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普救寺來了個張君瑞
雨晴風暖煙淡,春日正醺酣。河中府一貫莊嚴肅穆的普救寺,近來十分熱鬧。
先是數日前,鄭老夫人帶著一雙兒女、幾個僕役扶著丈夫崔相國的靈柩,住了進來。
因為前不久河南宣武軍節度使董晉暴亡之後,宣武軍隨即發生軍亂。
自從董晉死後,宣武軍士兵竟然殺死了朝廷派來的新任節度使,自己擁立舊將。現在內部爭權奪勢,鬧得不亦樂乎,河南、河北幾乎變成戰場。
前方通往崔相國老家博陵的道路,就被戰亂阻隔,以至於無法通行。
這普救寺本就是崔相國當年在世時捐資建造的,如今一行人在寺廟後面的西苑別院住下來也無可厚非。
只是令老方丈法本比較煩惱的是,鄭老夫人的女兒崔鶯鶯小姐太過美貌,以至於寺廟裡這些小和尚們都目動神搖,不再安於佛事了。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畢竟崔小姐太美了!別說年輕的小和尚們心神蕩漾,蠢蠢欲動,連自己這個在佛祖面前修行了大半輩子的老和尚,在面對崔小姐的時候,也常常不能自持,內心只好連念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哎呀!太美了,太美了。哎呀!不能想,不能想。罪過罪過。
法本又合掌趕緊叫了幾聲阿彌陀佛——把崔小姐的漂亮影子從腦子裡趕走。
恰在此時,座下最聰明伶俐,第一得意的小弟子法聰來報:「師父,山門外有一位年輕人求見。」
「不見不見!」法本趕緊搖頭擺手。鄭老夫人近日囑託他給崔相國作道場的事情,還欠許多安排呢,無暇再接待旁的人。
「他說他是故人張誠萬之子。」法聰知道師父定是不見客的,但又想到那位年輕人凝重的神情,不禁又向師父稟報了這一句。
法本大吃一驚:「啊?張尚書!禮部尚書張誠萬?他的兒子尚在人間?天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我佛保佑張家還有一息尚存。快請快請。」當年,法本年輕的時候,在被張誠萬之父的醫術救了一條命之後,便和張誠萬結為八拜之交。
十年前,科場案爆發。法本曾冒著生命危險將張誠萬藏匿在寺中,但張誠萬卻毅然決然地走出山門,慷慨接受朝廷的調查審問。
那裡是什麼調查啊,在權相竇參一手遮天的情況下,去接受調查就是去赴死啊。但張誠萬依然相信朝廷會給他一個公道……可是一去不復返……。
當張君瑞帶著琴童,來到方丈室的時候,法本不禁連連感嘆有其父必有其子,張君瑞和他父親一樣身材高大,玉樹挺拔,但更有一種風流俊爽之美。
這孩子正青春年少,倜儻不群,舉止洒脫,令人心生歡喜啊。法本欣賞崔小姐的美,當然也欣賞張公子的帥咯。
「十年了,張尚書已經故去十年了。你也長這麼大了?這些年你流落何方?看你長得如此之好,應該是沒有受什麼苦楚吧?我曾經四處尋訪你的下落,但杳無音訊。想不到我還能見到故人之子。」法本不禁老淚縱橫。
這個破修行,修行了這麼久了,竟然還有這麼多喜怒哀樂……法本一邊抹淚,一邊又暗恨自己已經是個成熟的老年人了,可依然不能控制好情緒。
但眼前這位年輕人似乎已經是個情緒穩定的青年人了。
只見他俊美無雙的面孔上波瀾不驚,絲毫沒有被自己強烈的情緒所感染。口氣穩重地說道:「晚生特來拜會長老,聽說我父親還有遺物,為您所保存。」
「你父親當年走出山門,決然赴死,曾經留下遺命,命你不得為其報仇,以免再次引發朝局的動蕩。」
張君瑞面色沉重,一言不發。現在他一身絕學,歸來中土,但仇人已經盡數死絕,他又如何手刃仇人呢?這樣的結果令他恨恨不已。
「長老,能否將家父的遺物轉交給我呢?」
「哦,對對對!看我這腦子,已經老糊塗了。你父親臨走前曾留下了一封遺書,囑託我留給你。我一直以為當年小小年紀的你已經死了,想不到這封信終於等到了主人。」
「就是這封信現在哪裡呢?看我這腦子……」他的腦子好像真的糊塗得很。法本和尚開始揉著頭追憶。
十年了,好久了,遺物被他放在哪裡了呢?在哪裡?在哪裡?
「對對!在西苑下面的密室內。」法本想到答案后,手舞足蹈,開心得像個孩子。
「西苑?」
「對,當年崔相國修建普救寺的時候,曾在寺院西面建造了一座小別院,作為外宅。又在西苑下面建造了一間密室,以備有不時之需。崔相國呢三年前因病而亡,並沒有遇到什麼突發的災難,所以這間密室也沒怎麼用上呢。」法本絮絮叨叨說個沒完。
張君瑞打斷他道:「如何進入那間密室呢?」如果能拿到父親的遺書,或許自己內心的痛苦就會放下了吧!這次中土之行,也算又個完結了吧。
「密室很好打開,只不過入口在西苑的西廂房下面……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張君瑞追問。
「只不過西廂房現在有人住著哩,我們不好打擾啊!」法本撓撓頭,不知道這件事應該如何操作比較方便。
「什麼人居住?」
「一位女菩薩。」該死,又想起了崔鶯鶯小姐的容貌,法本趕緊叫了一聲佛號。
女子的閨房如何打擾呢?如何讓鶯鶯小姐搬離那個房間呢?還是把實情告訴崔小姐,他們一行人徑直去密室里取走遺物呢?
恐怕崔小姐也不知道她房間下面那間密室的存在吧?萬一驚擾到了國色天香的崔小姐可怎麼辦?這還是甚為不妥,不妥啊!法本腦子裡胡思亂想了一火車。
「什麼?女菩薩?」張君瑞皺著眉頭,十分不解。
「是崔鶯鶯小姐,已故崔相國的女兒。現在正和她的母親、弟弟居住在寺廟後面的西苑中。據我當時的安排,貌似她居住的房間就是西廂房。鶯鶯小姐可是一位絕世美女。」該死,又想起了崔鶯鶯小姐的臉了,法本趕緊叫了一聲佛號。
這位長老怎麼這樣多話?這些話符合他的身份嗎?旁邊一直不言語的琴童實在忍不住了:「注意,您可是一位得道高僧啊。」
法本連忙向琴童合掌致敬道:「讓小施主見笑了。罪過罪過!經過多年的修行,我以為已經可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了。想不到這位崔鶯鶯小姐的來臨,讓我知道,我的道行還是十分淺顯啊!我該如何是好?小施主可不要嘲笑老衲啊!」
琴童聳肩嘆氣攤手,表示無所謂。只是人世間都在為情色而苦,連修行多年的老僧也不能倖免,琴童突然覺得有點累。
「不過,小施主,我一定要向你明確一件事,那就是我只是感嘆崔小姐的美貌,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可沒有半點非分之想啊!」法本現在只想向琴童好好辯解一番。
「姣好容顏不過塗脂抹粉的骷髏而已。您所愛慕的美色,不過就是一層表皮,包著筋骨、血肉、屎尿而已。再美的表皮也會很快衰老,並最終化為塵土輕煙。」琴童朝法本不動聲色地淡淡說道。
「啊!小施主,您好深的道行啊!我應該和您多多論道才是啊!您的一席話,勝我五十年的修行啊。小施主,您尊姓大名啊?小施主快快請坐!」法本站起身來,連連邀請一直侍立在張君瑞身旁的琴童坐下說話。
張君瑞見此情景,無奈搖頭,他需要讓老和尚重新回到他們之前討論的遺書、西廂、密室的正題上:「長老,密室在西苑西廂房下面是吧?晚生自有辦法,不用勞煩長老了。在下告辭。」
「哎哎哎!不要走,不要走,為何這樣焦急,遺物十年來就在那裡,不會丟失的。賢侄切不可硬闖,切不可嚇到崔小姐啊!也不能打擾崔小姐呢。崔小姐柔柔弱弱,可不能受到一點驚嚇呢。老衲我呢有辦法,我有辦法。賢侄別著急別著急。」法本一手拉住張君瑞,一手拉住琴童。
這兩個人他一個也不想放走。尤其是這位小童,聽他一句話,猶勝念十年佛經啊!真想常常聆聽琴童的教導,坐而論道一輩子。法本心想。
「張賢侄,你且聽我說。鄭老夫人帶著一對兒女呢,只是暫住本寺。這個月二十五日做完道場之後呢,就會扶著靈柩去老家博陵的。等崔小姐一行人走後,我們就可以很方便地去到那間密室了。也不差這幾天了,您且在這裡住下,參觀一下佛寺風光,也可以留下這位小高人為我開解開解佛法啊!」
然後,法本和尚十分真誠地看向琴童道:「話說這《心經》《金剛經》《楞伽經》《大悲咒》等,我有很多處意思不懂呢!老衲我苦思半生都不得明了,今日有幸得遇小高人,如果能為老衲開示一二,實在是三生有幸,我佛慈悲啊!」
琴童連忙擺手道:「千萬別。我可不能當您的老師。您說的這些佛經我一個也沒讀過,更別說裡面文字的意思了。我的道理不需要修行,也不需要證悟。當下的吃飯穿衣、吃喝拉撒,就是我的佛法了。」
「哎呀呀呀,您這是這就是第一等的禪悟啊!不立文字,見性成佛啊!小高人,今晚我們徹夜長談可好?遇見您,好似遇見明月清風,我頓覺清涼無比啊!」法本幾乎要興奮地跳起來。這有多少年了,沒有人對他這樣醍醐灌頂地說話了。
琴童連忙後退,表示怕了怕了,想不到遇到這樣憨傻的老和尚,被他這一頓痴纏。
真是可怕。
法本似乎已經明白了擒賊先擒王的道理,只要穩住了張君瑞,自然就留下了小高人。他雙手將已經起身的張君瑞按回椅子上,再次勸說道:「只要賢侄暫住到本月二十五日,我們一定能拿到尊父的遺物。」
張君瑞轉念思忖,闖入崔小姐的閨房也委實不妥。只有十天而已,已經過去了十年,緣何不能再等十天呢?張君瑞也就無奈地點了點頭。
法本於是歡天喜地,如同天上掉下來一個寶貝,被他雙手接到,這個大寶貝就是小高人——琴童。
「那就安排賢侄和小高人二位住在本院最豪華的客房,超級大套間。院中的所有弟子全憑賢侄和小高人使喚。我最得意的兩個弟子一個叫法聰,一個叫惠明,讓他們兩人貼身伺候二位貴客。」
「那倒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