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午夜，萬籟俱寂的時刻，大地似乎輕顫了下。

縵縵倏然睜開眼坐起來，抱著被子有些神思恍惚，豎起耳朵確實又聽到轟隆隆的腳步聲后，立即掀開被子下地，蹬上鞋子就往外跑。

她的營帳在最外側，挨近崖邊的地方，與冥界帝君的營帳挨著，幾乎在她衝出來的同時，隔壁營帳里也竄出兩個人。

冥界帝君及他的大公子奕閔看了她一眼，腳步不停地往後方營帳跑。

縵縵怔了怔，也跟著轉身就跑。

最後方的三座營帳此時也亮了起來，黎璽和清櫟從各自帳內出來，看了聚攏過來的眾人一眼，率先進了南曄的營帳。

幾位帝君們相繼跟進去后，住在山谷中軍營里的褚幸也趕來，匆匆進了營帳。

縵縵和各府公子們待在外面，面面相覷后，都難得的安靜、肅然。

山風呼嘯著刮過，捲來一絲若有似無的魔族氣息，縵縵能感覺到自己心臟越跳越快，緊張得似要蹦出來了。

之前三萬餘年，遇到再厲害的魔物、妖獸，也都是些小打小鬧，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面對戰爭，一時間緊張、激動與期待交織，讓她雙腿發軟，幾乎站立不穩。

營帳內眾人商議的時間極短，幾乎縵縵剛穩定好心神，黎璽就率先掀簾出來。

縵縵這才注意到，他身上萬年如一日的雪緞衣衫已換下，換成黑色窄袖衣衫，外罩同色鎧甲，周身再無一絲慵懶氣息，只餘下殺伐決斷的冷厲。

她第一次見到黎璽這般嚴肅的模樣，心裡沒來由地一震，一陣惶恐的情緒悄然蔓延開來。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這是會讓人殞命的殘酷戰爭，即便尊貴強大如尊神，也不得不嚴陣以待。

縵縵不自覺地上前一步，眸光在他身上繞了幾圈，卻最終一個字也說不出。能說些什麼呢？要小心？要活著回來？

黎璽似有所覺，凌厲的眼神掃過去，卻在對上那雙蘊含著無數憂思的眸子后，陡地溫和下來。

「小五，戰場上切莫衝動，若是......」緊隨其後的南曄掀簾而出，話說到一半，在看到身前的人忽地轉了方向，走向旁邊時，止了話頭。

眾目睽睽下，黎璽也不能做什麼，只是走過去，神色溫和地揉了揉小姑娘細軟的髮絲，輕笑了聲：「若想玩，就跟著在後方殺殺敵，但仔細著，別弄髒了衣裳。」

南曄：「．．．．．．」

縵縵心底一酸，迅速抓住他欲收回的手，揚起臉期期艾艾道：「尊上，您要小心，別受傷。」

戰場之上刀劍無眼，誰能保證毫髮無損？站在縵縵身邊不遠處的奕閔心中暗道：小姑娘果然還嫩著，太天真了！

可在他嘴角剛掀起一點，還未露出一個嘲笑時，就聽那位高高在上的尊神柔聲道：「好，聽你的！」

奕閔笑意僵在臉上，驚恐地瞪大眼，在那相對而站的男女身上繞了繞，一個大膽的猜測湧進腦中，驚得他幾欲大叫。

怪不得！弟弟不過是喝醉了酒，偷闖進神女香閨欲訴一訴衷腸，並沒釀出什麼實質性的禍事，就被父親狠狠責罰一通，扔到幽冥最深處去思過一百年。他當日還曾替弟弟求情，覺得父親矯枉過正，責罰得太狠了，如今想來，能保下命便是天大的喜事了，別說一百年，就是思過個一千年也值了。

黎璽再不停留，果決地轉身，走到南曄身邊，與他小聲交談著走遠。

縵縵停在原地，方才握他腕的手僵在半空，山風呼嘯而過，吹走掌心殘留的那一點溫熱氣息，也吹走她心底里那一分不安。

－

仙魔邊境，錦屏山。

安寧了十萬年的邊界戰事再起，城中混居的仙、妖、魔們都閉門不出，生怕被戰火波及。但此城本就是依著錦屏山仙兵營而建，饒是門窗緊閉，依舊能聽到震天的喊殺聲，站在院內偶爾還能看到空中交錯的仙光。

縵縵修為比之尋常仙兵不知強了多少，卻因著身份特殊，被坐鎮後方負責調度的南曄尊神安排在最後方，跳起來都看不到最前方的戰況，偶爾遇到一兩個僥倖衝過來的，或是半空飛來的魔族，劍揮出去也不一定能搶到人頭。因為人實在太多了！

一些年紀小的仙兵們就不說了，連那個一把年紀的紫舟上神都跟著湊熱鬧，拚命擠在她身邊搶人頭。

「小縵縵，看哥哥這一招英勇不？」

明明比他爹還年長，還好意思自稱哥哥！縵縵側過身去，不想理他。

「別不理人呀！哥哥我是真的瞧你有趣．．．．．．」紫舟嬉笑著湊過來，正要說話，忽地餘光里光影一閃，驚得他未完的話咽了回去。

縵縵也隨著那一聲巨大的兵器交接聲回眸，揚起臉看向空中。

熟悉的身影手持佩劍，身形如電上下翻飛，劍光閃耀著半邊天際。而與黎璽對陣的，是一個身形足有丈高、周身氤氳著黑霧的魔族。

這便是傳聞中的魔神？

縵縵抬手推開紫舟，向前跑了一段距離，提劍砍了十幾個魔族兵士后，總算得了塊清靜地方。

此時，空中打鬥的雙方已過了無數招，炫目的白色仙光與黑霧交纏在一起，讓人瞧不真切光影中的兩人。可借著偶爾散去的黑霧，縵縵還是瞧到了魔神的真容。

出乎她意料的，那人並不是傳說中方鼻闊耳的魔獸，反而是個面容極其清雋的青年模樣，若不是他頸間連著頭的地方縫補的粗線太過恐怖，縵縵幾乎都有種他是文弱書生的錯覺。

也是在這瞬間，縵縵終於明白，為何殷啟費盡心機也要復活魔神，她曾想過：若魔神當真復活，他不怕自己失勢？如今看著那張毫無焦距的眼才知，這所謂的「復活」，不過是復活了一具行屍走肉，他沒有自己的靈魂、只是一個殺人利器，完全受制於復活他的人。

周圍很快又有魔族士兵湧上來，縵縵迅速收斂心神，轉身迎戰。

「縵縵！快回來呀！」

紫舟的呼喊聲遠遠傳來，縵縵恍若未聞般，手中劍光不斷亮起，斬下一個又一個魔族頭顱。

她是戰神之女，怎能在父親沖在最前方時，躲在後邊殺老弱殘兵，只是．．．．．．縵縵垂眸看了眼衣裙上沾染的黑血，幽幽一嘆：尊上說過不許弄髒衣裳的，看來要食言了！

她的修為已至仙君巔峰，臨近上神，雖然此時戰場上尊神、上神無數，但除了坐鎮後方的南曄，其餘都沖在了最前方。她便在後方交戰的兩軍中漸漸顯出優勢來，周圍一大圈的魔兵迅速被她剿滅了個乾淨，很快引起魔軍注意。

魔軍後方，一人掠空而起，破空而來。

縵縵察覺到迅速逼近的氣息，立即后掠滑出幾丈遠，反應迅速地隔劍一擋，對方手握的長輯狠狠砸在劍身上，火花四濺的同時，兩人都迅速撇開對視的眼，各自兵器分開后又立即相擊，不留情面地打在一起。

縵縵嘴角緊抿，緊握劍柄揮出一劍，在殷啟肩頭劃下一道血痕。

殷啟瞥了眼衣衫碎裂的肩頭，忽地輕笑一聲，長戟在空中劃出弧線，毫不留情地攻來。

那日地牢中，她背對著自己，哽咽說：「殷啟，此一別，你我之間的朋友之誼一筆勾銷！他日．．．．．．」

那時他曾回：「他日戰場再見，可不要留情面。」

兩道身影打在一處，如以往無數次那般，只是再也沒有了歡聲笑語、沒有了追逐打鬧，招招狠厲、劍劍致命。

昔日，冷峻的少年和嬌美的神女共同進退，剿滅一個又一個魔窟，配合默契后相視一笑時，都曾在對方眼中看到歡喜。

此時再見，卻是再難給對方一個笑。剩下的，只有幽寒的劍光和冰冷的戟。

殷啟鋒利的戟尖刺破縵縵手臂時，冷厲的眸無絲毫波動。

縵縵劍尖劃破殷啟腰間時，緊抿的唇角無一絲顫抖。

天資同樣卓越、出身同樣尊貴的兩人，終於在這一日，在這舉世矚目的戰場上，兵戎相見。

不知打了多久，過了多少招，縵縵身上杏色衣衫已被血跡浸濕，似團團綻開的血花。殷啟黑色的衣服上也濡濕一片，碎裂不堪。

兩人都沒有穿鎧甲，俱是平常打扮，此時都已狼狽不已，再無往日神采。

縵縵低喘著擋住穿心一擊，周身仙力陡地暴漲，殷啟見狀也毫不猶豫祭出自己的修為，黑霧自身上迅速蔓延開來。

一黑一白撞擊在一處，光影震蕩開來，周圍地面都盪了盪，一圈的兩軍兵士都被波及，死傷無數。

縵縵輕輕閉上眼，放任自己的身體被氣浪擊飛，握劍的手不住輕顫。

好累！身體亦或是心，都很累！

殷啟被震回魔族一方，摔在軍中砸倒一堆魔兵，捂住胸口強壓下喉嚨處湧起的腥甜，在士兵們的攙扶下起身，眺望對面騷動一番后歸於平靜，忽地揚唇笑了下，混著墨色的血從張開的嘴角緩緩溢出。

「收兵！」殷啟眸光沉了沉，冷冷扔下兩個字，推開扶著自己的士兵，大步離開。

幾個魔兵們面面相覷片刻，一個小兵趕緊往後方跑，去傳主將的命令。

幾乎在鳴金聲響起的瞬間，半空中正與黎璽纏鬥在一處的魔神迅速抽身，毫不戀戰地飛走。

第一場對戰再打了半日後，以魔君殷啟的受傷而結束。

而仙族這邊，受傷的不是衝鋒在前的尊神以及諸位帝君、上神，而是被拘在後方瞧熱鬧的縵縵。

直到她處理好傷口，送走了一屋子探病的人，黎璽才滿身血污地來了，抱劍站在帳中，居高臨下地瞧著床上臉色慘白的小姑娘，冷嗤：「上個戰場都能搭上，你是怕殷啟派來的魔神殺不死我，想幫著氣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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