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一夜好眠。
周蔻第二天早上醒來,梳妝時特地問鶯草,昨夜有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鶯草搖頭說沒有,「皇妃是不是沒睡好。」
這雲瑤苑高牆深院的,晚上只留了個側門進出,她的正居又有鶯草守夜,難不成那淮溪君還能翻牆進來不成。
要真是這樣,這位淮溪君可真是不簡單。
那麼他昨晚說的,今日皇後娘娘會召自己進宮,到底是真是假呢。
她不禁摸上了自己受傷的手。
惴惴不安用過早膳后,萱花解了扎帶,給她重新上藥,剛塗了沒兩下,就有丫鬟匆匆進來。
「皇妃,皇後娘娘召您進宮,宮裡來的輦子已經到府門口了。」
周蔻一驚,原來淮溪君說的都是真的,她手忙腳亂對鏡整理著妝容,幸好衣裳還算得體端莊,不必重新換衣。
臨走前,她把那藥瓶給鶯草,讓她差人送回落溪齋。
進宮沒吩咐是不能帶丫鬟的,萱花鶯草只能望著她上了輦子,前面的小黃門用又細又尖的嗓子喊起。
按皇妃的儀制,還遠遠沒到能做輦子的地步,周蔻琢磨著應該是皇后的意思。
起先她還不清楚為何皇后允她坐輦子,等進了那高闊雄偉的皇宮大門后,她才知道是為什麼。
原因是皇宮實在太大了,筆直的宮道交錯在一起,連上頭的碧瓦金磚都整整齊齊擺列的一模一樣,兩道牆頭足有三人高,你只能仰著脖子望。
周蔻坐在輦子上,身處其中,不知為何,有一種被禁錮在牢籠之中的感覺。
剛一浮出這個念頭,她就趕緊嚇沒了,呸呸呸,這兒可是大爻京城的皇宮,天子居所,大爻最尊貴的人都住在裡面,有多少人消尖了腦袋想擠還擠不進,她能進來逛一遭,娘親若在世知道了,不定有多高興,怎麼會生出這麼糊塗的念頭。
也不知這輦子走了多久,反正周蔻都快打瞌睡了,但見那些抬輦的走了那麼久,卻依然腳步穩紮,面色不改,著實是讓人佩服。
她很想問問他們累不累,重不重,但這樣的話不符合她現在皇妃的身份,她只能挺直了腰板,坐在輦子上。
終於輦子停了,周蔻抬頭,就看見碩大的一塊金匾懸在頭頂上,刻著『鳳儀宮』三個大字。
這兒就該是皇后的宮殿了吧,周蔻下了輦子,一個胖墩墩的老太監揮著浮塵,笑容滿面。
「老奴參見四皇妃,四皇妃一路辛苦了,老奴這就帶四皇妃進去。」
進這鳳儀宮還有一番講究,兩個宮女替她拿香胰子凈了手,重新換了一身衣裳才進去的。
那老太監同她解釋道:「皇後娘娘這兩年鳳體欠安,要召見誰都得仔細過一遍,還請四皇妃寬心。」
周蔻見他解釋,是怕她誤會吃味,心裡難免緩緩生出一股暖流,這鳳儀宮的人真好。
她忙道:「不要緊的,娘娘母儀天下,萬望要注意身子。」
德榮聽到這話,又見她滿臉真摯,難免多看了兩眼。
皇后是真病,一進內殿周蔻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藥味,殿中雖然燃著沉水香,但這藥味仍交織在裡面,可見皇后病的不是一時。
當今皇后無所出,只膝下養了一個不是親生的四皇子,原本盼著他能立為皇儲,可結果四皇子到了這個地步,在外人看來她算是沒有盼頭了,都說宮中母憑子貴,即便是貴為皇后也逃不了這個定論,自打她病了,鳳儀宮更是門可羅雀,無人問津。
兩旁宮人打起厚厚的幔簾,榻座上坐著一個綾羅加身的女人,周蔻不敢看她容顏,先拜了下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娘娘萬福。」
上座的人祥和溫柔,「孩子,快起來吧。」
周蔻這才敢顫巍巍起來,她一打眼先看到了皇后滿頭珠翠中的一縷縷白髮。
皇后不年輕了,再加上這幾年纏綿病榻,精氣神並不好,周蔻甚至能看到她厚厚脂粉下的那一抹憔悴枯槁。
但皇后眉眼溫和,與她說話時更是慈藹,就像是疼惜小輩的長者,讓人忍不住心生親近,「來,走近些,讓本宮仔細瞧瞧你。」
周蔻應聲往前走了兩步,皇后微微傾身,打量著她的容貌,同旁邊侍奉的德榮十分滿意道:「這孩子長的真好,一看就是心善之人,心善好,宥兒前些年在戰場,血性是磨上來了,但人也不復從前心善了,有這孩子在他身邊,或許能叫他改一改那性子。」
皇后沒說她的家世,也沒說她的樣貌才情,單單隻說心善,周蔻低著頭,有些不明白她的話。
但她知道皇后並不反感她,反而很喜歡她,這就夠了,萱花說四皇子打小是皇后養大的,現在也唯有皇后說的話能叫他聽進去幾分,只要皇后喜歡她,那四皇子也不會就這麼不明不白把她給殺了。
皇后賜了座,宮人奉上茶點瓜果,周蔻坐在皇後身側,是一點禮數也不敢錯,壓袖,端茶,遮面,入口,再將茶盞輕輕放下,揚起唇角,露出一個標準得體的笑。
而皇后,卻把目光放在了她剛剛端茶的手面上。
周蔻心一驚,悄悄扯了扯袖子想遮住,卻聽到皇后道:「你來,把手伸出來讓本宮看看。」
皇后都開口了,周蔻只得將手伸過去,皇后的指尖觸及她昨兒個傷到的地方,周蔻忍不住整個身子哆嗦了一下。
「唉...」皇后嘆了口氣,囑咐德榮道:「去取些葯來。」
德榮道是,不消片刻就拿來了幾瓶上好的藥膏,皇后親自替她塗在傷口了,清清涼涼的,周蔻一會兒就不痛了。
「這葯你拿回去,每日早晚塗上,幾日後就能好了。」怕她擔心,皇后還添了一句,「放心,不會留疤的。」
周蔻噯了一聲,皇后又留她說了會兒話,但周蔻能感覺到皇后眼中的憂心忡忡。
送出宮時,德榮同她道:「其實四殿下是個好人,老奴是看著四殿下長大了,皇妃同他相處,若受了什麼委屈,只管進宮同皇後娘娘說,娘娘會替皇妃做主的。」
周蔻應下,卻不明白德榮為什麼要和她說這樣的話。
回到府上,萱花和鶯草也沒來迎她,她還覺得奇怪,等剛進雲瑤苑,就看見萱花和鶯草跪在庭中,頂大的太陽把她們照的發了暈,尤其是鶯草,已經搖搖欲墜了。
周蔻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正要把她們扶起來,萱花沖她拚命搖了搖頭。
正中花廳里走出來一個風光霽月的人物,白衣勝雪,可那一顰一笑,卻生出無盡的旖旎繁艷,跟錦緞堆砌出來的一樣。
周蔻第三次見他,仍忍不住恍神,淮溪君一步步下了石階,走到她面前,然後猝不及防拽起她的手,撩起大袖。
周蔻閉眼尖叫一聲,纖細的手腕被他禁錮掌心中,他的力氣很大,大到同他的樣貌截然不同,像是習武多年的鐵血將軍。
周蔻眼睛緊閉著,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所幸淮溪君只是看了看她那被擦過葯的手,冷哼一聲,將那金瓶子丟在她手裡。
「你告訴我,這葯為什麼不擦?」
周蔻睫羽輕顫,睜開了眼,看著手裡的小瓶子,驚魂未定的模樣,「我...我不知道。」
淮溪君咄咄逼人,「不知道?不知道擦藥,還是不知道皇後娘娘要召你?你故意留著這傷去堵皇後娘娘的心,真算是我小瞧你了。」
周蔻茫然無措,她何時何地又是故意了,「我真不知道這葯是給我的,你也沒同我說啊....」
淮溪君冷冷看她一眼,從她的神情反應中想看出一點端倪。
但很可惜,他沒找到。
這個女人到底是裝的,還是真是個傻的?
周蔻想去扶萱花鶯草,淮溪君卻道:「護不了主子,讓主子大庭廣眾之下落傷,這是她們的失誤,罰她們跪足三個時辰是恩典,若是今日敢挪一步,那就跪上三天三夜。」
周蔻手一抖,不敢去扶了。
她只能去求淮溪君,「這事是我的錯,和她倆沒有關係,你要罰就罰我吧。」
淮溪君睨人,「你是皇妃,沒有人會罰你,但要是出事,她們兩個就得替你受罰,今天的事情是讓你長記性。」
這比罰她更難受,萱花鶯草又做錯了什麼,她們只是服侍她的,哪裡敢跟周郁做對。
周蔻滿心委屈只能往肚子咽。
淮溪君走後,直到暮色傾下,廊下掛著的料絲燈一盞盞被點亮,萱花和鶯草才能站起來。
周蔻一個勁兒的致歉,「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萱花笑了笑,說沒事,「皇妃別這麼說,淮溪君說得對,奴婢們眼睜睜看著你受罪,是奴婢的錯,您現在是皇妃了,是該拿出規矩來。」
不消片刻,管家請了兩個郎中來,各自給二人上了葯。
沒有她們陪著,周蔻今夜睡得格外早,迷迷糊糊間,只聽到外頭有遠有近的嘈雜聲,她揉了揉眼,趿拉著鞋子下床,剛走到房門邊,就聽到遠遠一個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聲,而後一切回歸平寂。
周蔻一下被驚醒了,卻不敢推開門,她縮回被窩裡,幾乎是睜眼到天亮的。
萱花鶯草要將養兩天,早上伺候她的是兩個面生的丫鬟。
她一晚上沒睡,精神恍惚,「昨兒個夜裡,你們聽到聲音了嗎?」
丫鬟面無表情,好像已經習慣了,「是殿下院子里的。」
周蔻攥著袖子,「他...他昨夜回來了?」
丫鬟道是。
昨晚上那個女人的聲音那樣可怕,彷彿是受了什麼極大的酷刑,又是四皇子院里的,他真的和傳聞中一樣,以殺人為樂。
這幾日都沒看見四皇子,周蔻私心以為自己安全了,可昨夜的事情告訴她,她並不安全。
她面色慘白,上了幾層胭脂仍遮不住,心裡念叨著四皇子千萬別來,最好一輩子都把她給忘了。
但事與願違,往往最怕什麼,什麼就發生,她用早膳時,四皇子還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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