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亂麻
張不周不喜歡打仗。
前世的自己打了太久的仗了,那種長期處在生死線上精神緊繃的生活,在好不容易掙脫之後,一度給他帶來了無盡的空虛感和不安感。在青城山的頭兩年,他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直到發現自己手上沒有槍才長出一口氣。
這一世自己習武,更多的是為了自保。至於從軍一事,儘管家中與蜀軍淵源頗深,自己卻從沒想過。究其原因,還是自己下意識地便討厭打仗,尤其是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場面上會更血腥,更冰冷,更讓人不適。
「我勸你再好好想想,先別急著做決定。」張不周出言相勸。「你只看到那些打了勝仗活下來的人多麼威風凜凜,卻沒看見有多少人倒在了戰場上,面目模糊到連戰友都不能認出他們的屍首。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不要因為一時衝動就去了。」
「你說得這麼嚇人,好像你親眼見過一般。」封一猋嘲笑他:「自然不會這麼急著決定。科舉在即,我即便再沒信心,也得試過了再說。」
話雖這樣說,張不周卻知道沒這麼簡單。封一猋看似莽撞,其實是個心裡有主意的,但凡說出口的想法,一定是深思熟慮過的。他對自己的認知很清楚,凌國就算再放開標準,科舉取仕也取不到他這個實力的。這件事,有機會還是要和封梓聊一聊。
從郭嘉那帶出來的書被張不周放到了桌上。凌瓏的話雖然不好聽,但是提醒了張不周,這個世界的書,自己還是要讀一讀的,不為了明白什麼聖賢道理,最起碼也要知道一些歷史典故,免得將來鬧了笑話。
穀雨翻了翻,打趣道:「都是些蒙學的簡單書籍,以公子的智慧,很快就能讀完了。」
「這些讀完了肯定還有新的,所以我還是慢點讀完比較好,到時候剛好用這個做借口不去科舉,免得丟人。」張不周打算用個拖字訣,慢悠悠地讀,多讀幾遍,都說書讀百遍,其義自見,自己就試試看。
「那怎麼行呢,這樣的話公子您就考不了狀元了。」白露急了。
「呵呵,你還真是看得起我。」張不周無奈了。「咱自己什麼水平自己還不清楚嗎?考狀元太離譜了,不過可以培養狀元。高圭最近學得怎麼樣?」
「每天就知道假用功,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讀書。」白露對高圭還是沒有好感。
穀雨拍了拍她的手解釋道:「公子莫要聽她胡說。高公子每日讀書很是刻苦,傷好利索以後,每日幾乎都要讀到后夜,房中的蠟燭用得很快。」
「這樣也不一定是好事。」張不周有些擔心:「勞逸結合才最好,一味地苦學,反倒有可能拖垮了身子,這才是秋闈,若是一直如此緊繃,等到春闈結束,還不得累出個好歹來。」
「公子說的在理。高公子每日用飯時都在讀書,整日心不在焉地,走路都搖晃。我有些擔心,倘若考中還好,要是沒中,人還不得崩潰掉。」穀雨曾經聽過有人躊躇滿志,沒有上榜最終瘋掉的事,此時確實有些擔心。
「我知道了。找個機會我會和他談一談的。」
張不周還有別的事要處理,就先將高圭的事放一放。眼下最要緊的,還是進宮一事。趙光會說些什麼,可能問些什麼,他都需要有個提前的準備。這會兒張不周是真的覺得趙行說的話有道理了,自己確實缺一個軍師參謀類的助手。
除此之外,李歡歌被抓進詔獄,遲遲沒有下一步的消息,著實叫人擔心。畢竟相識一場,也算有些交情,雖然和她有關的事都很麻煩,但自己連高圭都能救,如果有機會可以幫一幫李歡歌的,也不會吝於伸出援手。但是在那之前,自己得先搞清楚趙光的想法。
再加上封梓官復原職的事,最終還是要皇帝說了算。眼下這幾件事,居然都落在了趙光身上。張不周頭疼得厲害,前世自己接觸的最高級別,也不過是非洲某個不被承認的政權的小首腦,和凌國皇帝這個級別比起來,根本不是一個檔次。到底該如何相處,真是傷腦筋。
真是傷腦筋。
和張不周一樣頭疼的,還有後宮之中的嫻貴妃。八月十五那天,原本是難得的喜慶日子,被一場刺殺搞得所有人心神不寧。平日里宮中唯一能和她走動的熹貴妃也被關了起來,怎能不叫人物傷其類。本來就夠心煩意亂的,趙長青還要給自己添亂。
「站好了。」嫻貴妃一聲嬌叱:「看看你的樣子,皇家的禮儀你都學到哪裡去了?作為凌國的長公主,坐沒坐相,站沒站相,讓你父皇瞧見了,還不得怪我教女無方。」
趙長青這個年紀,正是叛逆的時候,白日里已經被趙行訓斥了一頓,還被張不周看了笑話,這會兒母親也來說自己,原本還氣勢洶洶地抱著胳膊不說話,這會兒實在忍不住,哇的一聲哭起來:「你們都欺負我,就只會欺負我。」
嫻貴妃被她吵得頭都快炸了,忙用手上的如意敲起桌子:「好了好了,叫你來是讓你聽話的,不是讓我聽你哭喊的。你要是這個樣子,那我們都走,留你自己在這屋哭個痛快。」
見母親真生氣了,趙長青漸漸收了聲,還是一抽一抽地,看起來又好笑又可憐。
「你父皇最近本就心氣不順,若是知道你今天做的好事,連我都保不住你。說教都是輕的,讓嬤嬤打你一頓也是有可能的。」
宮中除了設立由太監主管的各監之外,還有宮女當家作主的六司六局。其中治禮司,便是負責教導皇家血脈學習禮儀的部門,和外廷的禮部一起,一內一外地管理監督著,若是發現哪位皇子公主行為不合禮數,禮部會上書彈劾,皇帝為了表示虛心採納,便交由治禮司懲處。
想起治禮司那些面目可憎,手段兇殘的嬤嬤們,趙長青打了個寒噤。以前宮中若是有犯了錯的妃子,也是交給她們的,那凄慘的叫聲,往往都能穿透深宮高牆,讓每個人在夜半聽見。
「聽你譚姑姑順,今日你還落了水,幸好你二哥和她去國子監,這才救了你。我聽了一陣后怕。你要是出點什麼事,讓母妃怎麼活。你二哥三哥出仕以後,來我這裡的次數越發少了。母妃身邊就只有你了。」嫻貴妃感慨道。
趙長青見母妃好像消了氣,也沒等同意便挨著她坐了下來,抱起她的一隻手臂:「母妃不要生氣,也不要擔心了。孩兒這不是好端端的在這嘛。我答應您,不會像二哥三哥那樣沒良心,會一直陪在您和父皇身邊好不好。」
「就會說好話來哄我。」嫻貴妃雖然聽得很受用,可還是嘆氣道:「你一個女兒家,早晚要嫁人的,怎麼可能一直陪著我們。你父皇前些日子還說,要我留意著,幫你找一個如意郎君。」
趙長青一臉的不情願:「女兒才多大呀,就想著把我嫁出去。」
「不小了,你都已經開府了,便算是一個大人了。我在你這個年紀,已經嫁給你父皇了。」嫻貴妃點了點她的腦門:「女子這一生便是如此了,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這三從,還有四德,嬤嬤都是給你講過的。」
趙長青聽得膩歪,可是看母親好不容易又恢復了笑臉,不捨得再惹她不開心,便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思緒卻不知飛到了哪裡。腦海里驀地浮現出張不周的身影,這個登徒子,今日從水中救自己上岸時,手掌好像碰到了不該碰的地方。
皺起可愛的小鼻子,趙長青暗暗攥了攥拳頭,有機會一定要收拾你。
青州,長隆城。
距離張不周等人離開才不到半年時間,李煜的頭髮掉得越發嚴重,看起來很是焦慮。
他穿著白色的常服有些不整,手上有些顫抖地捏著一封信。
堂下跪著兩個人,是他當初派給李歡歌的兩個親信,原本都是南唐禁軍中的佼佼者,這會兒卻一副慘象。
一個沒了兩隻耳朵,一個沒了雙手。
「陛下,事情經過就是這樣。趙光放我們回來,就是為了送這封信。公主殿下還關在凌國的詔獄里,已經七天了陛下。」
宋悔站在他的身後,雖然看上去還算鎮定,只是臉上的淚痕和仍然通紅的雙眼,暴露了這位南唐國母剛剛哭過的事實。
「程宗主都聽見了?」
和他夫妻二人犄角而立的,還有另一位身著青衣的女子,手腕上一朵青蓮,栩栩如生。
程青衣眉頭緊蹙,似乎也沒有料到會是這個局面。「我和他們也已經失去了聯繫,正在派人追查下落,等他回來了,自然會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
「要多久?十天還是半個月?我的女兒,南唐的公主還關在別國的大獄里,你叫我怎麼安心地等下去?」李煜歇斯底里地怒喝:「若不是你們二人的慫恿,事情怎麼會到這個地步。」
程青衣有些不適應他這個樣子:「陛下,還請注意您的禮節。」
李煜還沒調整儀態,宋悔比他更失禮。
柔軟卻又韌勁十足的長劍從袖間彈出,劍鋒直指程青衣。宋悔雙目赤紅,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
「程宗主,請給我們夫妻倆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