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縵縵隨水神回東海了。」白間告訴黎璽這個消息的時候,其實心裡揣揣不安的,生怕尊上一個不痛快,對自己下黑手。
結果出人意料的,他縮著脖子等了半晌,只等來一聲輕笑。「挺好。」
挺好?!尊上莫不是傻了不成?白間雖然滿肚子的疑問,但半個字也沒問出口。不是他沉得住氣,而是他心裡頭還揣著另一樁辦砸了的事,這幾日見了尊神,能說兩個三字絕不說三個半,生怕一個不留神說漏嘴,吃不了兜著走。
他自己其實倒也無所謂,無非是遭幾個冷眼,罰幾天練功、抄書,但這裡面還有琰的事呢,尊上瞧那個雄性坐騎不順眼很久了,逮著機會非遠遠打發了不可。少了這個忠實擁護者,他編話本子該沒有動力了。
黎璽:「事辦妥了?」
「是!」白間手揣在袖子里,盡量不讓自己的笑看起來太燦爛。「我爹親自領人去的,當著清櫟尊神面帶走的書嵐,在前院門口打了十棍。」
當時他可是跟著去的,清櫟尊神那青白的臉色和書嵐有苦難言的無奈,他都瞧見了,心裡甭提多解氣了。
說到底書嵐拿的那幾樣破爛兒不過是隨手粗使仙女屋裡拿的,壓根兒就不是穹蒼宮藏寶閣的,但既然她話說出去了,又有隨意叫去端東西的兩位女仙佐證,掌管府內中饋的白戎上神再一出面說未給過鑰匙,她這私竊穹蒼宮物品的罪名就釘實了。
看來,尊上還是那個記仇且護短的尊上!縵縵那頭為了給自己開脫,隨意扣的一個罪名,轉頭尊上這頭就給坐實了。
仙界人是最好面子的,最喜歡作出遺世獨立、淡若青蓮的模樣,莫說是竊物品了,就是隨意對人家的物件兒露出點喜愛,都怕跌了身份漏了怯呢!這書嵐算是出了名了,別的不說,稍微好面子點的仙府,怕是都不會讓她登門了。
「尊上,昨日晚間我去時,南曄尊神還問您怎麼始終不露面。」
尊上醒了幾日,除了初時去瞧了眼,就再也沒去過。日日都是南曄尊神在那撐著,神力折損得厲害,瞧著臉色都青白得嚇人了。
黎璽腳尖一點地,搖椅輕飄飄地晃起來。「你就說我被人家姑娘甩了,急怒攻心,又暈了。」
「我是這樣說的......」白間有點憂愁。「但南曄尊神壓根兒不信,只回了我一個冷笑,說:讓他趕緊滾過來!」
「愛信不信。」
他處心積慮地又收集魂魄,又渡修為,還擔著魔氣入體的風險把斷劍、盔甲偷走,隔幾日就去天虞山凈化分離一番,神力折不折損都不提了。到頭來差點搭上命不說,還把媳婦兒氣跑了,南曄現在出點力還不應該的?
再說,那個死要面子的,明明十萬年前就該沉睡,補補元神上的缺漏,卻強撐至今。不好好折損一番,他怕是還不肯乖乖去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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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曄尊神神力耗盡前,牧雲尊神總算是蘇醒了。
穹蒼宮上方異彩漫天,半日不散。早已賴在天宮裡吃住了多日的各界帝君匆匆趕來,尤其是天狐族帝君,奮力沖在最前頭,滿臉褶子都笑出了喜悅的紋路。
這可是他們族裡出的尊神啊!往後可終於有了盼頭、有了倚仗了!
幾位帝君拖家帶口地趕來,想趕著見一見牧雲尊神的面,給他老人家留個恭敬、誠心的印象,卻不想都吃了個閉門羹,只被白戎上神好吃好喝地招待了一番,又熱情周到地送出宮去。
與此同時,穹蒼宮最深處的宮殿內,三位世間地位最尊崇的尊神湊在一處,各自坐在桌子一側,一杯杯酒入腹,卻是半個字的閑談都無。
數十萬年的朝夕相處、共同進退的光陰,十萬年的陰陽相隔,太多太多的話藏在心底,此時卻無從提及,所有的情誼、思念,都化作杯中清冽的酒,直入心底。
從日頭高照到月掛中天,腳下的空酒壺越擺越多。
「不喝了!明日她若醒了,聞到酒味兒又該訓我了!」牧雲上神牧雲上神才猛地將酒盅擲在桌上,起身往內室走,掀起帷幔時卻忽然頓住腳步,挺直脊背道:「師兄,小五,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
太多的話,當面都說不出,只有這樣背對時,才能含糊一二。
黎璽十萬年的守候、執著,南曄強撐著監管妖界、照拂冥界、這些時日耗損神力日夜守候,都不是一個單純的「謝」字可表,他們之間的情誼也不需言「謝」。
黎璽撐著昏沉沉的頭,低垂著頭,痴痴一笑:「二哥,我不辛苦。你和師姐十萬年的混沌束縛,才苦。」
他和南曄擔著尊位,享著各界朝拜,十萬年榮寵的同時,牧雲和琳苑卻被囚混沌之中,承受著魂魄支離破碎的苦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日煎熬。
過去那十萬年,每每思及此,他的心就如刀絞一般痛,幾次都恨不能衝到蒼月島,親手殺了清櫟。若不是她!若不是她!
南曄抬手按在黎璽肩上,用力按了下,借著力道起身,腳步虛浮著朝牧雲的方向走。
他是五人中最冷峻、最不苟言笑的,不會說太多感性的話,也習慣了將情緒都壓在心底,半分不露。今日也許是酒精作祟,也許是歡喜沖昏了頭,他的眼底嘴角都掛上了笑意,按住牧雲的肩膀的手都帶著些興奮的輕顫。
「阿雲,你和阿苑回來了,我和小五就不孤獨了。他這個孩子從小就倔強,散漫又不聽話,你們走了,我一個人就更約束不了他了!」
南曄輕笑兩聲,繼續道:「他這個倔脾氣最是惱人了!不過好在,如今也姑娘能治得了他了!我也能安心了。」
牧雲上神轉過身來,翩若驚鴻的臉在燭光里更添風情。那是一種驚艷又恰到好處的美,增一分則過於陰柔,減一分則失了顏色,當今世上男子里以男色著稱的千柳,在他面前都要自慚形穢。
「哦?」牧雲上神狹長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紅唇輕抿露出一個顛倒眾生的笑來。「這我倒有點好奇,是哪家的姑娘有這麼大的本事,能製得住咱們家這個混世魔王?」
黎璽:「......」
好端端的提這些做什麼?!
「困了!睡了!」黎璽甩甩手告別,頭也不回地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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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那處宮殿,圍桌而坐的人從昨晚的三人變成了五人。
剛剛蘇醒不久的琳苑尊神面色蒼白,養傷多日的清櫟尊神也是神情蕭索,姐妹倆坐在一處,眉目間本只有一兩分相似,卻因著同樣的虛弱,乍一看倒有四五分相像了。
今日桌上只有清茶一壺,卻誰也沒有動手,心懷各異,久久不語。
最終,還是琳苑打破了寂靜。
她目光溫柔地看著清櫟,抬手撫著她烏墨般的發,柔婉一笑:「我的小阿櫟也長大了。」
清櫟脊背一僵,帕子掩面急急撇開臉去。
琳苑笑意不變,向著對面的黎璽伸出手臂,掌心向上。「小五,我知道,你怪阿櫟冒失,亦為當初無法救我和牧雲而悔恨自責。無論前塵往事如何,如今我們五人又能聚在一處,便都可揭過了。」
黎璽冷著臉,久久不動。
琳苑也不急,嘴角溫軟的笑意絲毫不減,耐心十足地等著。
就這麼過了好一會兒,牧雲的美眸里顯出不耐,旁邊的南曄在桌下踢了他一腳,黎璽才冷哼一聲,把手放到琳苑掌心。
琳苑眸中滿是讚許的笑,另一手執了清櫟的手,拉著帶到桌面上,輕輕按在黎璽手背上。
「我們五人自幼一同長大,一起習藝,共同經歷了那麼多的風風雨雨,即便是散魂碎魄亦不能將我們分散,還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呢?」
清櫟眸中含淚,幽幽望著黎璽,顫抖著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背。
「小五,我知錯了。」
十萬年風霜雨雪,十萬年孤寂清冷,她怎能不悔?怎能不懊惱當日的一意孤行。
黎璽猛地抽回手,放到桌下后不著痕迹地在衣擺上蹭了蹭手背,面上仍是淡淡的:「既然師姐不追究,我自然也沒什麼可執拗的,只要你往後時刻謹記著教訓,莫再行錯踏錯就好。」
清櫟忙不迭地點頭,淚珠一顆顆滑落,我見猶憐的嬌柔。「我知曉了,只要你莫在與我生分就好......」
黎璽不耐地蹙了下眉,站起身來。「我身上傷還未好利索,須得早早歇息,明日再來看師姐。」
琳苑眼底都是溫軟的寵溺,笑著揚揚手:「快去吧!明日我精神好些,再給你好好摸摸脈,調理一番。」
黎璽回了個笑,轉身離開。
關上門后,他卻不急著走,仰頭望著無垠的蒼穹,嘴角慢慢上揚。
十萬年了,終於能再見到師姐寵溺的笑,能再看到二哥桃花眼裡的嫉妒,真好!再好不過了!什麼厭惡、憎恨,都可壓下了!只要他們回來,只要他們在,什麼都可以不提了。
黎璽走後,第二個離開的,是南曄。
琳苑追出兩步,扯著他的袖口輕輕晃了兩下:「大師兄,你該歇歇了。」
修為到了他們這般的境地,世間少有敵手,即使魂飛魄散都尚有一線生機,莫說是如南曄這般傷了本元之力的,沉睡個萬千年也就補回來了。
之前他們不在,黎璽又是個懶散的,南曄便一個人撐起了大半個世間,既要監管妖界,又要時不時來仙界督促黎璽,還要偶爾替他們照拂一下冥界,實在是無法沉睡。
如今,一切都好了,他也該歇歇了。
南曄素日里清冷的眉目,因著妹妹輕柔的一句勸軟了下來,點點頭鄭重道:「等你和牧雲的親事辦完,小五的親事也定下,觀完禮,安置好妖界,我就會沉睡。」
牧雲和琳苑是一對,在當時雖然知曉的人不多,但也並不是什麼秘密,若不是當時魔神橫空出世,他們兩應該早就完婚了。
如今兩人經歷了一遭磨難,重返世間,自然是要將事情辦了,權當慶賀了。
「小五竟也有了意中人?」琳苑頗覺意外,雖然自己瞧著小五怎麼瞧怎麼好,滿心滿眼的寵溺,但說實在的,他那個人從小就是個混不吝的,脾氣生硬、嘴巴毒、還愛使小性兒,哪家姑娘能受得了他!而且......「我有點好奇,是什麼樣兒的長相能得他青睞,過去那麼多漂亮姑娘纏著他,哪個也沒得過他一個好臉啊!」
「那姑娘......」提起這些,南曄有些無奈地斂下眼。「小五他最開始,也是戲耍、欺負著人家姑娘的,誰知後來,也不知怎麼的就瞧上眼了。本來也算是男才女貌,但就這姑娘的身份......」
他頓了下,覺得還是別給剛蘇醒的人這麼大的衝擊,只含糊道:「你以後會知曉的。」
留著桌旁的牧雲尊神不著痕迹地瞥了眼清櫟,目光自她攥緊桌布的手上略過,無聲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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