熙攘攘議論了起來,一個個大部分面露難色,喪著臉。
紀微瀾把手搭在座首男子的肩上,表情從一開始的溫和帶笑,變得笑意深刻,而後他不經意提了一嘴:「當年我自天墟派離去的時候,猶記藏極峰內珍寶無數,現今錢長老恰巧在此,不如為眾位仙家,做個表率?」
此話一出,眾人的目光剎那便投注到座下為首的那個男子。
中年人一身藍布衣裳,樸實無華,腰挎大刀,濃眉大眼,有一張方正不阿的面相,先前他一直緘默不語,不參與討論,此刻面對數道迥異的目光,卻依舊從容不迫,只顧慢慢品茶,待茶水潤了喉嚨后,才朝座首城主虛虛點頭示意,而後開口道:「錢某代表天墟派來此之前,宗主已備一千顆上等靈石差用,」而後輕輕擱下茶杯,「天墟派派出的內門弟子共計一百三十六位,不日便將抵達飛雲城,悉聽城主差遣。」
「這……」
殿內霎時傳來幾聲低低的驚呼聲,卻都是些不入流的小門派,一千顆上等靈石,都夠他們五年的差用,天墟派此次手筆之大,氣度之從容,當真不負「修真界第一宗門」的氣度。
在那些或艷羨,或嫉妒的目光里,錢謙說完這句話卻是再度選擇了沉默,茶水飲盡,有侍女訓練有素地迅速斟滿,但中年人卻是低著頭開始擦拭自己的大刀,彷彿進入了自己的小世界。
趙堰的目光隔了一個大殿,觀察著座中各人的表情,許久,無聲地冷笑。
一場聚會開了一個白天加一個晚上,在以天墟派幻海宗,西儀教,來鳳閣等為首的幾大宗門紛紛鬆口后,一些中等仙門終於不情不願地掏出老本,散會時趙堰放滿了腳步,卻聽見了四際有三三兩兩聚集的代表們壓低聲音的罵罵咧咧的話語,無一不是在譴責那飛雲城城主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小人物,卻敢欺到幾大仙門頭上,至於站在道德的制高點要挾他們,更加的不顧全大局。
趙堰越混在這些之中慢慢地走,就越發寒心,等人都快走完時,他想折回大殿去,卻與那最後出來的天墟派長老打了個照面,他禮節性地拱手,對方凌冽的目光卻掃過他全身,擦身而過時又停了下來,問道:「方才的集會見這位小友一直在旁傾聽,態度謙卑,氣度異稟,敢問小友姓甚名誰,師出何門?」
他一板一眼地答:「稱不上什麼氣度,沈滄舟,無名散修一個,路過此地,於城主府內借宿幾日。」
中年男子的眼神剎那有些明亮:「老夫觀你天賦獨絕,至少該是雙靈根或單靈根的好苗子,我給你內推,入我天墟派如何?」
趙堰笑了,藏在廣袖裡的手卻握成了拳,他禮貌地婉拒:「家父已讓我前去逐浪宗修鍊,謝謝錢長老的好意了。」
中年男子在腦海里搜颳了一遍,仍舊沒有想起這逐浪宗是個什麼宗門,應當也是不入流的,當即又道:「沒關係,我修書一封,你交於令尊,相信他會支持你來我們天墟派。」
「畢竟,我們天墟派雖不敢當這修真界的翹楚仙門,但資源豐富,不吝提供予優秀子弟。」
趙堰依舊淡淡開口:「謝謝長老好意,但我去意已決。」
聽見這話,中年男子挎著刀,搖著頭離開,離去時十分惋惜的模樣。
趙堰待人走後,轉身入了大殿。
唇角的冷笑卻是壓不住了。
他曾經聽說,天墟派之所以能夠發展壯大至如今龐然大物的模樣,是因為宗門裡有一套獨特的收弟子機制,任何宗門裡的長老,峰主,若能拉進來雙靈根,單靈根的苗子,便有天大的好處。
這本是宗主的一腔好意,但繼宗主閉關百年後,卻是逐漸發展變了味,君不見多少長老為了那些好處,甚至於修真界各大宗門內明目張胆地「搶人」。
斷人錢財尚可忍耐,但斷人新鮮血液,卻讓各大仙門積怨已久,但天墟派積勢已久,暫時無人敢提。
而這錢長老,表面的剛正不阿,內里卻是早已被那些利益牽絆,有人曾不屑地和他講,這人的修為,大多是靠著得到的那些「好處」,堆上來的。
「怎麼在門口徘徊?進來吧。」紀微瀾眯著眼看這個孩子,想起這幾日的「奮戰」,越看越覺得他沉穩踏實,「方才遇見天墟派那錢長老了?如何,他未曾為難你吧?」
「未曾。」趙堰在人走茶涼的殿里隨意撿了張椅子坐,外面夜色已深,天幕濃如重墨,殿內點著滿牆壁的燭火,加上照明用的靈石,十分明亮。
「進展如何?」趙堰問。
「呵,一群吝嗇的老傢伙。」談起這個,紀微瀾便連連嘆氣:「除了天墟派的一千顆上等靈石,其他門派東拼西湊,許諾拿出來的只有一千六百餘顆。」
「只有少,沒有多。」輪椅上沉默已久的男子繼而道,說完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燭火下,男子一張臉笑容陰慘。
「光是前幾個大陣,燒掉的靈石便不止一千餘顆,所以,真的沒有其他辦法了么?」幾日來,趙堰跟著紀微瀾前去過那天塹,也歷經了幾次小小的妖物潮,所以他能想象,若是在寒潮來臨時,那些妖物隨之而來,鋪天蓋地的模樣會是怎樣的……人間煉獄。
「沒了,要麼舍城,要麼死守。」城主半倚半靠在輪椅上,面露疲憊。
於是紀微瀾在他身後扶著他,還仔細地替他揉著太陽穴:「敬之,有時候我都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做這樣的決定。」
趙堰一時望向紀微瀾的目光有些複雜。
「若從去年秋日開始籌備,城裡十萬民眾也該撤退完全,你把他們留在這兒,選擇隱瞞一切,到底是……為了什麼?」
這是個敏感的話題,趙堰腳步往外撤,卻被人叫住了:「哎,小陣法師,你可別溜。」
身體停滯在原地,趙堰回過了頭,卻見那邊兩人又開始「親密無間」地交流,姿勢等同於相擁,一時額上青筋一跳。
雖然,幾乎是紀公子一個人在單方面「交流」。
「和那些虛偽的仙客扯皮,還不如早日把這些民眾安置后,卸下你這城主的爛攤子,陪我去遊山玩水,豈不恣意逍遙?」
「大道即空,聲名虛妄,與其追求什麼名垂千古,不如做好自己的事,對不對啊?」
「別一天操勞死了,你再操勞,城裡的壯丁也抓不完的,又不透露分毫,不就等同於做好事不留名么?落得自己聲名狼藉,有意思么?」
「……」
趙堰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站在此地。
只是莫名感覺自己有點發亮,就像這殿里的燭火。
眼看著那紀公子低下頭,用臉頰親昵地蹭了蹭那閉目養神的男子的臉,他就想轉身就走。
「哎,小陣法師,你說呢?」
「……」
同樣的,趙堰並不是很想說點什麼。
這幾日去往那天塹,都是繞路直接到雪山腳下,此時此刻,他只是莫名想起了第一次進入那密道,中途繞過的那個纏繞著鎖鏈的房間。
因而他冷著嗓音開口:「我想知道那主殿下面的那個房間里,關押著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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