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采園與擎木
外面天氣似是不錯,潺潺流水聽的人愜意舒坦,鳥兒嘰嘰喳喳的叫著,一聲大過一聲。
城裡的官眷們在島中央品茶,話題里總是離不開城裡的才子們的風流趣事,芍蘼聽的無趣,連採園說的什麼都沒有細聽。
不知怎的,自打回了韓耀國,夜夜噩夢,夢的都是那顆人頭。
「小姐!小姐!」
她回過神,采園的臉出現在眼前。
「怎麼?」
「劉夫人剛剛問您話呢!」
「問的什麼?」
「問您孕期可有什麼不適」
芍蘼回過頭,只見劉夫人看著她。
「最近總是休息的不好,犯困,又總是盜汗」
「我家女兒也是月余的身孕,也是休息的不好,不過這幾日我找了位嬤嬤調理,又去了安國寺上香,倒是好多了」
「是嗎?改日我也一定要去的」
「看你雖然睡眠不足,臉色倒也紅潤,想來大將軍也是把你捧在心尖上護著的」
「婆婆也很照顧我,日日親手煲了湯送到府里」
「真是好福氣啊,老將軍夫人是出了名的做的一手好飯菜」
「那日我見了大將軍,當真是一表人才」
芍蘼淺笑:「那我要替夫君多謝夫人誇獎了」
「可不是誇獎,是真的一表人才,想來,大將軍未婚之時,每年的乞巧節,多少女兒家都要盼破了門檻」
「哪成想是娶了我」
「哪裡的話,北國公主,這是大將軍的後福啊」
芍蘼摸著肚子,感覺困意來襲。
「小姐,剛剛來人說株海樓的轎子已經等著了」
「那我就先走了,你們慢聊」她起身行禮緩緩離開。
「雖說早先也是下九門的身份,但終歸是得了高枝身世不凡了」
「一日為奴,終身下賤」
不知人群里誰竊竊私語,幾個人又唏噓起來。
「可憐根正苗紅的大將軍,一生正直,卻不想晚年兒子娶了這麼一號人」
「再不濟也是北國公主了,不娶她娶你們這些嚼舌根的?」
「劉家姐姐,你這是怎麼說的?」
劉夫人輕咬著李子,蒲扇在她手裡像一面浮萍遮住了她的臉頰:「你們這些人,要說便說,背地裡嚼舌根,單就這一點,人家就比你們強,你們說的這些話,可是要損陰德的」
幾人吃了鱉不敢吭聲。
株海樓的轎輦剛剛起身,外面就傳來了聲音。
「我家同你家順路,不知夫人可願載我一程」
芍蘼掀起轎簾,劉夫人姍姍來遲,她猶疑片刻點了點頭,采園請人坐了上去。
「老將軍近來可好?」
「父親身子骨還算硬朗,每日早起也會晨練,雖說年歲大了有些咳嗽,但婆母也是最掛懷的」
「你婆母是最細心之人」劉夫人看了看她,開口笑到:「你這一胎懷像不錯,像男孩子」
「那借夫人吉言了」
馬車經過城牆,上面那顆人頭已然不在了,只留下被日頭晒乾的血印子,芍蘼不自覺的合上轎簾,閉眼默念了句阿彌陀佛。
「外面天氣彷彿要下雨」
「是了」芍蘼又抬眼看了看窗外,胸口悶悶的。
「娘子如此好相與,我實在也是有事相求了」
「有話您直說」
「我家四女兒秋妍婚事還沒有著落,本不該打擾娘子的,實則,她相中了將軍身邊的擎侍衛」
「擎木自知身份低微,從沒有奢望富家千金的青睞」
「本是如此的,但我家秋妍一眼萬年,非他不嫁,想來擎木與將軍是青梅竹馬的交情,人品自然貴重,錢財又是身外之物,足夠傍身即可」
「難為夫人不介意這些,只是擎木的事情還需我回去詢問夫君,成與不成我自會回稟」
望著劉夫人回府的背影,芍蘼若有所思。
「采園,擎木都有千金小姐追的,你說你是不是也該到了議婚的年紀了?」
「小姐,大事未成,采園要跟著小姐一輩子的」
外面一聲悶雷,馬車飛馳而去。
巢葉嬴吩咐下人布菜,見她回來幫忙解開披風。
「怎麼這半日才回來,馬車都走了許久」
「路上與劉家夫人多說了幾句,你猜她說了什麼?」
「我不想知道她說了什麼,我知道再待著,一會兒你的火腿煨鵪鶉就涼了」
「她說她家四女兒相中了擎木」
「你當擎木是無人要的?大大小小的官眷們也不是沒有為他議過親事,只是他從沒應過」
「她家四女兒我見過的,長得雖不說傾國傾城,可透著的是書香氣息,是個墨水養出來的姑娘,她能主動提出來,想來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擎木站在他們的身後沒有吭聲。
「擎木,你覺得呢?」
「日子還長,我還不想成親」
「成親又如何?早前我確實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如今一想,你再拖也拖不出別的來,成了家倒也少了一樁心事」
擎木瞥了一眼采園,只見采園默默的啃著杏干,沒有吭聲。
「說話啊」
「屬下還不想」
「只是這劉家小姐我也是聽說過的,甚是高潔,如今她主動來問,倒也是良配」巢葉嬴遞給芍蘼碗筷「成了親,日子就暖和了」
擎木沒有吭聲,摸著自己的佩劍不斷摩挲。
是夜,擎木守著巢葉嬴的門房,晚風輕撫過他的發梢,月光下更顯漆黑。
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他抬頭,采園端來食盒,含笑漣漣。
「你怎麼來了?」
「我看你晚飯沒吃多少,來給你加餐」
她端出來幾碟子果子,還有一壺佳釀。
「這是無花果乾,蓮霧糰子和牛乳肉脯,酒是我自己釀的,你別嫌棄」
聞言,擎木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
「你是喜歡我的吧」
擎木沒有回答,他看著采園,她圓滾滾的眼睛閃著星子的光澤,在月下格外熠熠生輝。
「我不是傻子,我都知道,從你扶起我的那一刻起,從你看著我的時候起,我好像知道,你喜歡我」
「那你呢」
「誰會不喜歡你呢,那麼謙遜有禮,武藝高強,雖是悶悶的不愛說話,但是只要站在那裡就能給人安全感,想來只要是姑娘,沒人不喜歡吧」
「那你呢」
「我不能,也不敢」
「為什麼?」
「我是苦日子過來的,雖然小姐有了歸屬,可我的宿命就是護著小姐的,我不能亂了各自的宿命,你的宿命是生兒育女,毫無芥蒂的護著將軍,我的宿命,是義無反顧的護著小姐,一旦有了牽挂,會要了彼此的性命」
「采園,我……」
「你是老將軍身邊一等一侍衛的嫡子,按正理你我永遠是無緣的,只是如今我們能站在一個院子里,早晚相見,已經是莫大的福氣了」
「我不是在意這些的人,我喜歡你,是喜歡你的性子,我遲遲不敢講,是因為」
「是因為怕我拒絕,怕見面的機會都沒了」
他站在原地,有被人看透心事的無奈。
「我知道,我怎麼能不知道呢」
月光下,她桃紅色的紗裙被晚風吹起,此時此刻連她髮髻上系著的飄帶樣式和簪子的勾絲都看的一清二楚。
院子里,除了幾顆沙棘葉子被吹的沙沙作響,剩下的就是悠長的死寂。
她的手指微微晃動:「吃吧,糰子是剛做的,新鮮著呢」
「這是苓國的婚嫁果子」擎木捻起一個,咬了一口,不甜,甚至酸澀,不知是口裡的酸澀還是心裡的更酸澀。
「是啊,吃了這婚嫁果子,喝了這壺女兒紅,就當我嫁過你了」
他看著采園,肉嘟嘟的臉頰里塞滿了果子,臉上先是笑,笑著笑著卻流下了眼淚。
一口氣喝了這杯酒,看著滿天的閑散雲朵,一時間心頭都是熱的。
「劉家小姐是良配,知書達理,花容月貌,你父親年事已高」
「采園,在你心裡我是什麼樣的人」
她看著他,想開口,又把話咽了回去。
「睡吧,日子還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