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千秋法 以薄酒論道

5 千秋法 以薄酒論道

離開了忘憂居的蒼雲,憂愁反倒多了起來,知書懂禮的他從不懷疑自己師傅瘋的事實,剛剛看到靈煜與師傅下棋肯「謙讓」於師傅,他只道生性放縱的靈煜也懂禮了,竟是幾分的欣慰在心頭。讓他有些擔憂的正是和塵寰有關的事,他亦在考慮是否真的要教塵寰些什麼,行了不知多少步后,終下決定。叫過來妙楓,讓他去叫塵寰,告訴他再赴重雲殿。

塵寰在妙楓帶領之下,穿廊過院,最後到達一處庭院后,對內稟道:「代掌門,塵寰到了。」

「好了,你忙去吧。」屋子裡傳來蒼雲的聲音。

「是!」妙楓告退了,屋外之剩下了塵寰一人,卻聽蒼雲道:「進來吧。」塵寰得此話后,才推門而進,此地,映入眼帘的,儘是書架,天外儒門最不缺乏的,大概就是書,似此書庫一般的房間,塵寰再熟悉不過。蒼雲就在門口,翻閱著一些書籍,似有所思。

塵寰施一禮,問道:「不知師兄喚吾至此有何要事?」

蒼雲停止翻書,抬起頭道:「師弟,你可知我門中,弟子正宗與旁宗之分?」蒼雲此話一出,塵寰心中瞭然,已知師兄可能要傳武於自己,略有不快,但依然應聲而道:「儒門正宗,自是可習武,不過……」

「怎麼?」蒼雲倒也是想看看塵寰自己的態度。

塵寰道:「在吾看來,所謂武者,是為匹夫之行,古之豪傑者,非武者甚也,有陳氏慶之,箭不穿鎬,且征戰天下,威震。足以證也,人情有不能忍也,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是以身負過人之武,難少暴虐之心,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志節高遠,非以武而論其勇。」

聽了塵寰的話,蒼雲卻只是連連搖頭,后道:「師弟差矣!武雖禍亂之源,卻亦止亂之法,古有宋襄公,空有仁義之德,卻無止亂之武。固然天下皆仁仁君子不可求也,往聖亦不曾止武,君子求武,不求有害於人,只圖防身之策。」

聽蒼雲如此的講,塵寰倒是感覺有些驚訝的,在他看來,這種話應該是好武的二師兄靈煜才能說出來的,塵寰雖然說出那樣的話來,但是若讓他講蒼雲所講的話的話,他也可以講的出來,畢竟年少,叛逆之心仍存,受靈煜影響,他也不願意聽蒼雲說教,故想快一些敷衍過去而已。卻不料蒼雲的話出乎他的意料,他又怎麼知道蒼雲說此話,卻也是因數十年前的變故而自我頓悟而來。

見塵寰已不反對,蒼雲續道:「天外儒門武學精深非常,非旁門可比,故重先天之資質,不傳旁宗弟子武功,也多因此而已。師弟,你年紀也不小了,是時候學一些強身之術了。」

「願聽師兄教誨。」此時塵寰心中卻道:「就算學些本事也沒什麼不好,或許……他想起了那個山上的和尚。究竟為什麼,我會覺得會在哪裡見過他,但是就是想不起,如果能和二師兄一樣武功高強的話,就可以方便的去郢山了,去和他聊天,或許就可解我心中之惑。」想到此時,忽然對蒼雲道:「師兄,我有一事請求。」

「講!」

「明天開始,可不可以讓我替代西凌子前輩為那個和尚送飯。」塵寰的請求卻讓蒼雲有些驚訝,不解的問道:「為什麼呢?」

「我也不知道,只是非常莫名的想去見他而已。」面對塵寰的請求,蒼雲點了點頭的同時又道:「可是郢山如此之高,師弟你現在的修為如此淺薄,如何能自如上下呢?」

「吾自有妙計。」塵寰淡淡的笑了笑,此時遠方一個傷痕纍纍的人卻不由的連連的打了幾個噴嚏。

「那好吧。」蒼雲沒有懷疑什麼,便答應了下來。

蒼雲在眾多書籍之中,選出一本,遞於塵寰,道:「此書你可帶回慢慢研究修習,此為儒們武學玄法奇術之根本。」塵寰看了看那本厚厚的書,只見上面四個大字「千秋妙法」

「你演習完此書之後,以後的路,就全靠你自己了。古來儒道便有相通之處,是以為儒風道骨,道以為本,儒以為用,同曰不敢為天下先,文如此,處世之道如此,但惟獨儒門之護身之武略有不同,儒門武學,除此千秋妙法外,其他皆為自修自悟,自成一派。」

「自悟?」塵寰心說若是如此,那豈不是每一個正宗弟子的武學都不一樣了。

續而二人又談了一會兒后,塵寰告辭,離別之時,蒼雲囑咐:「去通知你二師兄一聲,念他有所改過,一季之罰改為兩月,明日便回郢山。」

「那個傢伙又對你說了啥?」塵寰見到靈煜后,靈煜的第一反應就是如此,此時的靈煜,眉角,身上都是血跡斑斑,傷痕纍纍,他自己亦用金瘡四處塗抹著。這樣的靈煜塵寰倒也見怪不怪了,也不問為什麼而傷,只是略為低聲道:「我來傳話總比被他看見的好,否則又要加你一季了。」隨後塵寰便將蒼雲的話代到。靈煜聽完苦笑,道:「說那麼多無用的話,最後還不是要罰我。蒼雲啊,就是死腦筋。」

「也不盡然,師兄身為代掌門自有他的道理。」塵寰卻微微搖頭。

靈煜道:「是啊是啊,佛都有無法渡化的人,可他蒼雲卻認為沒有他制服不了的人,我就是很不爽他這點。」

塵寰幫靈煜上藥,同時道:「我們是儒門!處世之道自是不同。你身上的禍,多是你自己惹怒他所至。豈不聞人做虐,不可活。」

卻不料塵寰此言,引來靈煜一聲冷哼,道:「好一個儒門,哈哈……」靈煜冷笑中,已有讓人微寒之意。

「師兄可有什麼話講?」塵寰看出靈煜的冷笑有些莫名,靈煜聽聞此問,卻是不答,塵寰心中略為吃驚,記憶中的靈煜沒什麼不敢說的,此時閉口不言,定然有什麼大事瞞著自己。

「你若無事,可退去了。」靈煜竟下逐客之令,塵寰無奈,帶著回到了自己的住處知秋居,雖有此名,卻不過只是一間簡單的木屋而已,其中的擺設也簡單的很,天外儒門主張簡樸的生活,所以普遍沒什麼奢華的風尚。回到自己的房間,塵寰並未急的去翻看那本師兄給的書,而是細細回想這兩天內的變故。

「若是如蒼雲師兄所講的,那屏風應該就是三師兄蜉蝣子太史少陵所留,但是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塵寰凝神思考許久,依然沒有頭緒。

是一種記錄嗎?記錄某一件重要的事……甲子星動世添災……恩,應該是甲子年的事,塵寰猛的想到今年也是甲子年,若是記錄一件重要的事的話,那就是六十年前的事了,或者更久遠了,塵寰並不懷疑六十年前會不會有太史少陵存在這種事,因為在天外儒門這麼久,大師兄二師兄的容貌從未改變過,鬼知道他們有幾歲了。

「星動……難道和天象有關?恩……」此時塵寰想起了一個人,天外儒門也並非全是儒生,有一個道士常年也住在此地,便是那位專門給那個奇怪和尚送飯的西凌子,塵寰與他關係說來也算不錯,常與他談儒論道,這個叫西凌子的道士,平時貪肉好酒,經常喝的醉醺醺的,醉倒在路邊便睡了,為人又很喜歡吹牛,儒門中人,很少有人願意與他交往,平時看上去也沒什麼精神,只與塵寰論道時,才便眉飛色舞,精神百倍。塵寰在他身上也算獲益非淺,對道學也有幾分的認識,塵寰只所以會想起他,是因為他曾經和自己說過,精通天象地理。

「不管是與不是,先去問問他再說!」塵寰想到此,便欲出門找尋西凌子的下落,剛剛走到門邊,便聽得由遠而近的踉蹌的腳步聲,及那濃烈的酒氣味道,即便不會武功的塵寰也清楚是西凌子前輩來了。

「顛顛倒倒似浪潮,搖搖晃晃不願倒,蒼天為被地為席,忘卻紅塵最逍遙。」酒話后便是狂放的笑聲,果真是西凌子。一身漆黑的道服,在月光之下,竟也看的到明顯的污跡。邊幅不修的亂髮,實在很難想象他是一個道士,朦朧的醉眼似睜非睜,抖動的手還握著一個酒壺。

「前輩來的正好,我正有要事想去請教。」無論何時,塵寰謙恭的態度是從不改變的,未等西凌子進門,他便已經迎接出去了。

「請教?」西凌子的眼睛眨了眨,道:「小友又開我玩笑,我已無可教你的東西了。」

「此地講話多有不便,前輩請!」塵寰將西凌子讓進了屋中,倒上兩杯茶,卻見西凌子搖了搖頭,道:「今天不喝這東西,喝這個!」有些醉意的西凌子將手中的酒壺搖的嘩嘩做響。

「也好!」塵寰微微一笑,倒掉杯中茶,換而飲酒,儒門不禁酒,但不可過量,塵寰自認識西凌子后,便懂得如何飲酒了。

「怎麼不喝了?」西凌子疑問道,因為三杯過後,塵寰便示意不再喝了。

「我有些醉了。」塵寰說道。

西凌子聞言大笑:「又說假話,與我對飲,你又何曾醉過?小友,我可不是第一天認識你了,剛認識你時,你才十歲出頭,可是卻有著十分的酒量,只是酒膽零分,你可知,人生若不狂醉一場,實在枉費來世一遭。」

塵寰站起一禮:「塵寰受教了!」

西凌子連忙搖頭:「談不上,你現身居此地,是為天外儒門一份子,又有那樣的師兄做掌門,你若真聽我的話而狂醉,那是害你,對了,你剛才說有事情請教於我,我剛才一直在想,會有什麼東西可以教你,當然除了哪一種酒更為爽口這種對你來說無聊的知識。」

「前輩可懂星相?」塵寰見講到此,便直奔主題。

「為何你會對此有興趣?恩……不管這些,你想知道什麼呢?」西凌子眼睛一亮,來了精神。

「何為星動?」塵寰剛剛問出此話,卻見西凌子表情已經變的驚詫,但立即又變回正常的表情,瞬息變化的表情,塵寰是完全看在眼裡的,又問一句道:「今年可有星動?或者六十年前可有星動?」

只是喝酒,卻面色凝重,不回答,但是塵寰知道西凌子肯定清楚一切,但他並不追問,只是等待著,許久后,西凌子方才道:「所謂星動,是天象的一種變化,其實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但是只要提到此詞,一般都是凶星異動,前幾天,我就看到擎羊,陀羅,浮星雙煞橫貫天際,一甲子中,出現一煞已是不吉,雙煞同出,唉!」西凌子常嘆一聲,不再說了。

「會怎樣?」塵寰追問。

「六禍橫行,生靈塗炭。」西凌子又是一嘆。所謂六禍者,刀兵,飢荒,瘟疫,火,風,水。

聽聞此訊,塵寰也是一驚,道:「可有化解之法?」西凌子搖了搖頭,道:「天命如此,順其自然吧。」再聽此言,塵寰卻只默然無語。

「來來來,莫管那些以後的事,再來幾杯!縱然明天天要塌下來,今天也要飲到飽……」西凌子依然勸著酒。塵寰勉強又飲幾杯,塵寰雖然性格老成,但終是少年心性,不免好奇的問道:「天際共有幾個凶星?」

「很多了,武曲、白虎、天孤、地囚可謂四孤星,而羊鈴火陀可稱為四煞,可事情終有兩面性,孤煞之星未必就是凶,而吉星也未必就是吉……哈,和你講這麼多有的沒的,又有什麼用呢。」西凌子一邊說著,一邊搖著頭。

「多謝前輩賜教……」塵寰若有所思,卻不失禮數。

「哈,我差點忘記我來的原因了。」西凌子用手撓了撓自己散亂的頭髮,悠然的說道:「塵寰,剛剛你的話,可是你真心所言?」

「我的話?」塵寰頓是一愣,不曉得西凌子想說什麼。

只聽西凌子問:「我想知道不想練武,可是你的真心話?」

「前輩……」塵寰方知西凌子問的是什麼。

西凌子哈哈一笑,道:「不要誤會了,我可不是喜歡偷聽的不肖老頭,只不過是路過偶然聽到而已。」

「練武與否,一切隨緣吧。」塵寰說著,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西凌子道:「喝酒算是一種掩飾嗎?隨緣的這句話,和之前的那句一樣讓我難辯真假。想要聽聽我的意見嗎?」

「前輩請講。」塵寰放下酒杯,靜靜聆聽。

「若是以我自己來看,若是強身而習武,固然為好,但是一旦拿起刀劍之時,便加重了幾分刀劍臨身的危險,似你之天資,練也可惜,不練也同樣可惜。我若告訴你隨緣,自是再正常不過的廢話,但是隨緣出自你口,卻有欺騙迎合之意了。」

「塵寰知錯了。」聽著塵寰的話,西凌子卻是搖搖頭,道:「你無錯,身在天外儒門,這樣做或許是錯,但是當你腳踏出天外儒門的大門,面對廣闊兇險江湖之時,這卻是生存的必須之能,我所說天資,不僅僅是你的靈性與智慧,也包括這一點。」

「塵寰明白。」塵寰靜靜的坐著,注視,聆聽。

只見西凌子又飲一杯酒,繼續說道:「儒門所學之聖人之言,無錯,但往聖之言,是以正心而用,切不可用來保身。非常的時期,總要有非常的手段,雖然我不清楚你心中到底有多深,也無法看到汝的誠意,但是至少我清楚,汝心還是正的。

「前輩謬讚了。」西凌子此時的話,卻是句句入塵寰之心,引的他的思考。

「非也……」西凌子搖了搖頭,道:「儒家總講正心、立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精義,以我一旁觀者來看,往去之儒者及今世之儒者,多半卻將正心拋卻腦後,其不知心若不正,縱有經天緯地之才,一氣而寰宇動,亦是才人無行,反是天下大害。」

「想不到前輩對儒學亦有涉獵,塵寰受教。」塵寰卻真的是第一次與西凌子論起儒學,雖然以往二人是什麼都談,譬如道釋法墨,等等,卻從不談及儒學,或者講,塵寰一直都是在悉心求教。而關於儒學,西凌子也清楚不該班門弄斧,今日提起,卻實在是偶然。

「汝以為汝兩位師兄如何?」西凌子忽然之問,塵寰沉吟半晌不答,而西凌子似也不急,只待塵寰開口。

「大師兄現為儒門之首,德才兼備,為我輩表率,實無可挑剔,塵寰遠遠不及,二師兄么……」塵寰略皺眉頭,不再說了,卻見西凌子微微一笑,道:「蒼雲身為儒門榜樣,其才其德,恐其師當年亦不及,但這是他的本分,無須多贊,而其性謹慎有餘,魄力不足,若比古人,可比固守一方平安之諸侯,卻無開疆拓土之能為。而靈煜雖生性放縱,不服禮數,卻衝勁十足,可比縱橫天下的驍將,無往而不利。只可惜,英雄無時勢,大鵬無東風。」

聽著西凌子的文武之論,塵寰沒說什麼,只是微微低頭暝思而已,其實他想反問一下關於三師兄太史少陵的事,或者郢山山頂那個和尚的事,待問時,卻發覺西凌子已經呼呼大睡了。塵寰見此,不願打攪西凌子。搖了搖頭,站起身,邁步走出知秋居,繁星漫天,銀河橫於天際,隱隱中,塵寰彷彿看到兩顆暗紅的星在微微閃動。

「……更有四煞魍魎來……」塵寰還在回想那些寫在屏風上的話,忽而仰望天際寰宇,嘆道:「少陵師兄,這是你的預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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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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