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一切都是虛無
江祭臣一個人走在幽深的森林中,青山綠色。
眼前是一汪天池,月光照耀在天池的水面上,波光粼粼,透著冰冷的光。
江祭臣停在天池邊,彎腰伸手撫摸著水面。
冰涼透骨。
水面上映照著江祭臣的身影,而那個身影,卻在水中對著江祭臣笑。
江祭臣抬手抽打水面:「你笑什麼?你也要嘲笑我嗎?」
水花散盡,水面恢復平靜后,水中江祭臣的倒影依然是一副嘲諷的笑容,它開口道:「到底,不過是自以為是罷了,失望嗎?」
江祭臣癱坐在水邊。
水中的它繼續說道:「你自以為屬於你的那些,其實從一開始並不是完全屬於你,你以為你是話本里的角兒,其實,你不過是個遊離在戲檯子背後的影子罷了。」
它大笑出聲,半晌后,笑出眼淚,它用手擦了擦眼角。
江祭臣就這樣看著池水中的它,唇角也跟著上揚:「那你呢?」
它的笑容慢慢得平息下來。
江祭臣伸手想要去碰觸那水中的倒影,但卻發現,手一碰,就會消失不見。
「你呢?你不過是我的影子,連自己獨立的個體生命都不存在,你憑什麼如此猖狂?」
它不語,露出怒氣。
江祭臣也露出了怒氣,與水中的它如出一轍,江祭臣突然嘶吼一聲:「誰說我只是他的附屬品?前幾世與我無關,但現在,我就是我!我有我的家人,有我的阿姐,有我的娘親,有我想要做的事,有我自己的理想,我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它臉上的怒氣已經消散,輕笑一聲:「所以呢?你要做的事,是什麼?」
「我......」江祭臣哽住。
「你的理想又是什麼?」
江祭臣閉上嘴,不說話。
它笑道:「你,什麼都不是。」
江祭臣猛然從地上站起身來:「我當然知道我要做什麼!我要......報仇!」
遠處。
樹叢下。
雲檀、卿離,和沙華站在一處,望著江祭臣小小的背影。
雲檀上前一步:「他說的不錯,他是一個獨立的人,不是你自以為能收回就收回的靈體,沙華,這是對你的懲罰,你不該善做主張,一旦被發現,你可能會承受更為嚴厲的懲罰!」
卿離望著沙華,一直都沒有說話。
沙華的視線落在遠處江祭臣的身上,眼中逐漸出現了仇恨:「為什麼?」
「什麼?」雲檀問道。
沙華收回視線,妄想雲檀:「為什麼這個孩子會想讓你們所有人去保護他?前面八個,你們並沒有像這般保護過,為什麼?」
雲檀沒有說話,他的視線也落在遠處的江祭臣身上。
卿離開口:「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喜歡他,他堅持,固執,他有情有義,即使沒有了三魂七魄,但卻依然保持著一顆愛人之心,你知道為什麼嗎?」
卿離反問沙華。
沙華冷笑一聲:「我自然知道其中緣由。」
卿離點頭:「其實從第一眼見到他,我便看出,他不是沙華的本體,他太弱了,所以,我很想保護他。」
雲檀拍了拍沙華的肩膀:「快了,能不能放過他?」
沙華輕咬著牙根,好看的臉上呈現出讓人想要遠離的冷漠:「憑什麼?你們為了他,要讓我多承受地獄之苦?他有什麼能耐?讓你們對他如此之好?」
提到地獄之苦的時候,雲檀下意識得向後退去半步:「沙華,這是你該承受的,本就不該擁有的感情,是你們任性,現在,更不該去讓他承受你該承受的。」
沙華揮手,眼神更加冰冷,他的身體呈現出一種透明的狀態,月光能夠穿透他的身體:「你們不會真的以為,就憑你們兩個這三兩句話,我就會放過他吧?」
沙華冷笑出聲。
雲檀皺眉:「沙華!你變了!」
沙華冷冷得瞪了雲檀一眼:「想保他?便是與我為敵!你們知道我這近千年在地獄所受之苦嗎?你們什麼都不知道,卻一味得袒護著一個.......一個靈體!」
卿離搖著頭,大聲說道:「可他就是你啊!」
「他,不配!」
沙華話音剛落,遠處,傳來雞打鳴的聲音。
沙華聽到,轉身向後走去。
「沙華!真的不能.......」雲檀皺著眉峰,有些哀傷。
「不能!你們大可與我為敵!」沙華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停留。
最終,沙華的身影消失在樹叢之中,逐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不見。
「你怎麼想?」卿離望著雲檀。
雲檀望著遠處哀傷的江祭臣:「他需要些時間去接受一切。」
卿離追問:「我的意思是,你準備站在誰的一邊?」
雲檀輕輕得笑了:「他們,都是沙華。雖然江祭臣不過是沙華靈體的一部分,但,他仍然是沙華,而且,是掌管七魄之魂,命魂伏矢!所以,即使他自己失去了三魂七魄,卻仍對情感有察覺。」
卿離點頭:「因為他是命魂,所以曼珠才會格外用心對待。」
「但沙華卻.......」雲檀聲音很輕,透著擔憂。
卿離突然想到什麼一般:「難道沙華.....是想置死地而後生?」
「他在賭。」雲檀仰頭看向遠處的江祭臣,見江祭臣已經抬腳繼續向前走去,「沙華在賭,如果他將這十魄全部收集起來,他便有可能逃離地獄,與曼珠重逢,但太冒險,他們逃不過上天的眼睛.......他想得太簡單了......」
晨光逐漸從東方升起。
付凌天站在一對腐屍中間,滿地狼藉。
惡臭傳出去老遠。
有群眾聞到味道,紛紛圍過來,看到眼前的狀態,嚇得不輕,節節後退。
女人們的驚叫聲,孩子的哭聲。
付凌天面無表情,滿身殘血,手中的劍已經被血水染得通紅。
就連他的臉上,都全是血污。
他目不斜視得拎著劍,劍尖在地上劃過,拉出一條血路。
穿過人群,向遠處走去。
有大膽的男人問道:「付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付凌天停下腳步,回頭,望著眾人:「還請各位幫忙,有人操控腐屍作亂,嫁禍在一個孩子身上,你們的嘴,比任何證據都要有用,還請各位能幫忙還那孩子一個清白!」
「付大人!如何得知這些不是那孩子所為?畢竟,我們親眼看到有人死在那孩子的面前。」
付凌天笑笑:「多謝各位!」
他並沒有明確得回答這個問題,是因為他相信,只要百姓們認真去想想,不被那些所謂的王家言辭蒙蔽,自然能輕鬆得想個透徹。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蠢人,只有不想明白而被蒙蔽的心罷了。
晨光中,付凌天的背影,雖然臟污,卻散發著不可侵犯的威嚴。
...........
樹叢中。
江祭臣越走越快,他知道雲檀和卿離跟在他的身後,但他就是不想停下腳步。
他心裡覺得難受得緊,他覺得很失望,很低落,是一種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應該如何形容的感覺。
與他而言,是他把自己在整件事中看得太過重要了。
可是,也是與他而言,他就是獨立的個體,他從來不曾想要成為沙華,是他們和她們非要逼著他成為沙華。
而現在,卻又將他狠狠地拋棄。
江祭臣仰天深吸一口氣:「到底要跟我到什麼時候?」
江祭臣說著話,轉身,卻並沒有看到雲檀和卿離,映入眼帘的,是阿清和江奴。
兩個人皆是少女模樣,望著江祭臣的時候,他們的臉上卻是帶著一絲嘲笑的。
江祭臣的心很疼,就像是針扎一般,他望著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應該後退還是前進。
江祭臣張了張嘴,眼前的兩個人,便是他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意義,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而現在......
兩個少女對視一眼,隨後一起看向江祭臣。
江奴先上前說話:「長安城,你現在肯定是回不去了的,當街殺人,深夜引得民心惶惶,小狐狸,不能怪別人,只怪你本該屬於主人,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命。」
江祭臣哀傷得搖著頭,這便是他心心念念的娘親啊......這些話,說出來,卻那麼的讓人難過。
江奴身後,阿清上前兩步,冷笑一聲:「還在妄想什麼?」
江祭臣的聲音有些嘶啞:「我愛你們,永遠都不會改變。」
兩個少女一愣,隨後笑出聲來。
江祭臣卻不為所動,繼續說道:「無論你們現在被什麼人操控著,或是是變成什麼樣子,對我的感情有多少改變,但是對於我而言,我是一個獨立的人,我......我的生命里,你們都是最重要的存在,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江奴歪頭笑著:「那我們要你死呢?」
江祭臣默默地搖頭,慢慢後退,不想靠近兩人。
兩人步步緊逼。
江奴輕聲道:「主人說,讓我們要了你的命,早死早超生,這世界,本來就是一個虛無的世界,你的命更是一個虛無的存在,何必多此執念?」
江祭臣終於流下了眼淚:「娘親......娘親......」
江奴一頓,轉而露出一副哀傷的神色,卻說著傷人的話:「答應娘親,你的命是娘親給的,現在,讓娘親拿走......」
說話間,對著江祭臣深處手來。
那雙手,是江祭臣長久渴望的溫暖存在,但是卻不是像現在這樣的存在。
江祭臣多想將自己的手放在娘親的手裡,他還從來不曾被娘親抱過。
有一刻,他甚至回想,想要緊緊抱住娘親,哪怕就這樣死掉,也無所謂。
江奴繼續靠近過來,臉上露出溫暖的笑意:「祭,來,到娘親這裡來。」
江祭臣不再後退,他停下腳步。
江奴見狀,滿意得笑笑:「來.....娘親也很想你,讓娘親抱抱你......」
江奴身後的阿清一直歪著頭望著江祭臣,就像是一個沒有準備要商場的提線木偶。
江祭臣的眼中都是江奴的身影,她的溫暖的笑容,她輕喚自己名字聲音。
這曾是他堅持到現在最大的動力......
江祭臣的思維被江奴的聲音打亂,他漸漸陷入一陣空洞的眩暈。
虛無......
一切都不過是虛無的存在.......
江祭臣慢慢地唇角上揚,對著江奴伸出一隻手,小手輕輕得落入江奴的手中。
冰冷.....
並沒有他以為的溫暖......
但他的心卻是暖的。
江祭臣笑了,那笑容才是孩子該有的笑容......
「娘親.......」江祭臣開口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