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舊照片
我和方鶴在警戒線外等了沒多久,就看到兩個穿著一身黑衣服的人走了過來,其中一個是陳歌,另一個則是陳歌那個不會開車的徒弟。
陳歌不知道從哪兒借來的大衣,比他的人要大了不止一號。肩線都快耷拉到胳膊肘了,頗有幾分現在年輕人里流行的連肩袖的感覺。手腕處,袖口不知道被他卷了幾折,看著十分臃腫。
而他的徒弟似乎更可憐,我一眼就看出他身上穿的那件大衣是我之前穿過的,陳歌後備箱里的那塊抹布。全是褶子不說,想必味道也相當感人,只見他徒弟皺著鼻子,一副很痛苦的表情。
陳歌帶著我們換了一輛車,一輛灰色的轎車,一看就是不知道他哪個同事開來的私家車。因為我相信不會有警車左後座擺著兒童椅,還在車裡用全套粉色座套的。
駕駛座坐了陳歌,方鶴佔了副駕駛,我只能可憐巴巴地和陳歌的徒弟擠在後座上。我很少與同齡男性接觸,這麼近的距離擠在一起,十分尷尬。不過我感覺他大概比我更尷尬,整個人僵在車座上,後背挺得筆直。
因為離得太近,他穿的那件破大衣上的汗餿味不停地往我鼻子里鑽,他似乎也意識到了這點,裹緊了大衣,死命想遠離我,往車門處靠。
我很同情他,我知道這不是他的錯。
就這樣,灰色小轎車載著滿滿一車的尷尬,順著國道一邊開,一邊灑,只花了十幾分鐘就到了我們的第一站。
第一站是個規模不算小的佛寺,院牆是黃色的,裡邊的建築應該是設計時參考了什麼地方的古建築,仿古仿得十分原汁原味。
不過寺廟裡的人不多,除了來上香的老人家,只有一個年紀不大戴眼鏡的僧人正在院里掃地。
陳歌看到那名戴眼鏡的僧人,就掏出自己的證件準備上前詢問,被方鶴一把拽了回來。
「你別搗亂,自己帶著徒弟在院里玩會兒,」方鶴示意陳歌把他的證件收好,「我們很快就回來。」
陳歌和他徒弟兩個人面面相覷,在寺廟裡到處亂轉。方鶴則帶我去了正殿。
「你求過簽嗎?」方鶴問我。
我搖搖頭,我家全員無神論者,求籤這玩意,我連見都沒見過。
「行吧,你在這兒待著,我去。」方鶴無奈地搖搖頭,帶我跨過門檻走進正殿。
正殿里的佛像約有兩層樓高,表面鍍金,眉目低垂,寶相莊嚴而充滿慈悲。
方鶴去和坐在正殿門口的僧人說了幾句,隨後便在佛像前跪拜了三次。
因為他一條胳膊還掛在脖子上,所以動作十分僵硬滑稽。如果不是考慮到這裡是寺廟,我一定會肆無忌憚地笑出聲的。
他拜完后,跪在蒲團上,僧人將一支簽筒遞給他,他搖了幾下,掉出一支竹籤,僧人看了一眼,便從大殿一側的桌子里找到了相應的簽遞給方鶴。
我湊上去看了看,籤詩寫得十分晦澀難懂,那個僧人給我們大致翻譯了一下。簽文的內容大致就是方鶴之後要大禍臨頭,日子會很難過云云。聽起來十分可憐。
此時方鶴又開始發揮他的表演天賦,流露出無助的表情,詢問僧人是否有解法。
僧人猶豫了片刻,只是說這要問他們主持。
於是,就這樣,方鶴和我被帶進了像是這些僧人的生活區的地方,並在一間小會客室中見到了這座廟的住持。
這位住持看起來年齡已經不小了,看長相,少說也得六七十。皮膚鬆弛,滿面皺紋。不過就我所知,一般這些修行的人都會長得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不少,所以這位住持,實際上已經八九十了也說不定。
只是這住持一開口,我便開始懷疑我的判斷了。
這位住持的聲音完全沒有老年人的沙啞,反倒是更接近中年人,底氣也很足。
不是我以貌取人,但這樣的一張臉配上中年人的聲音,讓我感到一種怪異的感覺。
不過顯然方鶴並不在意,很誠懇地向住持諮詢解決方法,並提出願意破財消災。並且無意中透露出自己很有錢,別管花多少錢,只要能平了這事兒都在所不惜的的意思。
我在心裡罵他,但凡你稍微有點錢,就不至於當大學教授之餘還要來接這些私活了。
住持倒是也很熱情,開始給方鶴介紹起各種護身符,佛珠之類的飾品。方鶴很是認真地聽著,等主持都介紹過一遍后,方鶴當著住持的面嘆了口氣,徐徐說:「其實我來找您還有一事相求。」
住持示意他說下去。方鶴便點點頭。
「您也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了,前段時間犯渾和朋友飆車,喝了點酒,就把人撞死了。」方鶴編著胡話,臉上是毫不在意的神色,一副腦仁兒過小的富二代形象。「死的是一個撿垃圾的老太太。當時我們一看人都沒氣兒了,那段路上也沒監控,就給拉到我家別墅后的樹林子里埋了。」
我偷偷看住持,想看看他在聽到方鶴的這番胡言亂語后是什麼表情。我以為他會很震驚或是憤怒,會把方鶴當場扭送進警察局。但沒想到他依然穩穩噹噹,一臉淡然地坐著。
「打那之後,我家就開始鬧鬼啊,半夜我上廁所就看到有個老太太站我床邊盯著我。前兩天,我下晚上下樓拿東西,感覺有人從背後推了我一把,我就滾下樓了,胳膊也摔成這樣了。」方鶴一偏身子,把受傷的胳膊展示給住持,「倒是也不嚴重,就是肩膀脫臼了,醫生說養段時間就行。但關鍵是,家裡有那種不乾不淨的東西,誰能住得安心啊!」
住持依舊沒有表示,但我能看出他正在抬起耷拉著的眼皮,細細地打量方鶴。
不過方鶴確實很多時候有股大少爺勁兒,穿衣服也講究,倒也不那麼容易露餡。
「我之前和人打聽,就聽說您以前幫人看過類似的事,您看這次能不能也幫幫我?」
住持一動不動地坐了半天,終於點點頭。
「可以,」住持說,「但是我必須要去現場看過才行,這周我時間排滿了,要到下周,你留個地址吧。」
方鶴一臉急切:「別介啊,我可以加錢的!您開多少都行!」
只見住持搖搖頭,開口道:「這是規矩。」
方大少爺又求了住持半天,但絲毫看不出住持有一點鬆口的意思。
最後方大少爺沒轍了,退而求其次問:「那您那種立竿見影的方法嗎?」說著,他比劃了兩下。「就,我聽說有可以不讓鬼神靠近的方法,您給我先用上,我好先挨過這幾天嘛。」
住持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可以。」
說著,帶著方鶴去了隔壁的房間,讓我在他辦公室里等這。
住持帶著方鶴一去就是十多分鐘,我實在閑得難受,就在住持的辦公室里瞎溜達。住持的辦公桌后一整面牆都是書櫃,我湊過去一看,全是各種經書和相關研究的書籍。巧合的是,住持書櫃里的一些書我在方鶴的書櫃里也見過。我甚至還看了一本書脊上寫著「方鶴著」的書。
看到這本書,我才發覺,其實除了方鶴給我的那些資料以外,我很少會去探究方鶴在研究的東西,他寫的書我更是沒看過一本。
我覺得這不是一個作為研究生該有的態度,這很不好。我覺得我回頭應該去買幾本方鶴寫的書看看。
正在我準備去逛逛購物網站時,我瞥到了書柜上擺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人讓我汗毛一炸。
這是一張老照片了,看上去應該是彩色照片剛剛普及的年代拍的,清晰度還很差。照片是五個年輕人的合影,背景是一座鐘樓,造型我覺得有些眼熟,但又想不起來是哪兒。
五個年輕人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臉上都帶著笑容。但真正讓我不寒而慄的是照片正中的那個人,那個人我是見過的,就在曹榮興家老房子的結婚照上。
那正是年輕時的曹榮興本人,不過看這張照片上他的樣貌,應該比結婚照上的年紀更年輕一些。
我掏出手機,四處張望了一下,仔細聽了附近沒有其他人的聲音,飛快地便將這張照片拍了下來,隨後迅速將手機揣回兜里。
我溜回沙發邊坐下,假惺惺地翻桌子上放的幾本佛經,心思卻全在那張照片上。
曹榮興站在正中,可見這些人里,曹榮興應該是他們的頭頭。而且這張照片出現在這位主持的書櫃里,那麼只能說明,這位主持也在照片里。
但是我在照片里並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有僧人的特徵,難道是這位住持在拍過這張照片后才出的家嗎?
我想那出手機再去看一眼照片,仔細辨認一下哪個人才是這位住持,但卻聽見屋外傳來了方鶴喝住持談笑的聲音。
方鶴探頭進來,朝我招招手,「寶貝兒,還擱這兒傻坐著呢?走啦。」
我連忙跟過去。住持很客氣,把我們倆一直送到門口才和我們告辭。
我和方鶴在門外站了一會兒,陳歌和他徒弟也出來了,問我們情況。方鶴示意上車說。
一上車,陳歌發動汽車,把車開出寺廟旁的停車場,找了個靠邊的地方停下。
方鶴這才開口。
「你們最好找人把這個住持盯緊了,他十有八九和曹榮興的案子有關。」方鶴說著,從領子里拽出一個綉著「護身符」三個字的小布袋,把袋口的繩子解開,抽出裡邊的一張黃色的紙條,上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小字。
「這寫的是什麼東西?」坐在我旁邊的陳歌徒弟問道。
「應該是梵文。」我答到。
在剛入學的時候,方鶴讓我看了一堆各種宗教相關的書籍文獻。作為影響最大的教派之一的佛教自然是不會少的,雖然我不認識梵文,但是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哦。」陳歌徒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鬱悶。
方鶴沒搭理我倆,自顧自地從他的平板上翻出一張圖片,是和他手中護身符一模一樣的護身符。這隻護身符也被人拆開了,裡邊的黃色紙條被展開,仔細一看的話,兩張紙條上文字的書寫方法都很像,很可能是同一個人寫的。
「照片里是曹榮興戴的護身符,我這個是剛從這個主持手裡買的。」方鶴看著陳歌幽幽說。「他們倆關係不淺。」
「應該是相當深吧。」說著,我拿出自己的手機,調出之前拍的那張照片。「這是我在住持書櫃里看到的,中間那個人是曹榮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