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卷 天問 24，大理小院

大理城。時值春天，百花齊放，涼風習習，氣候宜人。

高天上一穹藍白色，藍得純凈、溫潤、舒服。

街市上，行人如織，人聲鼎沸,在邊陲，想象不到還有一座如此安寧、熱鬧、繁錦的城市。

大理城不大，大理城也不小。街巷如阡陌縱橫，稍不留神，就會迷失在人流、車流之中。

大街上走來六七騎高頭大馬，騎士腰板挺直，身手矯健,目光炯炯有神。

當先一名錦衣大漢，腰跨長刀,紅臉黑髮，氣度從容。一看便是習慣發號施令的首領人物。

錦衣大漢左右顧盼，沉醉於當地的淳樸民風、富足生活當中。

旁邊一人笑道：「將軍覺得，大理城跟咱們京城比起來怎樣？」

大漢道：「富庶有所不及，但平和安寧的氛圍尤有過之。」

那人道：「大理乃小國，偏隅一角，沒有戰事紛爭，難怪百姓們的日子過得安逸。」

大漢道：「過於安逸，決定了他只能小國寡民，永為天朝的附藩。」

那人道：「將軍所言極是。」

那名大漢乃是天朝御林軍神衛軍的統制狄青鱗，餘下幾人是他賬下親兵。狄青鱗奉太子命，尋訪退隱已久的、原禁軍東北大營副都指揮使秦虎。

他先到京城的黯然銷魂樓查問，不料那裡早換了掌柜、管事、夥計一應人等，問起之前東家的去向，個個搖頭不知。

狄青鱗無奈，又去遍尋京城的武林同道打聽。

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某日,某人私下裡偷偷告訴他：據說林家早早便搬去了大理。於是狄青鱗風塵僕僕趕往西南。

林家世代經營醫館、藥鋪，因此狄青鱗一到大理，先打聽本地的醫館、藥鋪的情況。

聽說本地最名聲最響的藥鋪乃春風化雨樓，開張了三年多，生意紅火之極。

他心中對比了一下，藥鋪開張時間與秦虎離開京城的時間吻合。當下領著親兵前去。

幾個人走了一陣，望見前方一夥平民圍著爭論不休，便湊上去看個熱鬧。原來那是一間肉鋪，有人一早買了肉，發現短了斤兩，氣憤之下揪著肉鋪老闆不放，

叫嚷著讓老闆賠錢。

老闆卻一臉無辜，聲稱自家生意向來童叟無欺，是那買家故意找事。

圍觀的百姓則議論紛紛，有同情那買肉的，也有附和那老闆的，眾人只是口頭論理，卻無人出言謾罵或大打出手。

狄青鱗覺得有趣,心想：大理的百姓果然溫和老實,換做在京城,只怕早就廝打起來了。

不一會，一名官吏領著兩名皂役，推開眾人上前，百姓中有人說道：「好了，好了，市舶司負責度量的老爺來了。」

大理官制仿效天朝，也設置有轉運司、市舶司、茶鹽司、提刑司等官衙。市舶司主管民間交易。

那名官吏黑黑瘦瘦，眼光卻十分高明，詢問了幾句，提起那肉鋪的秤桿，掂了掂，忽然用力折斷，叮的一聲，一根細長鉛條掉到地上，圍觀的百姓頓時大嘩。

肉鋪老闆見機關敗露，點頭哈腰服軟，連聲道：「小人認罪，小人認罪。」

狄青鱗一笑，想道：此地吏治清明，難怪百姓可以安居樂業。

春風化雨樓是一座兩層木樓，木樓不高，店面顯得寬敞，此刻前來問診、買葯的人絡繹不絕。

店內有幾個老醫師坐堂，掌柜的跟幾個夥計則忙裡忙外，抓藥，稱葯，收錢。

狄青鱗拉住一名夥計，問道：「你家東家可在？」

那夥計愣了愣，說道：「啊，東家向來不來店裡。客官有什麼吩咐？小人可以代為轉達。」

狄青鱗道：「那你們東家貴姓啊？」

那夥計道：「東家姓謝。」

狄青鱗頗為失望，放開那名夥計，轉身出門，幾名親兵牽著馬在門外守候，見到統制的臉色，知道此行又撲了個空。

狄青鱗正要上馬，旁邊走來一名十六七歲的少年，趿著雙黑面布鞋，雙手攏在袖內，笑嘻嘻問道：「請問是狄青鱗狄大人嗎？」

狄青鱗大為驚奇，此地居然有人認得自己，說道：「不錯，在下正是，小哥怎麼稱呼？我們見過嗎？」

少年道：「我叫平九，小名平狗兒，大人可能不記得了，當年京城那一夜，御林軍作亂，你和秦大人帶兵平叛，後來一幫百姓過來幫忙，其中就有我一個呢。」

狄青鱗猛地想起，當年他和秦虎領著神衛軍和鳳翔軍血戰，有一幫百姓推著燃燒的貨車助陣，擾亂了鳳翔軍的後方，領頭的便是兩名十三四歲的少年，想不到在此地與其中一人重逢。

狄青鱗又驚又喜，說道：「哈哈，想起來了，你這個小傢伙，怎麼也來了大理城啊。」

平九笑道：「我跟著師父，嘻嘻，也就是秦大人一起來的。」

狄青鱗一拍大腿，歡喜不迭，叫道：「哎呀，太好啦，你快帶我去見秦大人！」

平狗兒領路，和狄青鱗幾個一起走。

路上說起緣由，原來他和張小毛兩個被秦虎收為徒弟后，跟隨秦虎、林楓晚等人來到大理。

秦虎給他們改了名字，一個叫平九，一個叫張茂。

京城那夜匆匆一面，平狗兒卻認得狄青鱗的樣貌，還有他那柄亮閃閃的寶刀。

今日他來藥鋪辦事，恰巧撞見，因為秦虎平日多次說起與狄青鱗的交情，大讚他的刀法，稱兩人總算生死之交，所以平狗兒才主動上前相認。

狄青鱗暗叫運氣，如果不是碰見平狗兒，他又認得自己，要找秦虎，只怕還要大費周折。

拐了幾個彎，來到一處僻靜的巷子，巷子盡頭是一間精緻的小院，紫的、白的牽牛花爬滿了院牆，木門虛掩，院里傳來陣陣笑聲。

狄青鱗吩咐親兵牽馬在外面等候，他跟著平狗兒大踏步入內。

院子不大，一側開闢了一個瓜棚，另一側有一個小小涼亭，涼亭四周種植有叢叢茶花。

秦虎蹲在地上，和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拍掌嬉戲，林楓晚抱著一個兩三歲的小男孩，站在旁邊含笑觀看。

狄青鱗高聲道：「秦兄，樓主，好久不見！」

秦虎抬頭，臉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大笑道：「哈，原來是狄兄！」

兩人撲在一塊，互相用力拍打，齊齊爽朗大笑。

林楓晚微笑道：「狄將軍好本事，居然找到這裡來。」狄青鱗嘿嘿一笑。

秦虎道：「小荷，小虎，你們來見見狄伯伯。」

小女孩眨巴眨巴眼睛，脆生生喚了一聲「狄伯伯！」

林楓晚懷裡的小男孩咧嘴笑笑，朝狄青鱗揚一揚胖乎乎的小手。

幾人在廳堂里落座，平狗兒一旁殷勤地奉茶。狄青鱗遠來是貴客，坐了上首，秦虎抱著林小荷打橫相陪，林楓晚抱著林小虎在下首。

狄青鱗開門見山道：「一別三年多了，兄弟我甚是挂念，得見秦兄在這裡過的舒舒服服，安安樂樂，在下心頭大石落地。其實，康王、康王妃也一直念著秦兄，囑託在下一定要找到你。」

秦虎道：「有勞有勞。殿下最近怎樣？」

狄青鱗道：「殿下監國數年，處理政務平穩老成，沒什麼岔子，朝中百官交口讚譽，皇上也是滿意的。」

秦虎心想：殿下學到了皇上那一套，四平八穩，越發老辣。當下說道：「殿下的風采，秦某領略過，儒雅溫潤，狀如翩翩公子，各位大人一定喜歡。」

林楓晚聽他打起官腔，偷偷一笑。

狄青鱗道：「最近西北有些爭端，朝廷唯恐西涼人野心再起，調集精兵，前往慶州、延州、河州一帶，殿下與大臣們商議將領人選，常常說到，若是多幾個像秦兄這樣，文武雙全的人才就好了。秦兄有沒有想過要重返京城？」

秦虎又想：好啊，這位殿下，面上說得好聽，卻一句實話沒有。用人選將，必須當機立斷，委以重任。

輕飄飄幾句漂亮話，便要別人巴巴地賣命，殿下將我看得太輕了。淡淡說道：「曹陵大將軍不在西北坐鎮嗎？」

狄青鱗道：「大將軍早就調任樞密副使，許清韻大人則去了兵部。」

秦虎道：「有你這員猛將，還需要什麼秦虎？再說我優哉游哉幾年，骨頭都懶散了，刀槍也生鏽啦，上陣殺敵，只怕力不從心。」

狄青鱗苦笑道：「秦兄不拿真話待我，擔心我回去跟殿下亂說嗎？」

秦虎心想：狄青鱗算是信得過的人，跟他說說真話不妨。

於是不再客套，正色道：「榮親王牢牢把持京師禁軍，康王在軍中親信太少，事事受制於人，對不對？」

狄青鱗點頭道：「秦兄的判斷一針見血。」

秦虎道：「本朝原來有三位大將軍，現在僅剩兩位：呼延大將軍和曹陵大將軍。王爺手下的顏天方，那是個一心要當大將軍的人物，京城平叛中也立過大功，王爺為什麼一直壓著不放？無非心有顧忌，擔心咱們這位顏將軍自立門戶。你回去跟殿下講，讓他聯合曹陵，力薦顏天方前往西北。顏天方得了機會，自然感激殿下。顏天方的精兵北上，京城的防守需要補充兵力，殿下再想辦法，慢慢在京師禁軍大營安插自己的人，一點點分散王爺的軍權。」

狄青鱗眼睛一亮，說道：「釜底抽薪，一舉兩得，秦兄好計謀！」

秦虎一笑，想道：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師侄，那個康王妃，送上一份大禮好了。

狄青鱗誠懇地說道：「秦兄當真不想回京？輔助康王？」

秦虎道：「有王爺在，恐怕不能。狄兄原話回復殿下即可。嘿嘿，其實當個閑人也沒什麼不好，你看看我，這幾年是不是發福了一些？」

狄青鱗仔細打量，果然發覺秦虎身材胖了一點，臉色白裡透紅，不比當年的高瘦青年，眼前的他，更像一個賦閑在家的富貴老爺。忍不住呵呵而笑。

秦虎道：「狄兄遠道而來，今晚就留下，咱們兄弟一醉方休！」狄青鱗滿口應允。

秦虎讓平狗兒帶那幾名親兵，去附近的客棧落腳。當晚整治一桌好菜，與狄青鱗痛飲。

林楓晚和平狗兒、張小毛作陪，由林夫人照顧林小荷、林小虎兩姐弟。

數杯入肚，幾個人都有了幾分酒意，秦虎、狄青鱗、林楓晚的酒量極好，繼續談天說地，聊一些江湖瑣事，平狗兒、張小毛畢竟年少，酒量淺，喝了一陣就先告退了。

狄青鱗問道：「樓主的藥鋪為何換了名字？讓狄某一頓好找。」

林楓晚道：「林家數代行醫，原本店鋪就叫春風化雨樓，後來開幫立派，才改的黯然銷魂樓。」

狄青鱗道：「啊，原來如此。」

秦虎一直有心想問，趁機說道：「京城有了太一道場，黯然銷魂樓可以歇業了。」

狄青鱗道：「國師很少在京城的，近年多數在外地巡行講道。」

秦虎道：「國師不在京城，皇上的病誰來打理？太醫院嗎？」

狄青鱗壓低聲音道：「皇上的病由來已久，病根難除，國師的丹藥也未必湊效。」

秦虎心想：師姐果然睿智，康王已經坐穩位子，選擇此時遠離權力漩渦，避免將來落人口實。

狄青鱗微醺，豪氣上頭，問道：「這幾年，秦兄的刀法當真放下了？狄某不信！」

秦虎飲了一大口，笑道：「這段時間左右無事，琢磨了一些新招數，狄兄乃刀法名家，正要請你指正。」

他轉頭問林楓晚：「咦，我的刀呢？頭有點暈，想不起來放哪裡了？」林楓晚笑著去幫他取刀。

兩人就在院子里試刀。彼此拱拱手道：「狄兄請！」「秦兄請！」

秦虎厲喝一聲，搶先出刀，這一刀毫無花巧，直取中路。

狄青鱗的長鯤刀快的不可思議，后發先至，當的一下迎上長綱宗造。

滄浪刀法講究刀意不斷，一招接一招，彷如濁浪滔天，雪濤拍岸。狄青鱗一刀既出，後面數刀狂風驟雨般連續攻來。

霍地，第二刀刀氣一滯，好像有外物阻礙，第三刀第四刀一刀比一刀晦澀，狄青鱗發覺長鯤刀中夾雜有綿綿的罡氣，罡氣未散盡，長鯤刀出刀便不能如意。

秦虎又是一刀劈來，招式簡樸，速度也不是很快，狄青鱗長刀再攻，發覺後續出招依然被罡氣所牽制，而這些罡氣，來自秦虎的扶桑刀——長綱宗造！

數年來，秦虎醉心於修鍊陰陽二氣神功，內力不斷增強，此刻修為早已躋身一流高手、甚至超一流高手之列。

他將滄浪刀法、扶桑各派刀流、高家槍的槍法融為一體，去掉一些險招、奇招、虛招，化繁為簡，自創了一套刀法，雖然還有些生澀，但威力已經不可小覷。

初試牛刀，即使是狄青鱗這樣的刀法大家，一時之間也難以破解。

又斗數招，狄青鱗忽地收刀後退，笑道：「好刀法，好刀法，不打啦！」

秦虎道：「狄兄覺得我這套刀法怎麼樣？」

狄青鱗贊道：「秦兄的刀法，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堪稱正氣之刀，刀有郎朗正氣，無堅不破。」

秦虎道：「我也是姑且試試，刀法尚未圓熟，不如由狄兄給起個名字吧。」

狄青鱗低頭思索，自語道：「正氣刀法？嗯，不妥不妥。對了……」他猛地抬頭，說道：「叫一心刀法好了。刀為心聲，此心光明，才能發出不盡正氣！」

秦虎、林楓晚拍手稱妙。

三人接著痛飲，直至秦虎、狄青鱗大醉方休。

第二日，親兵來接狄青鱗，秦虎、林楓晚夫妻一同送至巷口。

三人都是爽朗曠達的人物，不用惺惺作態。秦虎哈哈一笑，說道：「千言萬語化為兩個字：珍重！」

狄青鱗抱拳道：「兩位珍重！」

秦虎、林楓晚親熱地牽著手，返回小院不提。

狄青鱗呆立原地，良久良久不做一聲。

直至親兵在他身邊連連呼喚：「將軍！將軍！」他才如夢初醒。

親兵道：「咱們數千里趕來，難道就此空手而回？不如停留幾日，再勸勸秦大人。」

狄青鱗揚眉一笑：「你們看看，眼前每一幅畫面多麼的美好，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滿足的笑容，家家戶戶溫馨安詳，倒是我們幾個，好像從哪裡闖進來的不速之客。既然如此，何必打擾？咱們悄悄的來，就悄悄地走罷！」

（本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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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告：明天進入番外：狄青鱗傳奇。天朝與西涼大戰，戰爭中的兒女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