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脊樑

冥想中的人沒有視力，卻擁有感應。在那一片只有各色元素微粒飛舞的黑暗世界中，黑鐵級魔導士休姆身上的魔力如同火炬般耀眼。當他走向阿薩時，便將阿薩陡然驚醒。「很抱歉孩子，我打擾了你。」阿薩睜開眼，看著已經完全黑掉的天空和只剩他們兩人的圖書室，他知道時候不早了。「是我很抱歉，休姆先生。我太入神了，耽誤了您這麼長的時間。」阿薩說著就站了起來，將攤開在桌面上的那本書放回了原位就要告辭。「等一下阿薩默斯！」休姆叫住了他：「我聽說你遇到了一些麻煩，這裡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你如果需要什麼幫助的話可以儘管和我說。」雖然阿薩和賴特的事，休姆已經從安諾德口中聽說了，但眼前這個孩子給他的感覺是冷靜且睿智的，並不像安諾德看來是因為懼怕賴特的報復而躲在圖書室逃避。他更想聽阿薩親口說一說。「是的休姆先生，我的確遇到了一些麻煩。」阿薩微微一笑，他沒有坦白也沒有隱瞞。「不過我可以處理好的，不麻煩您費心了，感謝您等我到這麼晚。」休姆沉默了，隨後點點頭示意阿薩可以離開了。他從這個孩子的身上看到了堅定與自信，但僅憑堅定與自信是無法解決任何問題的。賴特和黛布拉小姐家族的關係非同一般，主管侍從和雜役的喬布一貫的行事風格他也清楚，阿薩接下來要面臨怎樣的麻煩，休姆的心中已經有了一些預計。他認為這並不是一個從鄉村走出來的十六歲少年能夠獨自面對的，他決定在第二天一早去找喬布商量一番。與此同時，當阿薩回到他的宿舍，發現桌上的那盞燈今天為他亮著。聽到動靜的奧利弗和昨天一樣睡眼惺忪地和阿薩問了個好，然後便準備熄滅那盞油燈。但睡在他上鋪的尼克卻翻身起來，從床上給阿薩扔下了一條長棍硬麵包。「回來的這麼晚，肚子餓了吧，我給你留了一些吃的。」阿薩看著手上的麵包有些訝異，如果這是奧利弗贈與的他倒覺得平常，只是尼克從未和他多說過幾句話，這個瘦高的黃皮膚男孩兒給他的感覺是陰鬱且沉默的。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示好，加之今日里那些侍從們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態度，一切都令阿薩生疑。他默默發動了自己的格物之眼看向手中的麵包。【摻毒的長麵包】【裡面加入了一種能令人麻痹昏死的藥物。】『果然……』阿薩心中默默嘆息一聲，猜到這一切多半和賴特有關。他將這條麵包又拋回給了尼克，淡漠地說到：「我累了，不想吃些什麼。」「哼！我看你是新來的才這麼幫你，你別不領情！」尼克做出一副生氣的模樣，又不死心的將那麵包扔給阿薩。半睡半醒的奧利弗對兩人的爭吵顯得不耐煩，迷迷糊糊地說：「一塊麵包而已，尼克又不會給你下毒，毒死人是要出大事的，就連賴特自己也不敢這麼做。」「的確，它毒不死人。」阿薩冷笑一聲，隨即放下麵包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就拎著一隻拳頭大的老鼠回來了。他將一小塊麵包屑餵給了老鼠，幾秒鐘后哪只碩大的老鼠便一動不動了。「它毒不死人，但它確實有毒。」這樣的實驗頓時令奧利弗睡意全無，一個猛子就從床上翻了起來，瞪大了眼睛朝上看著尼克，他不敢相信和他同處一室這麼久的尼克竟然會做出這樣可怕的事情來。「為什麼！尼克！你這樣做，會被學院驅逐的，就連你的妹妹也會受到非議！」奧利弗大聲質問著，眼見事情敗露的尼克臉上非但沒有任何驚恐懼怕的神色，反倒像是承受了莫大痛苦一般捂住了臉，兩隻手不停地在眼睛上擦著，似乎是在抹眼淚，瘦弱到能看到肋條的身軀也在微微顫抖。「我和你們不一樣！」尼克的聲音帶上了崩潰的哭腔，聲音之大之尖銳，甚至將沉沉睡著的安諾德都驚醒。「我已經快二十歲了，幾乎不可能再領悟禱告了！我的一生已經註定，做不做又有什麼關係！可我一旦做了，賴特先生許諾會給我一份在城裡的體面工作，我將會變得不一樣！」尼克抹著眼淚，面目逐漸猙獰，惡狠狠地指著阿薩說：「你吃啊！你為什麼不吃！你毀了我的一生！」面對這樣無理的說辭，阿薩不屑於去爭論，他心中並無憤怒，更多的是憐憫。他默默拿起這根麵包回到了自己的床上盤坐。「禍福無門，惟人自召。沒人毀了你的一生，是你自己毀了它。我給過你機會了，可惜你沒有抓住。這根麵包就是證據，明天一早我就會去向喬布先生說明此事。」「你！」尼克緊緊握住了拳頭，他很想一拳打在這個毀了他一生還一臉淡漠的少年臉上，可惜他知道自己無能為力。尼克的大吼不僅嚇到了安諾德，更是將旁邊幾個宿舍的侍從驚醒圍在了門前想要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人群中，那些原本打算在阿薩吃下麵包中毒昏死後，將他帶走教訓的打手們，此刻也不得不悻悻離開。「吵架而已，沒見過吵架嗎，看什麼看！趕緊回去睡覺，大家明天都是要一早起來工作的！」

奧利弗坐在床上，揮手驅趕著門口圍觀的侍從。他並不打算影響到更多的人。身軀魁梧強壯的奧利弗在弱肉強食的侍從群體中還是很有話語權的，不一會兒那些圍觀者都各自回去了。等他們都散了，奧利弗關上了房門，語氣凝重地對盤坐冥想的阿薩說到：「如果說你今天做的，是和賴特徹底撕破了臉。那麼你明天要做的，就是給他下戰書了。我勸你不要這麼做，這對你沒有好處。」「我從來不會給任何人下戰書。」阿薩睜開眼，平靜的看著奧利弗的雙眼：「只是有些人想要我跪下，而我這個人沒什麼本事，最大的優點就是一身骨頭硬。」說完，阿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是那樣的輕鬆。在這個瞬間，他好似回到曾經。在前世尚為孩童的自己因得罪了幾個富家少爺，被禁止走官道上書山求學，被迫從後山懸崖爬了上去。當書山格物一脈收徒時，師傅分別讓幾個孩子說出他們的優點。當時他的回答便是：「我沒有什麼本事，最大的優點就是一身骨頭硬！」因此，他被選為了書山格物一脈的唯一傳人。那是一根硬骨頭，是生而為人，頂天立地寧折不彎的脊樑！第二天，在阿薩打算集結點名后拿著賴特指使人下毒的證據去找喬布先生時，老法師休姆卻特地起了個早，更早的來到了這裡敲開了喬布的房門。「誰啊！」喬布在房內不耐煩的吼著，他剛吃了早餐，有些醉醺醺的，是就著烈酒吃的。「是我，喬布。」休姆推門進來，看到自己曾經的學生如今是這樣邋遢、自暴自棄的樣子，他的眼神中不免露出了失望之色。「你來找我做什麼！」喬布往地上啐了一口，沒好氣地說。「我聽說你這裡發生了一些事情，關於阿薩默斯和賴特的。那孩子我很看好他，他很聰明，我不希望他受到傷害。你和賴特的合作我有所耳聞，但我希望你在這件事上，能夠公平一些。」「你說什麼？」鬍子拉碴的喬布搖搖晃晃站了起來，走近休姆身前憤怒的盯著他：「你對我說這樣的話，你不覺得可笑嗎！」休姆垂下眼帘，這個老人不禁一陣沉默和無奈。「當年的事我很抱歉，但我希望你能看在我曾經也是你老師的份上……」休姆的話還沒說完，就只見暴怒的喬布反手從桌上抄起一個空酒瓶狠狠摔在他的身邊，碎了一地。突如其來的動作和巨大的響聲令休姆為之一驚朝後縮去。「滾！你也配！給我滾出去，滾回你的圖書室等死去吧！」「喬布，你冷靜一下！」休姆還想爭取，卻被憤怒的喬布推出了房門。「嘭！」大門重重摔上，休姆站在房門前低著頭久久沒有離去，臉上逐漸流露出辛酸、無奈與愧疚，愣愣站了幾分鐘后才緩步離開，身影顯得落寞了許多。就在休姆離開后不久，結束集結點名的阿薩拿著那根麵包再次敲開了喬布的房門。「是你？」看到阿薩，喬布無精打採的眼中乍然一驚。『休姆就是來為他說話，前腳剛走，後腳正主就來了，這兩人難不成打過招呼？』「喬布先生，昨天夜裡賴特指使和我同室的尼克，欲要用這根下了毒的麵包害我，請您按照學院相關的規章處理此事！這件事當夜尼克已經親口承認了，很多人都聽到了，您可以將當時的幾人叫來盤問。」阿薩冷靜的訴說著，將那根硬麵包放在了桌上。「哦？」喬布眉頭一跳，心中咂舌直呼賴特的膽子愈發大了起來，竟然連下毒這種事都幹得出來。不過他並不打算處理這件事，甚至沒去多看那證據一眼，而是仔細打量起面前這個少年來。黑色齊肩略卷的頭髮，清澈透亮和黑色眼眸，還有那略顯消瘦的臉龐。不論怎麼看都是一個老實巴交的樣子。可他剛來這裡兩天，生出來的兩件事情卻樣樣是在侍從里頂天的大事！這兩件事他喬布若是辦出來，那必定不是阿薩默斯死就是賴特活。賴特背後是黛布拉小姐，大貴族。他必不可能讓賴特死的，至於阿薩默斯……一想到休姆竟然如此看好這個小子，甚至不惜拉下老臉來找他說情。一條毒計便湧上喬布的心頭。「明說了吧，我不會因為你一個毫無背景的小侍從就去得罪賴特和黛布拉小姐他們的，但這兩件事我可以從中調和壓下來，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只需要你答應我一個條件！」喬布難得的認真起來，伸出一根手指，眼神中不住的流露出恨意說道：「只要你領悟禱告成為學員后，不去選擇休姆當你的老師，並在學院的公報欄上發幾篇文章，抨擊休姆那愚蠢且無用的研究。很簡單，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