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彼岸:11 寓言、神跡,還有死亡
白色的霧氣,不住地飄散在寒冷的空氣中。
一輪消散過後,又是一輪更替。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只是任由霧氣,就那麼消散著,消散著...
一邊急促,一邊平緩。
李維克有很多話,想說。
有很多問題,想問。
也有很多的想法,想探討。
但是,他還是選擇了讓霧氣繼續地消散著。
因為,他只有一個選擇。
如果可以的話,他更希望可以有另一種方式與叔本華碰面。
但是,沒有如果。
因為,這裡就是終點站。
腳步,挪動了一寸。
槍口,抬高了一寸。
「你,變老了。」
他從無數個念頭中,選擇了一句最不像問候的問候。
北風,又一次拂過這片蘆葦地,把霧氣也一併帶走了。
叔本華低頭看了一眼地上,頭上沾著的點點雪白,也落在了地上。
重新抬起了頭。
「凡事都是有代價的。」叔本華平靜地回到。
李維克沒有肯定,沒有否定。
「你為什麼要,殺人。」克制的平靜。
叔本華想了想,一屁股坐到了變電站門前的台階上。
毫不在意。
李維克的眉頭輕輕皺了皺。
「現在,幾點了?」叔本華沒有回答。
「五點。」
叔本華微微頷首。「二十四小時,不,或許只要十二小時,只要拉下裡面的電閘,一切都將回歸正軌,你們所信奉的偽神終將會被你們自己所打敗,上帝的榮光也會重新照耀這片大地。」他沒握劍的另一隻手,指了指身後的獨立變電站。
「可你知道這十二小時里會有多少無辜的人被奪走生命嗎?!」
叔本華沒有回答。
「我在問你,為什麼要殺人?!」李維克提高了音量。
這個聲音的背後,比起憤怒,透著的,更多是失望。
「有那麼一個小故事,你有興趣聽一下嗎?」叔本華把劍尖,指向了大地。
「這跟我的問題有關係嗎?」
「有。」
李維克沒有說話。他知道叔本華不會輕易就範,而他也知道,他所做的所有事,都有一套自己的哲學。
叔本華咧了咧嘴,娓娓道來。
「從前,有個很小很小的國家,這個國家裡,沒有國王。每個人每天都是按部就班地生活作息,大家都一同工作,一同吃飯。十分的和平,也十分地安逸。我記得,在東方,那裡的人為這樣的地方賦予了一個美麗的名字,桃花源。
居住在這裡的人,他們不知道幸福是什麼,痛苦是什麼,因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模樣,理所當然地得到了滿足。
直到有一天,這個小小的地方里,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個小偷。
小偷一開始很小心地偷東西,每家每戶,雨露均沾。很快,他被人發現了。他原以為,自己會被受到怎樣的對待,因為,他見識過,體驗過,知道小偷的下場。
結果,令他吃驚的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所有人都默許著,讓他繼續偷,因為沒有人應對過這樣的情況。
所有人甚至對他視而不見,沒有一個人阻止他,而他拿的,也不多,均勻地,每家每戶。
所有人都適應了。
直到有一天,小偷發現,自己手中獲得的東西比起任何一戶都要多,甚至,超出了所有人的總和,然後,他宣布,他要成為這裡的國王。
大家也不知道國王是什麼意思,於是,他開始用偷來的東西,送給那些人,並告訴他們,只要你們願意讓我當國王,我便可以賞賜一些東西給你們。
大家便點頭說好。
後來,小偷成為了國王。從那一天起,小偷便不再偷東西,而是,名正言順地拿。不再平均地拿,而是,隨意地拿,但是,還是沒有一個人阻止他,因為,所有人,都忘記了公平這件事,所有人都忘記了同理心。
正義,也消失了。他們都以為他人受的傷對於自己而言不過是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概率。卻忘記了當受傷的人是自己時,痛苦卻是百分百的。」
叔本華結束了故事,目光卻留駐在浩渺的星海之上。
「結局呢?」直到,李維克開口了。
「結局是,所有居民都餓死了。」他的目光才從星海回到了李維克身上。
「你說的,只是一個故事。」
「然而現實比故事更殘酷。」
李維克明白對方話中的暗指,他卻不理解這為什麼會是一個答案。
「這,就是你殺人的理由嗎?你不過是另一個想成為小偷的人罷了。」李維克的聲音中,夾雜著怨怒。
叔本華輕輕搖了搖頭,這不是他想得到的回答。
「很多人以為,有罪的,僅僅是小偷。他有罪嗎?當然有。但你有沒有想過,這個故事最大漏洞,也是最奇怪的地方在於,到底是誰創造了這麼一個國家,又是誰,在為這個小偷供養。他們都在縱容著小偷的**,他們每個人既是受害者的同時,也是締造了這樣一個國度的原始罪惡的幫凶。」
「所以,你還是要親自在所有人身上刻上一刀,告訴他們什麼是罪嗎?」
「因為除此以外,他們已無其他喚醒的辦法。」
叔本華又一次失落地搖了搖頭。
他繼續道「ATOM竊取了所有人的時間,生命,吸食著年輕人的骨與肉,構造的這座牢籠。我,刺入這一劍,只為喚醒他們。準確來說,這是一道聖痕,對,我為這些無可救藥的人,為這個國家,刻上了一道聖痕!這也是一場聖戰,他們將作為聖徒而獲得涅槃!」
「你,也不是上帝!」
「啊,對的,我不是上帝。」叔本華呼出了一口白霧。「我應該是,諾亞。被主所選中的人。」叔本華突然站了起來,他仰望著飄散的雪點,自豪地大聲說到。
瘋了,這個人已經瘋了。
與此同時,李維克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一個堅定他信仰的契機,諾亞聽見了上帝的聲音,那他,到底是為什麼?
「是因為你曾看見過的神跡嗎?是它指引著你嗎?那個所謂的神跡,到底是什麼?」
「哦?」他把目光收了回來,帶著好奇的疑問。
「你當時看見的神跡,到底是什麼?!」
叔本華思考了一下。
「康納,他還好嗎?」
李維克點了點頭。
「是嗎。」
「我在問你...」
「那是20年前的一天。」他打斷了李維克的話,突然說到。
「20年前?」
「我還記得,2049年的2月24日,有日全食。」
李維克的目光微微顫動了一下。
那一天,是他印象中,進入福利院的第一天,那一天,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他的生日。
「20年前的日全食?」但他早已不記得這樣的事。
「日全食的時候,我看見了。」
「看見了什麼?!」李維克略微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一群鳥,一群原本在天空中翱翔的鳥,它們,在空中,停滯了兩秒鐘。足足兩秒鐘。在我最需要得到救贖的日子裡。」叔本華的目光,回到了20年前的那天,昏暗的日頭下,有一群在融雪后最早北歸的候鳥。
它們,把畫面,定格在了叔本華的眼前。
那一個瞬間,
萬籟俱寂。
「這就是你所謂的神跡嗎?」李維克在心中冷笑。
「你聽清楚,不是滯空,而是,停滯。」
什麼?!
怎麼可能?!
這絕不是一個物理上會存在的現象。
如果真的有神跡的存在,那它按叔本華的理解便真的可以算是神跡。
但李維克無法理解。
在他的眼裡看來,答案只要兩個,要麼是看錯了,要麼就是他瘋了。
「你在說的是什麼瘋話!」
叔本華沒有理會李維克的質疑。只是自顧道「所以,從那一天起,我知道,主,一直在給予我們啟示。ATOM,不是這個世界的神!」叔本華原本冷峻的目光,瞬間變得決絕。
李維克知道自己失敗了,自己的幾句話,無法打敗對方長達20年的執著信念。
「好了,你該說的,想問的,都說完了吧。」他朝李維克的位置踏出了一步。
給他的時間,已足夠的多。
李維克倒吸一口涼氣,冷冷地說道「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下,卻是你用與普菲斯一樣的方法在獲得力量,你所謂的信仰?別開玩笑了!你們都把無辜的人當作目的的代價,你其實跟ATOM,毫無區別。」
「如果上帝的光已無法在射進這片黑幕之中,如果凡人已無法再連接起與天父的橋樑,那我願意墜入黑暗,用偽神的力量從內部刺穿這片黑幕。人,才是天父的子民,才是支配一切的神的代言人,而不是你們依賴的偽神!只要能打敗ATOM,別說是軀體被改造,我的靈魂也可以奉獻給惡魔!」
他再一次,踏前了一步。
訣別的時候,到了。
「你透支了自己的生命,你最後又能得到什麼?!你又能看見怎樣的未來?!」
不知道為什麼,一滴淚水,從李維克的眼角,滑落了下來。
落在了摻雜了白點的冰冷大地上。
叔本華沒有回答,他那決絕的目光,僅剩殺意。
寒光一閃。
一個與外表不符的矯健身影,瞬間襲向了李維克。
槍,響了。
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在這片廣袤的蘆葦地里,十米的距離,響起了三聲的槍響。
三槍,果斷而決絕的三槍。
一劍,迅猛且凌厲的一劍。
兩人,一動不動。
只有一縷急促的白霧,消散著,消散著。
李維克難以置信地,艱難地,注視著眼前這個與他近在咫尺的男人。
一絲挽留。
男人也注視著他。
一絲哀傷。
這個男人,僅僅通過對細微動作的預判,躲過了三槍。
劍,刺入了李維克的胸膛。
猩紅的血,滴在了冰冷的大地上。
「即將到來的勝利。人類的勝利,主的勝利。」男人如是說到。
劍,被毫無憐憫地拔了出來。
槍,掉在了地上。
李維克倒了下去,疼痛、失血、失溫,他想說點什麼,不是對這個男人,而是他所牽挂的人。
但他說不出來。
對不起...
安。
他失敗了。
不甘地,無力地,他緩緩閉上了眼。
男人凝望著他,只有待他完全合上雙眼,才決定轉身離去。
「我曾將生命的路和死亡的路擺在你們面前。」男人低語到。(出自《耶利米書》)
李維克的手環上,他的脈搏感測器,停止了工作。
風,又一次拂過蘆葦地,發出沙沙的聲音,似哭泣的聲音。
雪,停在了他的身上。
被染紅了。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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