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八章 火燒眉毛
啪的一聲脆響,馮錫范把手中茶杯重重摔在地上,拍著桌面瞋目怒喝道:「究竟哪個膽肥與老子作對,竟敢蓄意製造流言混淆是非,讓老子抓住非抽筋剝皮不可!」不由地馮錫范惱怒萬分,按照馮德貴獻的借雞生蛋計策,馮錫范下令隱瞞糧船擊沉消息,大造聲勢拋出拋售抑價流言,引誘糧商心慌主動降價售糧,趁機讓察言司控制的密探以各種身份大肆批發購買,想方設法要把糧商暗中囤積的糧食一掃而空,充實官倉。
本來借雞生蛋進展很是順利,不到一天就從烏心糧商手中購買了數千石糧食,馮錫范心驚糧商儲糧如此之多,正想吩咐馮德貴再接再厲,哪料酒館茶樓不知啥時傳出流言,言之鑿鑿說是從琉球購糧返回的糧船早被荷蘭戰艦擊沉,眼下乏糧糧價必定瘋漲,時刻想著大發國難財的烏心糧商聽到消息雖然半信半疑,瘋狂售糧勢頭卻立時緩將下來。
更可怕的是流言沒有多久就傳入市民耳中,剛剛平靜下來的東寧府重新掀起購糧狂潮,驚惶失措的市民提著糧袋蜂擁出門瘋狂搶購,本來就在觀望聲色的烏心糧商見此模樣料定消息不假,立時關鋪歇業掛上糧食售迄招牌,任憑購糧市民瘋狂捶打也是無動於衷。
以訛傳訛小道消息滿天飛,歡喜了不到一天的東寧府市民陷入更加深重的缺糧恐慌,絕大多數家庭的糧缸都已經空空如也,倘若不能馬上購糧就只能餓癟肚皮喝西北風。
「軟的不行老子就來硬的!」馮錫范微眯目光射出凌厲光芒,捶著桌面冷笑道:「烏心糧商囤居積奇擾亂市場,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德貴你立即派遣特工逐家查封,嚴刑拷打逼問秘密糧倉,一旦發現儲存糧食全都收歸公用,看島內哪個膽肥敢跟老子公然作對!」
「總制大人莫要發怒,烏心糧商膽大妄為必定嚴懲不貸,只是容德貴想個妥善法子。」聽著馮錫范殺氣騰騰的話語,聞訊匆匆趕來的馮德貴眸光有著掩飾不住的驚駭,流言本來就是事實,烏心糧商只要稍一打探就可明白緣由,如今消息泄露紙包不住火,想要光明正大從糧商手中弄到糧食再無可能。
馮德貴心裡暗暗叫苦,他剛以小妾壽誕名義收受烏心糧商敬奉的賄賂,沒過半天就翻臉抓人委實有些說不過去,盜亦有道講究誠信,如果收受賄賂不能辦事日後哪個還肯白送銀兩上門。
馮錫范鼻里重重冷哼,抬眼瞪視馮德貴道:「你有啥妥善法子快些說出,莫要讓老夫等得心焦。」頓了一頓語重心長道:「是老夫的安身立命之所,德貴你平時收受賄賂回護烏心糧商老夫尚可睜眼閉眼假裝不見,眼下乏糧民變可慮,德貴莫要因小失大,因為區區阿堵物誤了老夫大事。」聽到這話饒是馮德貴素來厚黑也不自禁面孔微紅,知道堂伯在自己府邸布有耳目,一舉一動均在監視之下,趕忙跪倒磕頭道:「侄兒明白是總制大人的天下,若是沒有德貴便是只流離失所的喪家犬,絕不會貪圖些許銀兩自崛墳墓。」馮錫范聽著忠心言語面色稍和,見馮德貴面孔雪白知道嚇得不輕,虛踢一腳笑道:「快些給老夫起來,莫要死皮賴臉裝出可憐怪樣。」板著面孔道:「以後做事絕不可自作主張,啥子萬壽無疆日月同光,用不著大庭廣眾之下向老夫拍馬屁,踏踏實實做事保全馮家基業才是正經。」馮德貴聽得心驚肉跳,偷抹了把額頭冷汗,諂笑著從地上爬起,此時他已不敢公然替烏心糧商說好話,思忖片刻道:「東寧府百姓之所以不惜重金拚命購糧,緣由在於生怕買不到糧餓癟肚皮,只要過些時日琉球糧食大批運到,些許流言自然就會平息,烏心糧商也必定降價拋售——」
「放屁!」沒等馮德貴說完馮錫范鐵青面孔怒斥道:「人是鐵飯是鋼,一天不吃餓得慌,琉球糧食要想運到東寧港至少還得等上兩天,東寧府百姓能夠眼睜睜餓上兩天肚皮,瞧亂民不衝進總制府把你我撕得粉碎。」馮德貴打了個寒噤,暗想堂伯話糙理不糙,貧民百姓雖然憨厚老實賤若草芥,可一旦逼上絕路發生民變卻是破壞力量無窮無盡,大明鐵桶江山不就是毀在張獻忠李自成那幫泥腿子手中。
自己雖然狡兔三窟暗地派人倭國購房儲銀以備不測,畢竟身家大半還是在東寧府,一旦官逼民反玉石俱焚,能否保全性命也是難說得很。
想到自己馮剝皮的綽號,平日官商勾結做下的昧良心事體,馮德貴臉色變得蠟黃,背心冷汗漸漸浸濕大紅官服。
見馮錫范目光如電盯視自己,馮德貴再也不敢遲疑,忙道:「其實還有妥善法子,如今糧倉已有五萬多石儲糧,莫如以官價敞開供應,同時放出琉球糧食即將運抵東寧港消息,百姓只要能夠買到糧食填飽肚皮,絕然不會造反作亂。」馮錫范聽到以官價敞開供應黃色麵皮不自禁抽搐抖動,馮德貴知道他心疼好不容易存儲的糧食,擔心敞開供應萬一糧食耗盡引發變亂,暗自鄙視馮錫范行事過於小家子氣,上前一步道:「總制大人莫慌,德貴已經仔細算計,只要按照計劃開源節流儲糧應該能夠支撐到夏糧入庫,而且還可以想方設法再向倭國糧商秘密購買,數管齊下可保無虞。」馮錫范閉上眼睛沉思良久,終於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坐椅上,點頭道:「德貴說得有理,火燒眉毛且顧眼前,以後咋過日子以後再說,等會你就吩咐戶官開倉售糧,東寧府居民每戶每日以官價限購半斤——」說到這裡馮錫范略微遲疑,瞄了眼面色古怪的馮德貴道:「限購一斤滿足日常需求,凡敢囤居積奇搗蛋作亂者立殺無赦,不肯交出囤糧的烏心糧商你也要殺上一批,殺雞儆猴瞧哪個膽肥敢與老夫作對者絕無好下場!」馮德貴打了個寒噤喏喏連聲,馮錫范瞧在眼裡,緩聲道:「亂世必用重典,只要牢牢把刀把捏在手心,些許亂民不足為慮,若能撐過眼下難關,瞧老夫——」他冷哼一聲沒有說下去,眯著眼睛仰靠椅背久久不語,馮德貴候在旁邊不敢說話,聽著輕微鼾聲默默想著心思,正自心亂如麻忽見馮錫范睜眼問道:「你掌管察言司,可曾發現劉國軒有啥異樣舉動?」馮德貴回過神來,思忖了下密探呈報的監視密報,搖頭道:「劉國軒日前已經乘船返回澎湖,整軍備戰防備施琅入侵,除此之外沒有啥異樣舉動。」咧嘴嗤笑道:「朱術桂特地派遣盧澤秘密前往澎湖向劉國軒傳遞討逆勤王詔諭,德貴按照總制大人吩咐暗中配合,這辰光說不定盧澤已經到了澎湖,就不知道劉國軒啥時候遵諭率軍勤王,也可一了百了早些了帳。」馮錫范的面色卻不如馮德貴自在,眯著眼睛沉思了一會,問道:「德貴,你跟老夫說實話,劉國軒假若真地率軍勤王澎湖必然空虛,留守水師戰艦能不能抵擋施琅突襲?」聲音微微有些顫抖,馮德貴自然明白馮錫范的異樣心思,無非生怕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馮鄭內鬥最終卻是便宜了滿清韃子,他對此早有腹案,想也不想亢聲答道:「總制大人用不著擔心,韃子素來長於陸戰短於海戰,國姓爺定基以來屢次派遣艦隊入侵,從來都是屢戰屢敗,就連施琅都曾多次折在劉國軒手裡,哪能輕易渡過海峽天險登陸澎湖。」嘴角現出詭笑,
「何況春夏之交正是颱風多發季節,海峽風高浪險絕難飛渡,施琅精通海戰絕不敢輕易冒險,等到颱風過去總制大人早就自立王,到時撥發經費整頓水師,上下同心一致對外,根本用不著擔心區區海霹靂。」
「上下同心一致對外,」馮錫范喃喃自語,臉上漸漸現出複雜神色,
「劉國軒海戰確是難得人才,可惜始終與老夫不是一條心,否則有他掌控水師對付韃子,固若金湯絕無外患。」馮德貴暗自撇了撇嘴,劉國軒生性謹慎不原攪入明鄭黨爭,否則昔年馮錫范聯合鄭氏族老發動東寧事變也不會袖手旁觀,任由馮錫范掌控朝政扶持傀儡不發一詞,分明是馮錫范小雞肚腸容他不得,才逼得劉國軒漸漸倒向鄭克塽,如今卻又假撇清說光鮮話。
只是這忌諱言語不好當馮錫范面說出,馮德貴想了想轉移話題道:「侄兒認為除了劉國軒還要牢牢掌控鄭克塽,不知鄭克塽近些時日在王宮有何異動,總制大人千萬留神莫要大意。」王宮由馮錫范心腹張永常擔任宮衛統領,自成體系水潑不進,即使馮德貴都事察言司也不便派遣密探暗中監視,馮錫范聽馮德貴問起,想了想笑道:「鄭克塽這些時日安分得很,除了每日早晚都要前往家祠祝禱,整天宅在西暖閣看書寫字,張永常至今還沒發現啥子異樣舉動。」馮德貴心念忽地微動,彷彿覺得有什麼值得推敲的事情,剛要細想就聽馮錫范續道:「你說得不錯,鄭小子雖然懦弱無用畢竟占著大義名份,我會吩咐張永常牢牢掌控,反馮聯盟和劉國軒你要派遣密探牢牢盯住,布好牢籠等待自投羅網。拍了拍椅子呵呵笑道:「只要設法除卻劉國軒和鄭家死士,就真正成為馮家天下,到時自然少不了你的好處。」馮德貴聽到馮錫范封官許願一陣激動,登時就把腦海深處模糊的不安念頭拋卻,連聲答應喜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