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變化
趙行沒有急著回答問題,沉吟片刻后,反問了另一件事:「先生對封王大典那日之事如何看法?」
郭嘉沉聲道:「查案審訊,自有刑部之人去做,與我國子監何干?」
「並不是說與國子監有關係。」趙行看他理解差了,解釋道:「我只是想聽聽先生的看法,您認為這件事,會產生什麼影響。」
郭嘉看了趙行一眼,見他依然是往常那副謙和樣子,有些不舒服道:「你何時學得如此惡習?有話不直說,對授業恩師都要試探來試探去,你太讓我失望了。」
趙行苦笑:「先生息怒,聽我解釋。」沉吟片刻后,趙行開口道:「凌國立國以來,朝堂之上分為三股勢力,一股是擁護父皇登基的從龍之臣,自然而然地被人視為嫡系,這其中,刑部尚書徐大有是典型。一股是前朝起便有聲望的老臣,歷經幾位帝王依然屹立不倒,可謂是官場常青樹,比如那門下省侍中蘇道言。最後一股,則是冷眼旁觀,儘管明面上歸順凌國,可實際上到底有沒有歸心,誰也不知道。這三股勢力一直以來,維持著朝堂之上的平衡,卻又彼此間針鋒相對。雖然沒有到劍拔弩張的地步,卻也沒少了明爭暗鬥。可是封王大典一事,百官的表現讓父皇很是不滿。不是針對哪一股,而是所有的官員,都讓父皇很失望。」
郭嘉默然。
那一日他也在場,趙行所說的令人失望,恐怕自己也是其中之一了。
「父皇有意對朝堂進行一次大換血,首先要開刀的,便是前朝老臣,以及這些年來,還沒有表決心的人。」
郭嘉震驚當場。「這怎麼可能,按你說的,這件事涉及的中樞大臣怕不是要有幾十人,如此大規模的貶官,陛下就不怕引起動蕩嗎?要知道這些老臣的威望可是很高的,若是有門生故舊寫上一封檄文,陛下的顏面怎麼辦。再者說,空缺出來的職位誰來補?一下子缺了這麼多人,是會出亂子的。」
趙行偏頭看向窗外:「我也是這麼勸父皇的,可是沒用。清洗朝臣只是父皇行動的第一步,接下來還有後續的動作。以父皇的性格,沒有做好萬全準備是不會貿然行動的。」
這真的是一件大事,比趙光遇刺還大的大事。郭嘉需要時間來消化。「這和張不周有什麼關係?」
「不瞞您說,張不周是我非常看好的人。」趙行終於說出了真心話:「朝廷本來就缺人用,如果中樞空出來位置的話,自然要從下面提人上來補,下面的空缺,自然要由更下面的人補。逐層上補,到最後,一定還有不少位置空出來。」
「那就要靠學生現在做的事來解決了。」
「今科秋闈的錄取人數,會遠遠超過之前兩次。這件事還只是父皇的想法,想來很快就要請先生和中書令等人進宮商議了。」
郭嘉明白了。
遇刺一事是個導火索,給了趙光藉機發火的理由。不過就算沒有這件事,趙光想要清洗朝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如今剛好可以開始。將看不順眼的老臣清退以後,便可以大肆提拔自己的絕對親信進入要職了。到時候趙光在朝堂上的每一句話,都會有人爭著響應,恐怕不會再有人當堂駁斥了。
「在鎮國公之孫以外,張不周還需要另一個身份,以便在必要的時候,登上必要的位置。」
郭嘉瞭然。
趙行正要進一步解釋的時候,張不周換完衣服回來了。
郭嘉讓人帶他去換衣服,這是郭嘉的院子,能夠換上身的,自然也是郭嘉的衣服。
趙行強忍著笑,嘴角抽搐著。
郭嘉沒有張不周高,他的衣服穿在張不周的身上短了一大截,露著腳脖子,好像是大人穿小孩的衣服。
「湊合著穿吧,這好像已經是我最大的衣服了。」郭嘉終於有了一絲笑意。
張不周倒是不覺得尷尬,反倒有些開心。他意識到,自己又長高了。
前世自己出生以後,雖然已經改革開放了,可父母是老來得子,又只是農民,能把孩子健康養大已經很不錯了,要說營養,自然沒有後來的孩子補的足,這就導致他身高只有一米七,成了他的遺憾。在非洲的時候,每次和老黑一起出任務,都會引來一陣嘲笑。
這一世穿越過來以後,吃得好睡得好,又有無為道人的醫藥調理,身高長得很快,眼下已經有前世一米八左右了。
「長者賜,便是學生的福氣了,怎敢嫌棄。」張不周抻抻衣服:「先生,您還有什麼吩咐沒?」
郭嘉對他的熱情很不適應。這些年來教的徒弟裡頭,要麼是才華橫溢的學子,要麼是身世顯赫的皇子,個個都崇尚禮和仁二字。在自己面前還像他這麼隨意的,真是沒見過。「你讀過哪些書了?之前府上可請了授業恩師?往年的科舉試題,都看過沒有?」
郭嘉是個認真的人,既然燕王殿下有需要,他自然會幫著自己這位得意門生將人給調教出來。
「呃,先生若是指經史子集的話,學生一概沒讀過。」張不周毫不尷尬。「學生之前體弱,一直在山上修道養病,唯一讀的書,是一本名為青雲經的道家典籍,不知道算不算。授業恩師有兩個,一個教醫術,一個教劍術,學生愚鈍,都還沒有所成。」
郭嘉感覺自己又要生氣了。「那就是說,你毫無基礎了?」他看了一眼趙行,無奈道:「罷了罷了,沒讀過便沒讀過。」他在桌上翻撿了一會兒:「這幾本書你先帶回去看著,什麼時候看完了,什麼時候再來找我。」
「咦?」張不周驚喜道:「學生不用日日都來監中上課嗎?」
郭嘉皮笑肉不笑:「來幹什麼,來丟人嗎?讓人知道我郭嘉的關門弟子,連幼兒開蒙的書都沒讀過,會如何想我?」
張不周並不在乎別人如何想郭嘉,只要不讓他每天上學就是個好消息。只是郭嘉雖然這樣說了,他還要看趙行的意思,畢竟趙行之前說過,要他去管那個,弘文館來著。
見張不周看向自己,趙行道:「無妨,先生既然這樣說了,你便按照先生說的來吧。」
雖然有些奇怪趙行怎麼變了主意,張不周卻正好順水推舟:「那我便聽先生的了。」
時至中午,郭嘉沒主動開口留他們兩個吃飯,二人也不好賴一頓,便起身告辭。
「剛才那個偏院里,棧橋上坐著的兩個人里,有一個是你吧。」見沒有別人,趙行問了起來:「我剛剛經過時看著就像,只是還有別人在,沒打擾你。什麼情況,怎麼還落水了?」
張不周原本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沒想到趙行又突然提了起來。
「哦,是我的一個朋友,精神不太好,總覺得自己是條魚,總想著跳河。我把他救了上來。」張不周隨意地打岔。
「精神,不太好?」趙行不太理解這個詞:「幻想自己是條魚,你是說他有癔病吧。我在國子監呆了這麼久,還沒聽說過有這麼一個人。」
「這個不重要。」張不周哪能讓他繼續追問下去:「殿下之前不是說要我掌管弘文館,怎麼突然又改主意了?」
「情況有些變化。」說起了正事,趙行便將不重要的問題拋到了一邊。「之前要你執掌弘文館,是想給你一個身份,快速嶄露頭角,也好在國子監的監生之中創出名氣。」
這就是所謂的養望了。
趙行需要助力,但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成為助力。就算是想成為棋子,也得是有利用價值的才行。
張不周如果只作為國公之孫,是沒法堂而皇之進入公眾視野的,他必須有別的身份。這個身份到底是什麼,由趙行的需要決定。
「現如今形勢有變。你嶄露頭角的速度,要比我預想中來得更快。」
張不周清楚他說的是什麼,和吳攘今日來找自己的原因一樣,還是封王大典上出風頭導致的。
「我那一日同你講,參加科舉考試是一件很有必要,也是大有裨益的事,其實並非要你在科舉中取得什麼名次,而是要你拿出一個態度來給人看。武將之後,棄武從文,算不算是一樁美談呢?」
二人正交談著,譚笑面上帶著一絲無奈走了過來:「殿下,我實在是拗不過她,還是您自己來吧。」
趙行聽了個稀里糊塗,不知道她說的是誰,張不周卻隱隱有些猜測。直到那道倩影出現,果不其然是趙長青。
「你怎麼會在這裡?」趙行驚奇道,隨後拉下臉來:「你是不是又偷偷溜出來的,真是胡鬧。堂堂皇家公主,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張不周想著自己是不是要迴避一下,趙行卻又皺起了眉頭,看了已經換過衣服的趙長青一眼,目光又掃過張不周,滿臉的狐疑神色。
不走,絕對不能走。張不周果斷決定。
說什麼也不能把背影留給趙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