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莫笑朝堂木訥人,再落一城定北方
清早,雞打鳴。
馬渾在院子里練拳,自打武城一戰後,馬叔的拳法就越發犀利,多了一股殺伐之氣。
陸昂起了個大早,給妹妹熬了粥,連帶著也給沈萱和馬渾備了份。他把粥送到門口,就瞧見窗戶前的書案上,陸霜在練字,看到自己后露出了一個笑臉。
陸昂沒功夫停留,只是簡單交代幾句,要好好跟沈萱學字,午時我會回來考教你。便匆匆的走了,柳召亭今天會在杏壇下講座,他得早些到。
杏壇講學是儒家的傳統,書院大儒每逢一月便會輪流在杏壇講學,除了講說儒家經典外,往往會在走後安排一場策論,討論的內容多是大周朝廷上爭議最多的政策。
柳召亭瞧見了陸昂,暗自點頭,過幾日讓他去爬正氣塔,得用外物刺激,讓他的肉身更適合養氣。
書院弟子皆穿著白衣,隨著帶著紙筆,筆是鉛芯,多用於快速的記事。罕有弟子會缺席,大儒講學會有道韻浮現,對儒士修行有莫大的裨益。
今日講的是《春秋左傳》,柳召亭沒按照年限講,專挑十來個故事,從烽火戲諸侯講到不貪為寶,甚至還特地將了東施效顰,惹得滿堂弟子轟然大笑。
講學說道一半,陸昂的身邊忽然多了兩個人,側目看去,是徐登和王協換了身白衣。
「你們來做什麼?」
王協掏出個本子,記得很認真,「大儒講學,可遇不可求。」即便他在京城時,授業的老師也不全是大儒。
徐登點點頭:「確實是來看大儒講學的。」不過看得不是學問,是人心。佛門大道藏匿於書院中,一定有嵩陽四老的人主導此事,正好柳召亭今日杏壇講學,他兩便來看看。
講學到了尾端,柳召亭給出了今日策論的題目「同北蠻通商該開放哪座城池」。
此話一出,座下弟子立馬正說風雲,因為武城一役,就是為了此事打起來的,如今天下不止朝堂諸公爭論不休,天下的學社、書院皆在議論此事。討論的重點從「該不該與蠻族通商」轉為「該開放哪座城池」。
「北地有雄關三道,分為天門關、石嶺關和赤塘關,我估計就在其中擇一城池了。」
「天門開不得,天門最險,是對蠻族最堅硬盾,天門一開,怕是蠻族王庭做夢能笑醒,平白破了雄關一處。」
「張兄說得是,天門不能開,那便是在石嶺和赤塘擇一處。石嶺周邊礦產豐富,但山地頗多,若要以此通商,必要開通直道。赤塘附近有一江流,順流三百里,可入黃河支流,只需稍加開鑿,建一運河,從此商貿繁榮。」
「照此說,開放赤塘為最好了。」
陸昂側耳聽著,他很好奇徐登怎麼想的,便問道:「你覺得呢?」
徐登笑著斷言:「雄關三道皆不可開,朝堂諸公早達成了共識,兵部尚書曹行更是以死相諫。」
王協看出陸昂的困惑,解釋道:「三關之中,天門關地勢最險,石嶺關、赤塘關地處最要。若赤塘失守,石嶺關則失去了右側屏障,敵軍可長驅直入,石嶺在右側無險可守,反之亦然。石嶺、赤塘若是淪陷,天門就會成為一座孤城。」
王協接著道:「至於何處可以開放,朝堂諸公雖未明說,但明裡暗裡都指著兩座城池,一處是雪津城,一處荒口城。」
「左派和右派各執一詞,宰輔大人卻是一副兩不站邊的樣子,何況錦州戰火尚未平息,陛下的心思更多是在錦州前線。」
陸昂這些日子看了不少書,他聽過大周宰輔的事迹,「長樂縣曾尚然,單騎下西楚,舌辯西楚朝堂,說服西楚皇帝後撤邊軍八十里。隨後,更是率軍北往,戰北蠻三十萬鐵騎於雪原,戰場延綿數百里,將三十萬鐵騎活活拖了一個月,奠定北地勝局。隨後被封為長樂公,如今更是大周宰輔。」
王協聳聳肩,指著徐登道:「他是曾相爺的門生,說不定知道相爺怎麼想的。」
陸昂多打量了幾眼徐登,頓時覺得他順眼多了,「能否透露一二?」
徐登笑著,囑咐道:「說可以,但只是在野儒生的妄語。北蠻和大周雖不通商,但卻一直存在一條商道,便是荒口城,說是商道,但其實就是荒口和北蠻兩處的貿易,這是其實也是相爺當初和北蠻定好的,荒口此處海邊,有大量食鹽、海鮮,就靠這些和北方部落進行牛羊買賣。由於荒口離北地平原隔著一座大興山脈,若想靠荒口貿易,就要在其中開鑿出一條直道,尤其耗時耗力。」
「至於雪津城,那是一處塞城,幾乎都是軍戶居住,除了基本的生活建築外,連一家像樣的店鋪都沒有,很多物資都是官府直接管控的,那邊由於常年受蠻兵侵擾,道路都是寬窄不一的。在那開放貿易,首先就要擴建城池,再是開路,無異於重建一城。」
「所以,老師曾問,為何不再建一城?」
……
京都內城垂拱殿
一身紫衣綾羅,腰纏玉帶鉤,鬢髮烏黑亮麗,雙眼炯炯有神,曾尚然朝身側宦官吩咐,「拿輿圖來。」
正位上的人著黑袍,其上秀著墨龍,大周屬水,當朝年號為昭天,昭天帝王衡。
曾尚然指著近海的荒口和塞城雪津,遒勁有力道:「滿堂諸公分兩派,一是荒口,二是雪津。陛下若要臣坦而言之,臣便直說了。」
王衡眯著眼,上了年紀後人慵懶了不少,「愛卿直言無妨。」
曾尚然微微拘禮,抬頭看著輿圖,目光傳神:「諸公皆錯!通商,為何通商?當為民之富足、國之強盛。既既如此,開荒口作甚,在大興山脈開路,即便成了,於我大周何溢,莫非要將鹽鐵、糧草源源不斷往北蠻運,用來換取牛羊享口福之力,還是收留那些北蠻不要的劣等馬?」
「如此得來的戰馬,尚不如天門將領和蠻族部落私下交易的來得高壯!」
王衡皺眉,有些煩躁:「莫拿天門關之事做文章,錦州戰亂讓五大養馬場癱瘓了兩個,若非如此,李靖怎會私下行此事。」
曾尚然心中瞭然,這事估計是陛下默許的,接著道:「雪津倒是可以開放,但它是塞城,塞城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樣子,陛下或許不知,但臣曾經見過,若想把塞城改建成一座商貿重鎮,且不說要耗費多少財力,天下就一人能做到。」
王衡眼珠子一轉,「你是說墨學秦量吧,他在淮河流域修運河,給不了你。」
曾尚然卻不意外,接著道:「如果雪津城成了商貿中心,那麼周遭一定會誕生大大小小的商鎮,如此以往,雪津以北定是蠻族人居住,雪津以南則是大周子民。」
王衡頷首,他忽然意識到什麼,正襟危坐,「此舉有利於邊疆安穩,更有利於推動雪津城兩邊的民族融合。不對,」王衡眉頭緊索,「曾尚然,你想說的應該另有其事。」
曾尚然拱手,反問道:「陛下可曾想過,再建一城?」
王衡這下困惑了,「建什麼城,叫什麼?」他瞧著輿圖,不得其解。
曾尚然面帶笑意,手指越過北地、越過雪津城,落在了一處草原之上,「建在此地!臣當年為了戰況所需,用鹽水灑盡了一片平原,如今雖數十年過去,但那片平原仍長不出草來。」
王衡皺眉,那裡雖明面上不是北蠻王庭的地盤,但大周在那裡並無一磚一瓦。但下一刻,他回想起曾尚然最開始的話,通商,為何通商?
下一刻,王衡用手猛拍書案,大步上前,雙眼圓瞪,明亮目光直勾勾地看著草原之上,他嘴角裂開,幾欲大笑,他的手指觸碰著輿圖,指得比曾尚然還高,戳在了北蠻王庭上,「就如你所言,便建他一座城池!若此城得建,雪津城就是他身後的屏障,要調重兵把手。曾尚然,你告訴朕,若想將雪津城擴建為邊城,誰能行?還有,誰能替朕守好這出邊城?」
曾尚然拘禮,脫口而出,「工部侍郎陳巧,兵部侍郎孫穆,前者本就是工匠出身,當工部侍郎反倒難住他了,後者則是舉家都在京都。」
王衡擺手隨意道:「朕准了,他們官員的調動明日送來。」
王衡重新坐回椅子上,笑道:「你曾尚然坐家中,胸中斷了天下事。你可知涼州武城?」
曾尚然回答,「自是知道,柳召亭親自在《朝陽述》寫了篇文章,武夫憑何開太平,天下當有朝廷定。」
王衡撫須笑道:「那少年陸昂好本事,說得宗良啞口無言,還打得他自閉於武樓。宗良一倒,涼州之事就有眉目了。朕派了七皇子去了涼州,你覺得如何?」
曾尚然閉口扣不提皇子,反倒吹捧起了陸昂,「那少年不錯。宗良可以倒,但背後不能有朝廷的影子,陸昂做得很好。陛下不如給他些封賞,讓天下人知道皇恩浩蕩?」
王衡批改奏摺的筆一頓,「是該給些封賞,給什麼呢!」
王衡仰目稍作思考,筆鋒一轉,在一旁的宣紙上寫下一行字:平武子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