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031

寧博文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有些不明所以。隨便下水玩了兩把，他就沒了興緻，他現在腦子裡,一邊帶著即將脫離囚籠的興奮，一邊無法控制地覺得不安和恐慌。他現在很需要一個人在他耳邊持續不斷地告訴他他做的是對的，只要安靜下來,他就又開始懷疑自己。他撈起旁邊的毛巾,擦了擦自己的頭髮，閉上眼停頓了好一會兒,然後他扔下毛巾，去更衣室換了衣服追了出去。等出了場館,行走的人群里,早已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寧博文突然冷靜了下來，緩緩地做了個深呼吸。這天晚上,寧父照例查看自己的工作郵箱，一封封地點開查看,把需要處理的事情交代出去，偶爾回復兩句。就這樣，他的滑鼠點開了一封無名郵件,隨手滑動兩下之後，他的瞳孔猛縮,滑鼠頓在了那裡。那封郵件里，是他老婆白萍往外販賣珠寶的交易證據，其中有一條項鏈,是他們結婚之前,他從拍賣會上拍下來作為結婚禮物的珍品。以及,一張在商場里她挽著另一個男人的照片，笑容燦爛，舉止親密。他咬著牙，脖頸處幾乎青筋突起，他當初喪妻，想成為寧夫人的人仍然如過江之鯽，之所以娶了家世平平還帶著拖油瓶的女人，不過是他受夠了有人挑戰他權威的日子，迫不及待的想要把整個家庭納入他的掌控範圍里。他原以為白萍會乖巧些的，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個人，這樣一朵全然依附著他不然就會倒在泥里的嬌花，居然也敢背叛他。他勃然大怒，馬上打了個電話出去，讓人去調查白萍這段時間的動向，一舉一動，刷的每一次卡，花的每一分錢，他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這個電話打完，他已經平靜了下來，目光卻越發噬人，他又打了一個電話，讓人去查寧博文，以及寧博文的投資公司，他的資金流向，和公司控股的所有公司。拿著他的錢，借著他的勢，有了點小小的成就，就一個二個，以為可以脫離他的掌控了。兒子成才了，母親也覺得有了依靠，所以越來越膽大妄為了是吧。真是該讓這兩個天真的人，得到一個狠狠的教訓。豐凌和龍城的合作推進得很快，沒過多久，龍城就向外公布了他們將於全國一二線城市開建十三個高端別墅區的消息，他們表示將邀請三大美院知名教授、國家設計院高端設計師參與室外室內設計，與國內外一線傢具品牌、燈具品牌、裝修材料品牌、電器品牌達成合作，力求打造獨一無二的高端別墅群。豐凌作為知名的家電老品牌，與無數個響噹噹的牌子一起，也被大肆提及。這種時候，季霄就又不想著要另立品牌的野望了，豐凌的牌子打出去，大家不會管你是不是只參與了一個廚衛支線，天生就會對這個品牌產生信任。這個合作相輔相成，一定程度上也進一步提升了豐凌的品牌地位，讓大家下意識地把它和高端頂尖聯繫在一起。這個消息很快在富豪圈裡產生了一定的水花，聽說預售的速度很快，甚至有很多地方土地許可證都還沒有批下來，房子就已經賣光了。這天，中翔的內部會議上，氣氛很是凝重。分管市場的張總經理，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冷聲開口：「謝總，我不明白這麼好的機會，中翔為什麼要生生錯過，是我們搶先一步，費盡千辛萬苦才與龍城談判到最後一步，偏偏在這個時候，您因為龍城的財務問題中止合作，最後讓豐凌摘了桃子。」說到這裡，他已經臉色鐵青，忍不住一拍桌子道：「試問哪個公司沒有在銀行有高額貸款，難道我們以後合作之前都去查查別人的貸款，有貸款就不和別人合作了嗎？這是哪裡來的道理？」謝景深的眼神如刀劍一般刮過來，他望著張總經理，語氣不高不低，「你這是在跟我拍桌子嗎？」被他的眼神一看，張總經理的那點怒氣就頓時泄了大半節，他表情訕訕，有些尷尬地抹了抹面前的桌面，又摸了摸有些紅脹的手心。中翔目前還沒有上市，並不是他們沒有資格上市，海市政府這邊會同交易所，已經就上市事宜跟中翔交流過許多次，都被謝景深以公司結構還不完善，目前以穩定發展為主，暫時不需要融資的理由拒絕了。他們公司自從創立開始，每年就有大部分資金投入進技術研發，今年還成立了科研中心，進一步加大了科研投入，其中有許多課題，有可能到最後只是白白燒錢，根本不會有結果。一旦需要向大眾公布財報，向股東和董事們負責，謝景深就沒辦法毫無阻礙地推進他的策略方針，勢必要被其他人的意願轄制。現在他們的現金流還算安全，上市融資對中翔來說弊大於利，所以直到現在，中翔還是由謝景深全權掌控，幾乎沒有人有資格反對他的決定。謝景深環視一周，「龍城以如今的資金鏈根本無法同時承擔十三個別墅區的建造，房屋預售讓他們回攏了部分資金，但他們卻沒有把這部分資金投入到建設工作中去，而是用地皮和眾多合同在銀行繼續抵押貸款，你們覺得這種合作當真安全嗎？」「我鼓勵大家勇於質疑我的決定，但在質疑之前，最好以信息證據作為依據，而不是張口就來。」「今天的會議就到這兒吧。」謝景深站起來，最後看了張總經理一眼，轉身走了出去。分管技術的李總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拿了包抽紙遞到他面前，「擦擦吧，大冬天的，額頭上都是汗。」張總咽了咽唾沫，「你覺得……謝總剛才的那個眼神，是想開了我嗎？」「努力工作吧。」李總意味不明，總歸他只管技術，合作不合作之類的事情扯不到他這兒來。走出兩步之後，他又退回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對他拍桌子，你膽子很大。」張總把嘴一撇，差點沒哭出來。之前的合作是他推進的，這不是一激動，只顧著生氣了嗎。謝景深走出公司大門的時候，偶然看到了站在那兒的顧錦，他仰著頭，鼻尖紅紅的，安靜地望著天空的雪花飄落，沒有伸手去接，六瓣的雪花融化在他的睫毛上，停留片刻，慢慢融化，順著他的眼尾流下一滴水珠。

謝景深走到他身邊，看著他的眼尾沒有說話。顧錦轉過頭看到他，露出一點淡淡的笑意，「剛開完會？龍城和豐凌的合作消息公布出來，公司內部是不是有很多人質疑你的決定？」「都不算什麼。」那滴水珠在他眼尾也看不見了。「被你暴力壓制下去了？」顧錦好似很了解他的作風。謝景深就看了他一眼，突然被什麼吸引，伸出手朝他靠近，在快要碰上他頭髮的那一瞬間，他停了下來，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好像就連他的頭髮，也要顧錦自己允許之後才能碰。顧錦沒有動，也沒有躲避，直直地望著他的眼睛。謝景深就如同得到了默許，伸手摘下了他發間的一大團雪花，攤著手掌舉到他面前，「看，好大一團雪。」顧錦笑了一聲，覺得他這模樣有點傻，「是啊，海市好久沒有下過這麼大的雪了。」至少這一次，他站在雪裡，只覺得寧靜，並沒有因為感知錯亂，覺得這雪花也變成了硫酸，在他皮膚上砸出一個個血紅的洞來。他可以帶著沒有軀體化障礙，因為藥量減少也暫時還沒有感受到副作用的身體，好好地再欣賞一遍他錯過的雪景。謝景深說：「找個地方喝杯咖啡吧。」「我想喝酒，那種煮在爐子上的，暖暖的沸騰的酒。」謝景深聞言，低頭就開始查可以喝熱酒，又可以看到室外的地方，幾分鐘之後，他收起手機，「上車吧，去喝酒。」他們在一家小巷子里，找到了一個老式的小酒館，黑色的棚子伸到屋檐外，他們就坐在棚子下，偶爾有一兩片不怎麼合群的雪花從外面飄進來，落在被歲月打磨得鋥光瓦亮的實木桌子上，很快消失不見。爐子里煮著一壺酒，於是空氣里都瀰漫著酒香。顧錦捧著一杯酒，小口喝著，口袋裡的另一隻手機，突然發來了一條消息。他拿出來看了一眼，是郵件的已讀回執。他的眼底慢慢地揚起了一絲愉悅，笑容艷麗。「快過年了。」謝景深眉頭微皺，他其實不怎麼喜歡冬天，越到過年的時候，就越討厭。「是啊，我也不喜歡過年。」顧錦把那支手機關了機，隨口附和了一句。他這話說得隨意，可那個「也」字，卻讓謝景深的心微微一顫，抬眼朝他望去。顧錦正低著頭，似乎收到了什麼消息，他的眼神帶著興奮，如同一朵雪中寧靜的山茶花，驟然變成了艷色，再長出刺來。發完消息，他從口袋裡，拿出了一隻精緻昂貴的手錶，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在這整個過程里，謝景深安靜地看著他，在最後才問了一句，「你有別的約？」「嗯，」顧錦點點頭，「要去做壞事了，今天沒開車，送我一下。」謝景深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情緒，他看著自己面前剛倒出來的酒，還一口都沒喝呢，嘆了口氣，他還是站了起來，「走吧。」半小時之後，他的車停在了「深巷中」前面的巷子里。「謝了。」顧錦俯身過來，親吻了一下他的臉頰。他這個動作做得太自然了，好像在他的世界里，親吻可以單純用來表達謝意。然後，顧錦扶著車門，對他笑著道，「下雪了，開車小心。」等謝景深從那個突然而短暫的吻里回過神來的時候，顧錦的身影已經進了店子里。他望著顧錦消失的地方，愣神了好一會兒，準備發動汽車，手放上去，又停了下來，躺倒在座位靠背里，輕輕舒了口氣。顧錦剛一走進去，坐在大廳吧台前的俞輕，就坐直了身子，朝他招了招手。他往他身邊看去，看見寧博文垂著頭，正搖著酒杯，目光渙散，心神都飄離遠去。顧錦揚起了一個微笑，走過去，越過俞輕，在寧博文身邊坐了下去。俞輕微微皺眉，目光跟隨著他的身影。顧錦點了杯酒，「還真是稀奇，主動約我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