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洛陽 第十四章 文會
八月三日秋高氣爽,洛陽城南洛水邊,文會如期召開。
陳瞻到達時,洛水邊已經停了不少車架,看來有不少才子遠道而來。
再加之此處緊鄰太學,許多太學生也來參與,倒是給清幽的洛水河畔帶來了幾分熱鬧。
陳瞻將請帖遞交給引者,便在他的引導下入場。
此處是一處私人園林,陳瞻在侍者的引導下繞過一道假山,又穿過一道小徑,眼前豁然開朗,出現了一塊開闊地。
一眼望去只地上鋪滿各式坐席,幾百名士子褒衣博帶,三三兩兩地結伴而坐,或撫琴長嘯,或探討經意,文會還未開始,就已呈現一派蔚然學風。
不管什麼時候,貴族們總是喜歡用一套繁瑣的禮儀來劃分階層和圈子。
在這個時代,「君子」們為了將自己區別於平民,自然地制定了一整套冠服制度。
所以陳瞻不僅峨冠博帶,而且今天還戴了玉簪,身側也配了常常一串玉石,走起路來叮叮噹噹,甚是好聽。
禮記有言:「古之君子必佩玉,右徵角,左宮羽,趨以采齊,行以肆夏,周還中規,折還中矩,進則揖之,退則揚之,然後玉鏘鳴也。」
這段話翻譯成人話,就是:君子走路的時候,要有節奏,讓左邊的玉佩敲擊出宮音羽音,右邊的玉佩敲擊出徵音角音。合起來演奏出一首BGM來,快步走的時候按照《采齊》的節奏,平時走的時候則需要按照按照《肆夏》的節奏。此外君子走路的時候,不能走快了,一定要小碎步前行。左腿在前的時候,身子要前傾;右腿在前的時候,身子要後仰。
在春秋時期這套禮儀曾經是「君子們」的必修課,畢竟曲裾之下並無牛犢鼻褌。
若是沒有一串玉壓著,或者走得略快了些,不僅能縱享清涼,而且很可能看到參天巨樹,蛟龍出海……
不過,好在現在距離春秋已經過去了好幾百年,早已禮崩樂壞,這套禮儀不再是世家子必修,也沒人再深究寬大的袍服下到底穿了什麼。
否則陳瞻還要花上許久,重新學習作為一個「君子」該如何走路,如何穿衣。
看著氣度不俗,舉手投足都遵循禮儀的士子們,工科生·半文盲·陳瞻心裡更慌了,但是好在他已經做好了預案。
那就是:盡量避免參加辯經之類的活動,只參與自己有把握的領域,免得露怯。
如果遇到不會的問題,那他就保持「迷之微笑」,避免和士子們正面交鋒,實在不行就上提前準備好的萬金油答案。
反正只要苟到最後不露餡,操縱了文會的陳家就能像他當初測試陳淑一樣,瘋狂放水,給他一個好評。
所以儘管心中慌得一匹,但是陳瞻仍然面帶微笑,從容不亂地步入會場。
不得不說,原身這個殼子確實比陳瞻穿來之前的樣子精緻太多。
發如鴉羽,面如細雪,尤其是那一雙鳳眸狹長微挑,神彩燦燦,再配上入鬢劍眉,更顯丰神俊朗,不似凡俗。
如今好好打扮了一番,倒是很有幾分「如圭如璧,寬兮綽兮」的君子氣度。
陳瞻觀察了一圈也沒看見有人像鴨子一樣走路,默默走到一處坐席處坐下。
這處坐席遺世獨立,離群索居,雖然距離場地中心不遠,能清晰地看清場中地情況,但是距離正在辯經的那組學子很遠,不用擔心被殃及池魚。
更妙的是,今日天氣晴朗,此處陽光和煦,此處又處於風口上,不時就有秋日略有溫度的微風拂過。
柔和的陽光照在陳瞻身上,微風吹動陳瞻的衣袂,鬢髮,一襲寬袍飄搖不定,襯得他恍若神仙一般。
不遠處有兩名對弈的士子,於是陳瞻便準備提前開啟免打擾模式,裝作觀棋入神,若有所思之態,坐在一旁喝茶吃點心,開始摸魚,好不快活。
可是陳瞻還沒掛機多久,那邊的兩人便結束了對局,其中一人抬起頭來,和正注視著棋局正在神遊天外的陳瞻對上了眼。
那士子微微一愣,便抱著一張棋盤走了過來:「這位郎君,在下潁川賀洙草字伯訓,在下方才見郎君若有所思,可是觀我二人對弈之中有所不妥?」
陳瞻回過神來,趕忙雙手扶膝,挺腰危坐,正色答道:「伯訓兄過謙了,君之棋藝甚嘉。」
陳瞻說這話,原是準備終結話題,於是連名字也沒有報,誰知那士子不依不饒接著問道:「君亦會弈棋否?」
陳瞻不想露怯,於是答道:『略懂一些,但是不及伯訓兄,只是見賀兄剛才的棋路新奇,瞻見獵心喜,一時失態,若有得罪之處還請伯訓兄海涵。』
那士子驚喜道:「那確是我遍觀古籍,開發的一種定式,剛才我故意將其隱於幾步之後,不想君亦能發覺其中奧妙,君若不棄在下駑鈍,不若也來手談一局?
陳瞻心中一驚,眼前這種情況應該是對方開發出了某種大殺器,而被自己無心點出,所以棋逢對手邀請對局。
對方贏了數局棋力不弱,他要是答應不就露餡了嗎?這可不能夠啊!
但是陳瞻何許人也?天下裝B共八斗,他陳明遠獨得一石,自古及今倒欠兩斗。
所以儘管心中慌亂,陳瞻臉上仍然保持著處變不驚的微笑:「賀兄過謙了,瞻還未想清其中奧妙,賀兄可否不吝賜教,再容瞻旁觀幾局?」
那士子果然點頭:「人生在世得一同道,然得一知己足以慰風塵。在下自當為之,以悅同道。」他說完果然拿著棋盤迴到原來的位置上,和對坐的那人廝殺起來。
見那士子離開,陳瞻鬆了一口氣放下心來,繼續摸魚。
然而沒過多久,會場的平靜又被打破了,只見一衣冠不整的士子穿林而來,那人還未湊近,陳瞻便聞到了一股酒氣。
場中已有人比陳瞻先注意到了此人,人群中有人發出了不屑的笑聲:
「童蒙之學,始於衣服冠履,衣冠不整,不如無知童子乎,不知羞恥乎?」
這是罵那人穿的不得體,作為一個世家子怎麼可能連這都不知道,如此刻意為之,不講禮節,真是有辱斯文。
一些人接著輕笑著附和道:「劉子裕腹中空空,來此欲乞一頓飯食耳,何必沐猴而冠,多此一舉。」
這「腹中空空」既是指劉子裕腹中空空來此蹭飯,只知道吃。也是譏諷他無甚才學腹中空空,即使穿著華服也是虛有其表,沐猴而冠,以他的德行穿此陋衣,倒是十分相稱。
那狂生聽到了他們的議論,並不羞愧,而是大笑幾聲,拔下插在背後的痒痒撓,一揮手中的如意(痒痒撓)劃過一圈,將剛才說話地眾人無一遺漏地一一掃過:
「庸者、俗者、欺世盜名者自是沐猴而冠,我俯仰自得,不拘外物,當然不似只知衣服冠履之徒!」他一邊說,一邊用痒痒撓的一頭指點著。
被點到的「庸者」,「俗者」,「欺世盜名者」,「無知童子」:……
一時間場上氣氛尷尬極了,那狂士卻不為所動:「我聞此處定有魚鱉味甚美,故冒求前耳,不知諸君因何而來?」他的酒彷彿沒有全醒來,說話間就踉蹌了好幾下。
那人停了停,看著眾人憤怒的表情滿意的咂咂嘴,又將痒痒撓插回腰帶,繼續嘲諷道:「至於在下,確是尋味而來,奈何入內只見衣冠楚楚,內藏姦邪之輩,此處惡臭難擋,吾不復須駐!」
這句話是說此處文會上眾人相互吹捧,實在名不副實,沒有什麼能入眼的,只有吃食尚可,所以與其聽眾人毫無營養地相互吹捧,還如多吃點好東西益處更多些。
而在座諸人明知此理,卻心思各異,名為討論文藝,看似冠冕堂皇,實則只為揚名,各有所求卻還遮遮掩掩,倒不如他直率。
這句話既回答了「為何而來」的問題,也相當於開了群嘲,直指在座所有人如魚蝦一般,散發出熏天臭氣,使得他聞味而來。而他現在正處於此處如入鮑魚之肆,不願久留。
說完劉榮揮了揮衣袖,彷彿真的聞到了什麼難以形容的臭味一樣,真的是將嘲諷值拉滿。
一旁的陳瞻見局勢有愈演愈烈之態,內心八卦之火熊熊燃燒,心中大呼有趣,趕忙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又拿起一塊糕點,在一旁吃瓜看起熱鬧來。
剛剛混亂一起,陳瞻就已經用系統搜過了。
場中的這個青年名叫劉榮字子裕,雖然只比原身五歲,但名氣已響徹京城,有著京城第一狂士(大噴子)的美譽。
之所以有這樣的美譽,其一是因為他是前司徒劉放的兒子,後台很硬,所以儘管他噴遍京城,大家念著老司徒的面子也不會把他如何。
其二是他時常放浪形骸,混跡於風月場中,城中又名的花樓都留有他的傳說。
至於這其三,則是劉榮少有才辯,很少有人能辯贏他。
此外劉榮還精於圍棋一道,曾經殺遍太學無敵手,有著過硬的專業能力。
所以基於以上三點,眾人辯又辯不過,打又打不得,只能忍氣吞聲。但又咽下這口氣,所以只能從第二點上抨擊劉榮放浪形骸,不知檢點,將其冠以「狂士」之名,表現出自己不願與「狂士」計較,以獲取一絲絲的精神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