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當一個不懂得人命的價值的怪物意識到這一點時,它的人性便漸漸蘇醒了,它開始衡量世間的一切,開始迷茫。
郁歡如是。
前世的她一直認為命是沒有任何價值的沒有任何重量的,所以她坦然的殺人,坦然的把自己看作至高,延續至重生初,她仍是這樣覺得。
可她有了在意的人,有了想要保護的人,於是她開始重新估算定義人命這二字,她不懂得,每一條命的重量都是相同的,她所謂的血債血償一直都是不平等的。
於是迷茫,連心都開始遊離。
此來朝雲已過三月,正值夏季三伏天,這裡沒有須句京炎熱,空氣中的濕度也不重,只是陰晴不定,在炎夏也有覺得冷的時候。
懷王府。
孤月高懸。
蟬鳴不斷,夜幕上沒有星星。
郁歡獨自飲酒,拿著這些日子裡來收集到的情報略是不滿,無數的文字映入她眼帘,細看只有三個字不理解,「都是在做什麼啊。」
至今時,世家的站隊幾乎分清了,站在懷王一邊的家族寥寥無幾,只是那些年輕有為的後輩選擇效忠。
皇后獨攬大權,國師控制著半個影樓,但這半個相當於整個了,整個京城的守衛都無懈可擊,想要和他們斗,在這裡太難。
就像想要和在須句京的她斗一樣,便是聖上擁有陛下一樣多的權,也沒辦法輕易把她從那個位置拽下來。
她沒有能幫助到宣佩玖的地方,她的能力和背景並不能化為實際性的作用,各王爺都是閑散的,無甚野心,懷王唯一特殊的地方便在於和玄甲國有著密不可切的聯繫。
通過她護犢子的做法,都對懷王敬而遠之,不得罪也不簇擁。
屋裡,宣佩玖獨守空房,都有些被冷落習慣了,兩人的睡眠完全不在一個時間段,她是寧願喝酒到天亮也不要睡覺,有時他醒了去練劍還能撞見醉醺醺的她要指導他的劍術。
長嘆一聲氣,得了,她下午才醒,今晚是不會睡了。
「正值用人之際,正值用人之際。」郁歡搖晃著夜光杯,放下最後一封情報,此時朝廷動蕩是為何,意在何為。
她起身往書房走去,點燃油燈,在矮桌前坐下。
未嘗不可在這時間把她的人安插進去,沒人能料到一個異邦人會選擇掌權,那便由她來作那個內應,逼宮啊,旁人做得的,她亦能做。
「何閑,沒酒了。」
姑娘喚了一聲,信筆書寫了一封又一封密報,她能查到旁人的,旁人也能查到她的,所能用之人並不多,天網派了祝封正來負責,足夠聰明卻太正直,完全不能由著她亂來。
酒很快被提了來。
何閑嘀咕道:「您在書房喝酒,王爺知曉了又要說上一陣。」
郁歡擺擺手,「讓他說幾句又不會少幾斤肉。」
說來,自從谷主施針后她這養不胖的身子竟胖了些,當然她絲毫沒想過是自己太過懶散,好吃懶做。
鼓樓的鐘聲響了又響。
郁歡吹熄油燈,把封好的信交予風華遣她去送,祝封正若要查便說是家書,隨即她正欲回房休息,卻忽地調轉方向往地牢走去。
陰森的腐朽的地牢透著駭人的風聲,像是有冤魂在索命。
她提著半壺清酒,打開了熟悉的鐵門。
裡邊餓的前胸貼後背正在掙脫鐵鏈的惡狼頓時安分了下來,像只乖順的狗狗一樣圍在來者身邊。
「乖孩子,怎麼瘦了這麼多。」
別說人了,連畜生被關在這麼小且不見天日的地方,都會有些瘋,倒是有段時間沒過來了,吃食送的很少,要不是勒令不能讓裡邊的人死掉,只怕紀青已經餓死了。
姑娘扯過椅子坐好,「我問你,當時南北鎮府司的禁軍是怎麼調動的。」
她握有虎符,天子又在,這群禁軍卻完全無視,到底是聽命於什麼,那兵符嗎?也不像,總之這支禁軍幾乎全被清洗,奪權后注入大批新的人。
紀青看著像個老太太,憔悴虛弱,「這世界上還有你不知道的事嗎?」
「所以我來問你,不想給自己找罪受就快說。」郁歡不耐煩道。
「一個勢力,必須有一個完全為自己所有的存在,那就不能單單聽令於天子,不能出於天家,那裡所養的全是私家軍,表面上聽命於兵符,實際還有另一道令牌,他們只是隸屬於禁軍的死士,為得就是自保,如若當時是你,有那般權勢又有此軍,一舉奪下顧氏江山只在一夕間。」紀青娓娓道。
這是林氏最後的底牌。
「這些個臣子啊,當真有趣。」郁歡不禁感慨,全都在為自己籌謀後路,數百年的基業累積下來,衰落的皇權終有一日會被顛覆,「慾望啊,總叫人肖想不該肖想的位置,這滿天下到底還是只有我一個忠臣。」
「呵,忠,確實,郁掣沒有給郁氏留下任何保障,一個繁榮至極的世家怎會在十年間便沒落,燕氏一門有燕家軍,上柱國一門卻什麼都沒有,因為全都改了姓,都在廣文座下。」紀青知道這些全是林弈孚告知的。
世界上光照不到的地方是骯髒至極的。
「如此,有些不曾注意的地方倒也想通了。」郁歡晃了晃空空的酒壺,滿意的站起身,伸了個懶腰,「若是有朝一日這裡又多了一個人,我便放你出去,不再與你計較。」
國師還是死了好,但要是能用盡千方百計折磨他到生不如死的地步,倒也不錯。
紀青眼睛亮了亮,「當真?!」
「真的不能再真,只可惜你不得我信任,不然倒也是個不錯的棋子。」郁歡微笑,望了眼一直沒有聲音的小房間,這個男人的幼稚讓他現在已經崩潰了。
紀青雖蠢,但如果能聽話些,以他們之間的恩怨,安插在國師身邊再合適不過,只可惜這個女人並不聽話。
她轉身離開。
紀青掙扎著,「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什麼都聽你的,郁歡,郁歡,我求你,放我出去吧。」
生不如死便是現在這樣的日子。
回應她的只有愈來愈遠的腳步聲,隔壁自前幾日抓了個兇惡的人,每到白天都有人動刑,動靜不小,那男子脾氣還大著,沒人的時候隔空辱罵著嗚嗚叫的餓狼。
忽地,腳步聲復返,郁歡停在那個牢房前,「陸指揮使?」
錦衣衛的首領陸邴,情報里顯示已經死了,因為頂撞聖上的罪,直接被賜死,很可笑的罪名。
「懷王妃,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被架在刑台的男人神色如常,血都臭了,連臉上都被烙下鐵印。
郁歡歪頭,「王府沒有我不能來的地方。」
她一腳踹開鐵索,腳底疼...腦子裡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堂堂錦衣衛當家人被這麼個罪名賜死,看來世家的勢力並沒有想象中的厲害啊。」
陸邴眼神晦暗,「你什麼都不懂。」
沒有人會傻到和這個女人打架從而逃出去,就算她沒有腦子,可那武力值是響噹噹的。
「我放你出去吧。」郁歡把乾淨的巾帕丟在他身上。
「你沒這麼好心。」隔壁的談話聽不清楚,但那女人歇斯底里的求饒聲還有夜夜和狼逃竄的聲音都讓人心裡駭然,眼前人並不善,「你也做不了主。」
「顧指揮使可是國師座下第一人,備受寵信,柳大人卻一句話都不幫你說,嘖嘖,傳言果真不可信。」郁歡倚靠在門邊,儼然沒有半點戒備,「我怎麼不能做主呢。」
陸邴沒有說話,只是閉上眼,油鹽不進的模樣。
「你們的這場遊戲我也想參與,不可以嗎?」郁歡笑著,「這世界上還有人比我更適合扮演一個壞人嗎?比如劫了你那失蹤的女兒。」
陸邴都反水了,也難怪皇后坐不住了,殺雞儆猴。
關在這裡,總需要一個理由放出去,這一身傷看起來重,卻只在表面,人的氣息還很平穩呢。
「你,你瘋了!」陸邴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不愧為玄甲第一權臣,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手裡寒芒初現。
順著脖頸,斜著劃了一個大口,「這才像是我的手筆,這一身傷分明是錦衣衛的手筆,能瞞過誰呢?陸指揮使,合作愉快。」
陸邴捂著脖子,像在死亡線上走了一遭,連忙用那巾帕把傷口纏住,能不能活下來另說,這女人太狠,誰分得清是敵是友,「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你的女兒已經死了,就埋在石家莊南方的空心樹下,陸邴,永遠不要低估人心的險惡,此仇你不報嗎?」郁歡垂眸看著他,有些惋惜。
是國師的手筆,才出生的嬰兒就被擄去,這出被迫的戲破綻百出,她能看穿的,那老東西也能看穿,還要將計就計,調了包,真正的女兒已經魂歸西天。
鋌而走險布下這麼局棋。
阿瑾啊,你的處境未免太過艱難。
陸邴往後退了幾步,「不可能。」
「還要自欺欺人嗎?」
「不,不可能。」聲淚俱下。
「你就告訴他,我練功走火入魔了,其餘全當不知道,問他為何不信你,做人做的糊塗點,反而能有一線生機。」郁歡輕聲道。
良久。
陸邴從噩耗中清醒,「我能信你嗎?」
郁歡:「世間沒有人會比我更恨他更想讓他死。」
永生都忘不了紅鳶死在眼前的情景,此仇不報她枉為人。
兩人對了對口供,郁歡帶陸邴逃了出去,連自己的位置都放了出去,一直監視著她的人顯然沒料到她在今日會有所動作,跟丟了。
到時被國師帶走,問什麼都說不知道,確實是懷王拐了他的女兒,他不得不那樣做,表面應承著背地裡卻在找女兒的蹤跡,好不容易有了音信,然後向求饒,求他救自己的女兒,問這些日子哪裡去了,就反問國師難道不是他的手筆嗎?關於怎麼逃出來的,有人劫獄,然後一定要裝傻,問什麼都不知道。
含糊其辭就行。
這樣看起來,就好像是郁歡得知了他還活著,想從他口中知道些什麼,結果她走火入魔了,被他逃了。
以命作賭,賭他想知道郁歡是不是真的身體出了問題。
當然,直接被殺掉的可能性更大。
寅時末。
宣佩玖本欲上朝,卻發現郁歡暈倒在院里,身上有些血跡,鞋底也有土壤,他原先還以為她是又醉了,忙宣酌春。
抱著她的時候,她閉著眼低聲說了點情況,頓時心領神會。
連早朝都沒去。
「主,她已經有些不受控了。」
「...」
於午時悠悠轉醒,郁歡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一如既往地玩樂,監視她的人沒覺得有哪裡不對。
一連半月過去。
倒有些不尋常,穿得衣裳不同了,像是分不清顏色那樣,時常那貼身婢女何閑會提醒她一番,故又匆匆換過,對懷王多有隱瞞。
誰也不知道陸邴還活著沒有。
是夜。
國師府。
國師探究的看著眼前鼻青臉腫的男人,翻看了一番搜到的書籍,眼神有些微妙,「你可知這是什麼?」
那可是失傳的幽冥血功啊。
難怪這個不知哪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上來就跟瘋狗一樣要撿著影樓的高手殺,當真是不怕死的,跟那個丫頭一樣。
只可惜能練這玩意的人不多,還真挑人,試了幾個人,沒一會體內的內力便暴走了。
「要殺就殺,廢什麼話。」化名蔚藍的酉一唾了一口。
「你從哪得來的?」
「老子憑什麼告訴你。」
「有骨氣,你可願在我身邊做事?」
「你他娘的瘋狗是吧。」
「...」
「...」
愈是牛頭不對馬嘴,國師愈是滿意,他提出了一個讓蔚藍滿意的條件,終於留下了這個人才,查過了,按他的說法,只是個運氣好的人,原是青州難民,本應死了的。
國師望向身邊戴著面具的男子,「將來讓他頂替你的位置,你覺得如何?」
陸邴:「我只想知道我女兒的下落。」
「天都助我,她居然要瞎了,哈哈哈哈,那和廢人有什麼區別。」國師撫掌大笑,饒有興緻地看著殘月,功法上有提到副作用,確實不假,「我給你準備了一份禮物,下去吧。」
聞言。
陸邴退了下去,回到住處,木盒裡竟裝著人皮面具,天底下也只有這個怪物知道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了,這些日子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破洞百出的謊言竟能騙過他。
又或許都是同類,以致於太了解。
依照吩咐,明日他又可以回到錦衣衛,自己憑本事調查女兒的下落,陸邴已死,世間唯有陸雀。
六月二十。
滿城風雨。
耳聽得悲聲慘如搗。
郁歡沉醉於酒精中,這場博弈終於正式開始,棋子已就位,這權利她要爭,勢在必得,「柳影,準備好迎接你的末日吧。」
藏著掖著的名字都被翻了出來。
影子,一直都是見不得光的。
宣佩玖在旁邊的位置坐下,「時間猶如白駒過隙,一眨眼,又迎來夏浪。」
「皇后壽辰在即,我真是不知送些什麼好。」郁歡抬手斟滿酒,帝后不合,皇后握有此等權勢,禍亂宮闈的大不韙之事也做得出來。
真是瞌睡了便送枕頭。
宣佩玖嘆了聲氣,「常月想見你。」
以洛十一正妻的身份生下的孩子,已經快滿月了,還沒有取名,一直十一十一的叫著,常家家主並不知內情。
郁歡飲下酒,「那個孩子不配叫十一。」
畢竟是明媒正娶,若是不承認,紅鳶死了都要被詬病,說被帶了好大頂綠帽,只能表面承認了,但終歸都是外人。
「你始終是明面上的姑姑。」
「呵。」
郁歡沒再搭話,只是一杯又一杯的飲著,想把自己灌醉,才不會發覺自己對哥的承諾一個都沒兌現。
沒能讓他享福,沒能讓他娶個好媳婦。
宣佩玖望了她一眼,他也想他們之間能有個孩子,彼此間的羈絆更深,但現在說這些都太早了,而且她的身體...提出來反而讓她傷心。
他又嘆了聲氣,「你已經很久沒有出過門了。」
「一個女人家成日里拋頭露面算什麼。」郁歡笑了聲,「阿瑾,你懷疑有我的手筆的那些事,不用懷疑,確實是我的手筆。」
比如定遠侯府和宰相府成為親家。
孟畔和宰輔嫡子傅綬定親,一直都是她在暗裡牽頭搭線,兩人自以為是天賜的緣分都是有意為之,心意相通也難說,只能生米煮成熟飯。
宣佩玖斂眸,「該報的仇都會報的,我只是不想你將來後悔。」
「傅綬算得庸才,孟畔有心,我才推波助瀾。」郁歡放下酒杯,偏頭直視著他,「你不信我嗎?」
「我只信你,任何事我都站在你身邊。」宣佩玖握住她的手。
錯,一錯再錯,又有何妨。
此生,就沒打算做個正確的人。
...
翌日。
於正廳和常月見面。
她的穿著打扮一點都不符合她的身份,孩子被帶到偏院,只因為王妃不待見,她行了禮,「懷王妃。」
郁歡有些不耐煩,「你明知我不喜那孩子。」
「我知道,可有一事,我不知道當不當說,我怕說出來連這孩子都保不住,可一直瞞著您好像也是錯。」常月攥著衣角。
死去的人是他們之間最大的隔閡。
郁歡勾起嘲諷的嘴角,「你不會想說那是義兄的兒子吧,常小姐,我對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是他的孩子。」
常月抬眸,「他說過他想要個孩子,以此讓您不要太挂念他,我剛有喜的時候正是他...此話絕非虛言,只是我看著他的枉死,我自知像你們這樣的人背景太過複雜,我不敢說,我怕十一又步他的後塵。可是,我聽您喚十一野種,又那般不待見他...我知你待他的深情,看此場面我更是覺得不該隱瞞。」
那是半個字都不信。
郁歡打翻黑釉盞,「沒有人會知道他是野種,收起你的這些心思,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我的底線。」
她都不肯喚她洛常氏,打心裡就沒承認過是她的嫂嫂。
更別提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了。
於男人而言是恥辱的存在,在她心裡亦然,哥若活著,她自隨他喜好,可他逝去了,那這些人都不再受她庇佑。
常月的眼淚奪眶而出,「我何必呢,我圖謀什麼呢?他要的是爹爹,又不是姑姑,兄長也很寵愛他,常氏可保他一生無憂,我嫁得是洛十一不是郁氏子弟,從一開始便說好了的,今時我又何必這樣呢。」
「是非曲直,全憑一張嘴。」郁歡起身,抬腳離去,「此生,都不要再見面了。」
義兄死了,是誰的孩子全憑常月說。
她不信的。
「郁歡。」
常月追了上去,「禮義廉恥都不會叫一個定親的女子和外人糾纏,你自己算算時間,若那時懷上十一,我見你時應該顯懷了。」
「之前之後,有什麼區別嗎?」郁歡抬手拔下發簪擲向地面,止住了她追過來的腳步,「當初我斷不該同意他娶你。」
便是紅鳶的孩子,她現在也不能認,是啊,她所牽涉的太複雜,保證不了這孩子會不會步紅鳶的後塵。
更何況,她壓根不信那是義兄的孩子。
水性楊花的女人,不配紅鳶。
常月蹲在地上泣不成聲,孩子爹最在意的人都不肯認這個孩子,是紅鳶的延續,又何嘗不是郁歡的延續呢。
不知哭了多久,她才去接了十一離開。
始終沒注意到角落裡有個人在窺視。
「哥,不要怪我。」
自身厭惡常月是一回事,還有便是常氏是暴露在外和紅鳶關係最緊密的,稍不注意便是萬丈深淵,只有疏離,才能保證不受牽連。
不管真相到底如何。
後背被冷汗浸濕,連人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曾發覺,只是耳邊一直停繞著小孩子的鬧聲,全是在問爹爹在哪裡。
「大人。」何閑轉了一圈回來,一邊搖著蒲扇一邊說:「新買的酒到了。」
在她身邊那麼久,怎會不懂得察言觀色,只是說什麼都不對,那個孩子眉眼間很像洛少爺的。
便當是常氏貪求郁氏的富貴,想用這個孩子吊住郁氏的一杯羹,這樣想,心裡會好受許多。
把旁人都想得懷揣惡意,這樣會好過活許多。
「知道了,這天真熱啊。」郁歡恢復常態,抬腳往主屋走去,酒不醉人人自醉,真正離開了的人連夢都不會夢見。
何閑點頭附和,「是啊,墨老闆財大氣粗,買一送一。」
「我差她那點銀子嗎?」郁歡隨口應著。
何閑微笑,「不差不差,不過奴婢最近看墨老闆滿臉曖昧,有些不尋常,朝管事的打聽,說是百花樓有個常客,每回來只點酒,一坐就是一整天。」
郁歡挑眉,「她是個姑娘家,不可在背後說人閑話。」
「是,奴婢失言,自己掌嘴二十。」
「掌嘴就免了,下不為例。」
「多謝大人。」
「不過是哪家的公子啊,姓甚名誰。」
何閑八卦道:「衛清塵,看起來不像是京都人士,其餘的奴婢也不知道了,要不您去打聽打聽?」
郁歡頷首,「想那凡夫俗子也配不上她,我倒想看看這衛清塵是何方人士,青雨現在可在花樓?」
何閑忙點頭,「在的在的。」
「備車。」
「好嘞。」
一直閑在王府抱恙不出且不見客的懷王妃終於出門了,引得人群一陣唏噓,觀望的許多人忙回去稟告自家主子。
百花樓。
這個時間生意一般,優伶在台上吱呀呀的唱著。
郁歡尋了個好位置落座,經何閑手指打量著那個坐在大廳的男子,濃眉大眼一身正氣,和名字不符,也和這個地方格格不入。
模樣算不得多俊俏,但是英氣十足,沒有少年感,一看就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頗有鐵骨繞指柔的感覺。
她擺擺手,何閑心領神會,忙去請那人過來喝一杯。
墨青雨從廂房下來,半露香肩若隱若現,搖曳生姿,「見過懷王妃,闊別許久,你變得八卦了些。」
郁歡無辜地攤手,「何以得見?」
「那王爺若是得知您邀外男一起飲酒,不知心裡得氣成什麼樣。」墨青雨望著她,確實許久不見,那一年的苦戰還有驚心動魄的宮變叫她好生擔心。
郁歡眨眨眼,「阿瑾不是這麼小氣的人。」
殊不知這話落在剛到來的王爺耳里別有深意,此王爺非彼王爺,而是文王宣熙,此番聞聲而動,「郁大人。」
郁歡點頭回禮,「文王爺。」
顧疏桐的夫君不知來此所為何事,若是沒記錯,他是國師黨的吧。
墨青雨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有些話有些事聽不得,一聲郁大人顯得頗為不同,明顯有事相商。
只有何閑傻傻地領著衛清塵過來,她沒見過文王不代表不知道,她可是把那些人的畫像記得一清二楚,忙行禮。
衛清塵也不例外,只是他的自稱有些意思。
郁歡示意他坐,隨後問道:「文王還有什麼事嗎?」攆人的意思毫不遮掩。
文王搖頭,打開話茬子,「巧遇,我正苦惱這兩塊寶石哪個更討夫人喜歡,不若您幫我瞧瞧?」
郁歡淡淡道:「只要是你送的,王妃都喜歡。」
宣熙搖頭,似是鐵了心一定要得到個答案,「不不,您還是幫我瞧瞧吧,是這塊紅的好,還是這塊藍的好?」
蠢笨如豬。
這是郁歡對他的評價,這麼明顯的試探反倒給她透露一個消息,那便是陸邴還活著,她仔細打量了一陣,定睛看向右邊的那紅寶石,「這個吧。」
宣熙故作苦惱,「可是我好像記得夫人不喜藍色。」
郁歡不經意往左邊瞥了一眼,淡然道:「那便紅的。」
「如此,多謝郁大人的建議,叨擾了,告辭。」宣熙得到自己想知道的訊息,抬腳離開,下意識的動作瞞不過人。
郁歡信手拿起酒壺添酒,「久等了,不知你貴姓?」
妥妥的國師黨,這個文王就差沒寫在臉上了。
衛清塵拱手,「在下姓衛名清塵。」
他心裡嘀咕著那文王是色盲嗎?
傳聞中的郁歡近在眼前,不像想象中是個五大三粗魁梧的糙婦人,也沒有那麼不易近人,不過確實有不怒自威那味。
郁歡餘光打量著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到底是哪裡配得上青雨呢,「哦,不知是何方人士?」
「淮海人士,家中以捕魚為生。」衛清塵坦誠道,倒也沒因為身份而自卑。
郁歡沒有說話,只是默默飲著酒,漁夫?一個打魚的,為什麼呢?撒謊?有些不像,也沒有必要吧。
頭腦風波不斷,腦補了無數種可能。
但事情的發展往往平凡而簡單,有些像話本子,只是挺身而出救了失足落水的姑娘,兩人相處幾日誌趣相投,但又苦於身份的差距。
衛清塵理解這時的沉默,是啊,青雨的商人身份或許還能跨越,可她認識的人接觸的人,這種階級的差距宛如天塹。
——懷王妃,丞相,無論是哪一個身份,便是出身名門望族郁氏就已經可以看不起他這種底層人民了。
而且她的漠視人命在民間頗為流傳,「在下告...」
話音未全,墨青雨打斷了他的話,「只是討您一杯酒喝,您何必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這杯酒錢我不收罷。」
這可不經嚇,再嚇,人就嚇跑了。
「衛先生是淮海人士啊。」郁歡狀似後知後覺,反應慢了半拍。
此刻的墨青雨在她眼裡儼然是個恨嫁的模樣,到底哪裡好了呢,一定有她不知道的地方,這麼護著,看來倒是真心的。
衛清塵點頭,「是。」
郁歡問:「怎得忽然入京了呢?」
看起來沒有什麼破綻,還得再試探,怕只怕是那些心懷不軌之人特地安排的人,若是這樣,休怪她無情了。
衛清塵臉微紅,「京都的繁榮令人嚮往,說來也是慚愧。」瞥了眼墨青雨,又匆匆收回眼神。
墨青雨邁著步子離開。
郁歡疑惑,「看你這樣是打算長留順天了,那你是靠什麼在京都為生的呢?」
「是,在鏢局找了個活計。」衛清塵的心冷靜了下來,這樣的他又哪裡配得上墨青雨呢,他才勉強過得下去生活。
郁歡嘖了一聲,「押鏢危險未知,衛公子不害怕嗎?」
押鏢隊伍經常遇見山匪,是個高危行業。
衛清塵搖頭,「不害怕,行走於天地間不枉此生便沒什麼值得害怕的。」
郁歡:「吃住都在鏢局嗎?」
那怎麼天天都在百花樓點杯酒坐一整天。
她當然不懂底層生活是個什麼樣,也不懂得金錢的概念。
衛清塵:「是。」
面對這盤問,讓他有些無地自容,就像被剝光了衣裳赤裸裸地暴露在人前,骨子裡藏不住的那點自卑被無限放大。
是他高攀了。
「不若來我身邊當差吧,自從阿虛離世后護衛的位置一直空著,月俸五十兩,如何?」郁歡隨意道。
何閑汗顏,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五十兩對普通人來講要掙很久的,怎麼也要賣上千條魚才能賺到。
衛清塵一驚,「這怎麼使得?」
郁歡歪頭,「如何不行,你挺合我眼緣。不過我身邊並不安全,危險不比押鏢少。」
她絲毫不懂她都開口了這些人是不能拒絕的。
衛清塵很快打起精神,「在下不怕危險,在下謝過懷王妃。」
光明正大掙得錢有什麼值得羞愧的,他會減去原有的工錢,把多出來的那部分存著,如果有一天要離開順天了,就把這筆錢還給墨青雨。
畢竟也是因她的緣故才能在那裡當差。
郁歡頷首,目光落在人來人往的街道,這個天氣這個時間出街的人並不多,看那一輛輛經過的停留的馬車,「走吧。」
她放下酒杯,起身離開。
衛清塵也不知何時上任,但現在是要去府上登記的,顯然他並不知道她的護衛是全年無休的,也是清閑的,前有阿虛後有洛十一,每天的日子就是一個字閑,除了偶爾會有些差事,余善是護院不算。
懷王府。
宣佩玖聽聞她回來了忙去迎接,轉眼看見一個陌生男子,頗有些疑惑,「許久不出門,今日感覺如何。」
郁歡輕捻指尖,「遇見個蠢貨,收穫頗豐,何閑,帶衛護衛去登記。」
知道了陸邴還活著,酉一那裡的進展也蠻順利的,沒有見屍體便算是成功了。
宣佩玖拉住她的手,邊往裡走邊說:「你看起來心情不錯,怎得招了個護衛帶回來。」
郁歡輕笑,「墨老闆的心上人,我考察考察咯。」
目前看來沒有說謊的跡象,過會關於這個人的生平就會送到她桌上,若是無害,那便幫她養著唄。
「別人的事沒必要摻和過深。」宣佩玖提了一嘴,在這方面她更像個初學者,感情的事只有當事人最好。
郁歡往他肩膀一靠,滿不在乎道:「知道了。」
她是發現了,他真的婆婆媽媽的,這也要說那也要說,正事不關心,盡關心一些生活上的雞毛蒜皮。
連她晝夜顛倒都要叨叨好半天,不過好在不會強迫她改正,但愈是這樣委曲求全愈讓她感覺自己做的過分啊。
天克。
聊了會家長里短便去用膳了,而後各忙各的。
衛清塵換了護衛的服飾在主院里站崗了許久,等到夜色降臨才等來招他來的姑娘,何閑也不知哪裡去了,他這護衛的工作和別的護衛的好像不一樣,只管負責王妃身邊,也不用隨著巡邏什麼的,管家交代得並不多。
郁歡疑惑得看著他,「你在這杵著幹嘛?」
衛清塵站得筆直,「不知道。」保護院子是他的職責所在吧,那應該就是在這裡站著守著,不讓奇怪的人進去打擾。
何閑滿腦黑線,適才想起來自己一點都沒有叮囑什麼,又是特招進來的循規蹈矩的普通人,肯定哪裡都不懂,「大人,奴婢帶他下去。」
得了姑娘點頭,她忙把人扯了下去,往住處帶的時候,她說:「平日里有兩位一直守著院子,倒也沒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不該看的別看不該聽的別聽,只需要等大人吩咐,但大人一般不會有什麼吩咐......最重要的一點,要叫大人。」
衛清塵頭點得似小雞啄米,「屬下明白了。」
他心裡頗驚,剛在院里站了那麼久,他並未察覺還有兩個人在啊。
「行了,大抵就是這些了,你暫時就負責煎藥一事,之前相府的那些人也都過來了,你有什麼不懂的就直接去問他們,直接說你是頂替阿虛先前的職位的就行,行了,先休息吧。」何閑交待完抬腳離開。
徒留衛清塵在原地發獃,似乎和想象中不同,在故鄉時身邊也有在地主老爺家當差的,都很忙,劈柴的燒火的,要站崗還要換班巡邏。
隨遇而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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