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老花家也剛吃完飯，她的女兒正在幫忙收拾飯桌。

「來樂樂，叫二姨，這個叫大爺，這個叫姐姐，那個叫哥哥。」張玉英招呼著於樂排頭打了聲招呼。於樂從小內向，怕人多的地方，見了生人不好意思打招呼，哪怕熟悉的人，老遠看到也會躲開，始終張不開嘴。所以，除非父母在場，當面告訴他去喊別人什麼，否則，他都是躲在一邊不言語。

人的性格究竟是遺傳，還是受家庭影響，受環境影響，哪部分的比重更大一些。後來，於樂有了強烈的自我意識之後，時常會思考這些問題，自己的內向性格究竟是怎麼形成的，跟別人打聲招呼又能如何，他一遍又一遍的分析問題產生的原因，一遍又一遍的給自己洗腦，強迫自己去作出性格上的改變。

收拾完飯桌，老花招呼大家坐到了炕上。冬天冷，炕上蓋了床被子，眾人用被子蓋住腿，被子上放了一盤瓜子，老花給於德忠分了支煙，自己點上了一根，大家開始聊起了天。

「樂樂今天晚上剛掉了個牙。」張玉英跟老花說道。

「哎，是嗎，樂樂張開嘴我看看。」

於樂張開嘴，老花和她的女兒倩倩湊了過來。

「你說時間過得真快，樂樂一轉眼也長大了，你再看看倩倩，現在都念聯中了，坤子割完麥子就念五年級了，咱們都讓這些小孩子比老了。」老花邊看邊感嘆到。聯中就是聯合中學，那時候對初中的稱呼。

倩倩回憶著自己當初退牙的事，於德忠跟老花的丈夫說著今天趕集的事，老花的兒子坤子在跟於樂解釋著電視里的動畫片。一幫子人時常聚在一起這麼家長里短的聊著，沒有什麼工作的壓力，簡單的打發著時間，時不時的哈哈一笑，農村的日子就是這樣平凡的活著。

小時候的於樂沒覺出什麼，後來自己一個人搬到城裡工作后越發懷念起這種生活。農村是一個群體，祖祖輩輩生活在一起，一代一代的人互相看著長大，每家每戶知根知底，農忙的時候，誰家有事的時候都會幫襯一些。晚上無聊，抬腳幾步路就能到別人家，無需提前招呼，推門而入。而城市裡，家家戶戶更像一個獨立的單元，大門一關，誰都不認識誰，見個朋友需要提前打招呼約時間，甚至穿過幾個街區，大部分時候會覺得孤單。城市的節奏太快，於樂總感覺自己與這裡格格不入，可這裡是自己曾經嚮往的奮鬥了多少個日夜才立住腳的地方，又不甘心離開。

老花家的錢，大部分用在了吃穿上，至於裝修房子的事，他們也考慮過，女兒早晚要嫁出去，兒子結婚還得十幾年，現在先湊合著住，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他們沒有遠慮，也沒有近憂，只想著過好當下。93年秋，老花家買了一台17寸的外殼是橘黃色的黑白電視機，在院子西側用木頭支起了根鋁管做的彎彎繞繞的天線。支棱起來的天線一度成為農村小康家庭的象徵。

別人聊著什麼，於樂一點都沒聽進去。他目不轉睛的盯著黑白電視機。裡面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完全不一樣的光景，繁華的街道，數不過來的小汽車，沒見過也沒聽過的各式商品、小吃、飲料，雖然顏色是黑白的，但不影響裡面男男女女展現出來的不同於農村人的氣質和華麗的衣著。恍惚間，於樂一度感覺，鑽過這個電視，就能直接到達那個不同的世界。

晚上九點多，農村大部分人家開始睡覺了，於樂一家下了炕穿上外套準備回家，這時候電視正好是糖果的廣告，於樂忍不住伸手向電視屏幕摸去，他想上去抓一把糖果，可惜只是碰到了似玻璃般的屏幕。他用手不停的摸著嘗試著，內心非常失落，要是電視里的東西可以直接拿出來該多好。後來讀書學到鏡中花水中月時，他總能記起電視中的糖果。

「媽，你看他在碰咱家電視。」倩倩擔心於樂碰壞了電視，著急的跟老花說道。

張玉英一回頭看到於樂，趕緊把他的手拽了回來呵斥道：「碰壞了怎麼辦，咱家可賠不起。」

「沒事，碰下不要緊，碰不壞。」老花在一旁打圓場。

這雖然是一個小插曲，卻是於樂閉塞童年中，唯一能看到外面世界的窗口，從此在心裡種下了對電視里另一個世界嚮往的種子。

一出門，寒冬的空氣灌入五臟六腑，瞬間清涼無比。村子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家家戶戶早關了燈，為了省電，也因為沒有值得熬夜的娛樂活動。一路上安靜的只能聽到三人走路的腳步聲，雖然只有幾步路還有於德忠手電筒的亮光，但於樂走得心驚膽戰，似乎這個世界只剩了他們三個人一般蒼涼。

出門前，他們已經鋪好了被褥，回了家，被窩還是暖和的，火炕做飯燒火時的餘溫還在。除了早上洗把臉，於樂家沒有晚上洗漱的傳統。三人直接躺了下去，於樂躺在最裡邊，張玉英在中間。於德忠拉了一下燈繩，關上了電燈，不一會響起了鼾聲。

於樂沒有布偶玩具，小時候母親教他，把被子的一角卷兩下，再一對摺，然後抱著睡覺。這成了於樂三十多年的習慣。他不敢卷的太多，害怕腿腳漏在外面，被妖魔鬼怪給啃了。他側縮著身子，將腿腳裹嚴實，臉靠著捲起的被角，兩隻胳膊在被子里壓著被角的兩側，想著電視里的畫面，沉沉的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