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章 涌動

燈光明黃，水汽繚繞。

吳夢惡狠狠地將一片牛肉放進了沸騰的湯鍋里，看著紅色的肉片逐漸被煮熟，透過霧氣瞟了一眼對桌的許策。

許策看起來似乎渾然不覺，正用手捻了粒花生，往嘴裡拋。

可實際上，許策又怎麼會感受不到吳夢那殺人的目光。

不得不承認，剛才那句話真的很傷人。

但一看見吳夢，許策就覺得自己的眼眶隱隱作痛，根本沒什麼好脾氣。

那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沒有經過什麼思考。

許策分明看見了，吳夢在片刻錯愕之後眼眶裡氤氳出的水汽。

但她忍住了。

這下許策更不好意思了。

而想起電話里吳夢語氣堅定，那句：「我請客，不要你花錢！」似乎還在耳畔縈繞。

許策更加內疚了。

現在肚子明明已經餓得不行了，但也只好意思捻花生吃。

邊吃邊思考著該怎麼跟吳夢道歉，卻又總覺得自己再提反而惹人嫌。

氣氛就這麼詭異的沉默著。

只有咕嚕咕嚕的水聲。

許策終於是忍不住了：

「肉老了。」

「啊。」

吳夢注意力都在許策的身上，這才看見自己筷子上加的肉確實已經煮老了。

許策看著吳夢皺起眉頭一臉懊惱，忽然覺得她倒也挺可愛的。

可也就在這一瞬間，有一種莫名的抗拒感從心裡升起。

就好像自己剛對面前這女孩有些好感，就有一個聲音在告誡自己要保持距離。

吳夢抿著嘴，本來塗得口紅也因為許策之前那句話而擦掉了。

現在的她確實有些清麗可人的模樣。

她夾著肉片，猶豫了一會兒，放進了許策的碗里。

「……」

筷子放下了肉片后僵在了半空。

吳夢面色微紅：

「公筷……」

看著許策僵硬的表情：

「我不喜歡吃太老的。」

筷子顫巍巍地縮了回去。

許策低頭看了眼自己碗里那塊還飄著裊裊香氣的肉片，哭笑不得。

抬眼又看了眼吳夢。

她正揚著下巴，裝作平靜的模樣，重新夾起一片肉片。

「哎……」許策心裡嘆了口氣，又覺得吳夢可愛了幾分。

對之前自己說過的話更是後悔了。

「對不起。」

三個字輕得跟沒說似的。

吳夢看過來：「什麼？」

許策清了清嗓子，夾起肉片就送進了嘴裡：

「……沒事……嘶……」

氛圍又沉寂了下來。

只有咕嚕咕嚕的水聲，還有許策的斯哈斯哈。

喝了一口冰可樂。

許策覺得自己不能總等著別人說話：

「今天下班挺早啊。」

說完就開始後悔。

吳夢也沒料到許策會挑這個話頭，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尷尬地笑笑：

「額，是啊。」

餐廳里的輕音樂轉成了曖昧的曲風。

許策知道對方這個姑娘一定還在糾結那些事情，但他也不會主動開口說。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跟林天宇交流過。

嘴裡那口牛肉早就嚼爛了，但是也沒有咽下去。

就怕嘴裡空了更尷尬。

只能借著這口牛肉掩蓋自己的情緒。

他不知道的是吳夢也在難受。

一切都沒有按著預想發展。

原本吳夢準備用一頓飯拉近一下兩人的感情。

倒不是說要跟許策談男女朋友。

只是真的很好奇那個奇怪而危險的世界，哪怕只是聽他多說一些也好。

如果他有辦法可以讓自己學一些……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按計劃的話，應該先是虛情假意地客套一下。

然後就是正式的自我介紹。

接下來就是其樂融融的邊吃邊說。

最後成功打成一片。

但誰能想得到許策一見面就說那種話？

一開始的氛圍就沒了，後面步步都錯了。

原本點菜的環節應該可以破冰。

借著問吃什麼也能聊一下。

但是這個套餐是提前預定好的。

兩個人一到，吳夢一掃碼，餐廳就開始上菜了。

根本就沒有點菜的環節。

而許策也一點沒有道歉的意思。

上菜之後就拉過一盤花生吃個不停。

吳夢更生氣了，也就別提什麼自我介紹了。

直到方才許策道歉，吳夢也是沒聽清一時口快，想要再確認一下，氛圍更冷了。

現在好不容易人家挑了個話頭，自己也直接給終結了。

「要不……我再挑一個話頭？」

吳夢扯了一個並不好看的笑：

「你今天怎麼沒戴眼鏡呀？」

問完就想打自己這張笨嘴。

明明人家有說過，這眼睛平時帶著墨鏡是因為詛咒，自己為什麼要哪壺不開提哪壺？

許策摸了摸鼻子，想起自己確實沒再戴眼鏡了。

燒穿李永偉的老水之後，魘瞳好像徹底沉寂了。

沒再有那種讓自己恐懼的感覺出現。

而且林天宇也確認了起碼最近一個月魘瞳會很安分，也可以適當使用它的力量。

於是許策自己也就不戴眼鏡了：

「啊，對。」

又一次的沉默並沒有發生。

許策面色有些猶豫，但還是說了：

「肉……又老了。」

吳夢倒吸一口氣，機械地附和了一句：

「啊……對……」

筷子夾著肉顫抖著放進了許策的碗里：

「你吃……」

又一次的沉默還是降臨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許策盯著碗里的肉。

吳夢沒再執著於牛肉，而是把丸子都下進去了。

「要不然……」

許策開口了。

吳夢的心提到嗓子眼了，心想：「難道他準備主動說了？」

「這頓我們還是aa吧。」

吳夢的心情有些複雜。

這就像準備好了接受排山倒海，結果別人就輕輕地拍了一下肩。

「畢竟我吃的肉比較多。」

許策補充道。

看著面前這個與自己年紀相差無幾的笨拙男人。

吳夢突然覺得除了好奇之外，還有一絲安全感。

這種隱約的安全感直到現在才被吳夢真正認識到。

或許從那天夜裡他用自己和一扇門將危險阻隔在外的時候，這絲安全感就被種下了。

他摘下眼鏡與那團漆黑的人影扭打得並不好看，甚至最後那人影的下場看起來有些毛骨悚然。

但就他那架勢，卻比那些電視劇里架勢瀟洒的角色更讓自己安心。

於是，兩個人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

也沒再硬聊天。

只是安靜地吃著。

許策說出了aa之後輕鬆了很多。

而吳夢也因為許策在，終於可以不胡思亂想地吃了一頓飽飯。

結賬時兩人也沒有交流。

就像是預先演練過一般。

吳夢付了錢。

許策拿出手機：

「加個聯繫方式吧，就這個手機號嘛？」

「嗯。」

添加為新的聯繫人。

是否關聯微言列表？

是。

許策摸了摸鼻子：

「額，備註姓名……」

吳夢湊過來看了一下：

「吳夢，口天吳，夢想的夢。」

這是許策第一次知道了女孩的名字。

現在想一想確實有些不可思議。

不知道她的名字，卻已經和她一起吃了頓火鍋。

做完這一切，許策將自己那部分錢湊了個整數，轉了個紅包給吳夢。

吳夢也沒有拒絕，當著許策的面就收下了。

兩人走出銅爐火鍋的時候，夜色更深幾分。

雖然文山商業街依然流光溢彩，但街上的人明顯少了不少。

畢竟已經接近晚上九點。

喜歡夜生活的人更多會跑到臨河商業街那種以酒吧為主的地方去。

這裡也就冷清了。

許策忽然想到了什麼，往一個方向看去。

這裡果然離洛霞苑不遠。

幾棟自己還有些印象的建築正佇立在沉沉的夜幕中，看起來也就三四個街口的距離。

看了眼有些單薄的吳夢：

「我送送你吧。」

許策提議。

吳夢依然沒有拒絕，就像是理所應當，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兩個人也就這麼心照不宣地一前一後地往洛霞苑走。

行人減少。

路燈明亮。

到了路口，走在前面的許策便不太認得了，吳夢也就自然地走到了前頭領路。

直到路燈也逐漸稀疏昏暗，周圍的景觀樹也茂密起來。

放眼望去，只要走過面前這條有些幽蔽的林蔭道就到洛霞苑後門了。

兩人走得都不約而同的慢了些。

但只聽一聲：

「嘔……」

緊接著是一陣淅瀝瀝。

兩人這才發現道路邊蹲著五六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年輕人。

他們明顯喝多了。

三兩個勾搭在一起。

有一個正扶著樹在醒酒。

吳夢高跟鞋的噠噠聲，引得他們側目看了過來。

那個扶著樹的直起了身，回頭望向了許策和吳夢，眉頭緊皺。

許策和吳夢兩人的腳步也是一頓。

吳夢看到那個人直起身，是個光頭，脖子那塊隱約露出了紋身的一部分，於是下意識地離許策近了些。

這個光頭年紀不大，雖然喝得醉醺醺的，但是目光里有一股凶性。

向著二人踉蹌兩步，一手按住自己一個鼻子，往一邊很用力地擤了下鼻涕，轉而又走進兩步：

「看什麼看！你，你他量的，看個老卵！是……不是瞧不起我？」

說著又是兩步，已經來到了許策的面前。

而後面原本還蹲在路邊的那幾個，也站了起來，往這邊走過來。

光頭一口濃烈的酒氣噴在了許策的臉上。

許策皺眉，也不願意惹出什麼事端。

說實話，這種英雄救美的橋段應該發生在自己可以一口氣100個俯卧撐的時候。

現在自己八塊腹肌都合一了，這種橋段發生只能讓自己出醜。

只得陪個笑臉，想說幾句好話。

奈何許策天生嘲諷臉，不笑可能還好，最多被嚇一嚇。

但這一笑，話還沒說，光頭的火騰得就竄了上來：

「呸，嘲，嘲笑我？哥幾個，額，嗝……弄他！」

一下子，後面那幾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就沖了上來。

「啊！」

吳夢驚叫一聲。

這是許策還有意識的時候，最後聽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