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同鄉生歹意,悍匪施援手(1)
寒風穿過窗間的縫隙,聲音呼嘯而尖銳。劉老漢靠在牆邊深深吸了一口氣,冷冽的空氣彷彿在他的鼻子里結成了冰。房間裡面爐火正旺,一名黑瘦少年站在爐火前輕輕搓了搓手,然後又試了試酒溫。一旁的食客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正大聲催促著,那少年聽見呼聲,趕忙拿起酒壺送到食客桌前。「難喝!」食客把酒咽了下去,卻朝桌前啐了一口吐沫,高聲罵了一句。他又伸手捋了捋自己濃密的鬍鬚,繼續嚷道,「這是什麼毒藥么?看著這樣渾濁!入口又酸又澀!真他娘的難喝!」少年神情木訥,只顧站在一旁陪笑,乾笑半晌,又見大鬍子擰眉瞪著自己,便有些害怕了。
黑瘦少年轉頭看向劉老漢,神情急切,彷彿在盼著劉老漢來替他解圍。劉老漢原本只顧看著面前那扇窗,窗紙上破了一條巴掌長的口子,伴著尖銳的風聲正呼呼啦啦作響,他聽到了食客的叫罵聲,回頭時看見少年眼巴巴的望著自己,便朝著少年使了個眼色。那少年似乎沒能領會,仍舊獃獃的站在原地。大鬍子又喝了一口酒,抬頭時仍見那少年顫顫巍巍的杵在自己眼前,心生厭惡,於是大罵了聲滾蛋。少年聽見一個滾字后,彷彿鬆了一口氣,便又慢慢的挪到爐前烤火去了。
這裡距離雲州城有二十多里地,劉老漢在此經營著一間酒肆,門前便是一條通往雲州城的山路,方圓幾里的住戶若是要到集市上置辦物品,多半都要經過這裡。劉老漢在這條路上經營了幾十年,見過許多蠻橫食客,他年輕時挨過的巴掌自然也不會少,亂世之中,唯唯諾諾,憑著一副逆來順受的脾氣,好不容易才熬到了這把年紀,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窮山惡水!」那食客仍未消氣,又高聲叫罵道,「一個個死氣沉沉,看著倒像是座墳!」這一行食客共有三個人,叫罵的這位一臉絡腮鬍須,身體強壯,一打眼便知不是好惹的人物。另外兩人,一個中等身材,麵皮白凈,倒不像大鬍子這樣抱怨,只是自顧自的吃喝。還有一人看上去面黃肌瘦,生得矮矬,他正盯著眼前的酒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這黃臉漢子正若有所思,被大鬍子不斷的叫罵聲吵得煩了,厲聲呵斥道,「你啰嗦個屁!吃飽喝足了就給我滾去睡覺!到了明天,別說颳風下雪,就是天上掉刀子,也得給我往回趕!」大鬍子被他說得一愣神,悻悻說道,「高老大,我這不也是心裡憋屈么,你說這趟破差事怎麼就讓咱們兄弟攤上了呢?楚國來的那些爺們出手倒是闊綽,可錢財不是也沒進了咱們口袋裡么?與其來這種鬼地方走一趟,倒不如留在晉陽城中,眼看著歲末了,興許還能在街市上搜刮些油水。」
高老大瞪了大鬍子一眼,冷笑著說道,「錢!錢!錢!你只知道錢!你知道那幫子是什麼人!那是真正殺人不眨眼的傢伙!」他喝了口悶酒,長出一口氣,聲音又變得哀戚了些,繼續說道,「等咱們回到晉陽以後,可要管住自己這張嘴。和這趟差事相關的事不敢向外人亂說!咱們的小命兒在那些人的眼裡只怕狗屁不值!小心被殺人滅口,懂么?!」大鬍子有些不忿,說道,「咱們兄弟為他們辦了這麼件辛苦差事,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仗著咱們虎頭幫的威名,他們還敢在晉陽城中逞凶不成?!」
高老大聽他言語間頗為自大,忽然神色嚴肅起來。他放下手中酒杯,雙眼直視著大鬍子,問道,「你知道那些人是什麼來頭?」大鬍子回想時,只覺得那些人衣著光鮮,於是說道。「不過就是些楚國來的有錢人唄。」高老大「哼」了一聲,顯然是在嘲笑大鬍子的無知,只聽他沉聲說道,「他們是朗州逍遙館的人!你當那朗州逍遙館的主人是誰?那是楚王馬殷之子馬希崇!」大鬍子聞言睜圓了雙眼,一時愣住了,就連一旁正在吃喝的白臉皮也不禁抬起頭來怔怔的看著高老大。
高老大看著大鬍子和白臉皮的神態,便知道他們心中畏懼了。他灌了口酒,盯著大鬍子繼續說道,「虧你還敢抬出虎頭幫的名號,咱們虎頭幫在人家眼裡就是個屁!」大鬍子和白臉皮不禁有些驚恐,且不說那馬希崇身份如何,便是這朗州逍遙館的名聲,也夠他們喝一壺了。那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勢力,其麾下囊括諸多豪傑能士,若論聲勢,恐怕也只有金陵的舶來館和金吾將軍府能夠與之相提並論了。
眾人沉默一陣,大鬍子忽然又低聲嘟囔道,「可咱們虎頭幫也不是吃素的。」高老大明知大鬍子只是嘴硬,然而他又暗自想道,「這人性子魯莽,又好逞口舌之快,若不把他嚇住,難保以後會惹出什麼事端!」於是決心再下一劑猛葯。只見他朝大鬍子和白臉皮招了招手,待他二人湊近了,便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的說道,「你們兩個聽好了,不要以為平時咱們在街市上蠻橫些,你們就狂妄起來了。且別說放眼天下,就算只在晉陽城中,虎頭幫也沒有你們想的那樣強勢!有件事壓在我心裡許久,從來不敢對誰說起,今天在這荒郊野嶺里,我只對你們兩個說,好讓你們回到晉陽城后心裡有個數,日後言行務必小心些!」大鬍子和白臉皮見他眯著眼,模樣煞是謹慎,不由得被他所感染,也都凝神屏氣等著高老大的下文。
高老大緩了緩,悄聲問道,「你們還記得王大膽么?」大鬍子見高老大聲音低沉,不由得也壓低了自己的聲音,說道,「那人在幫里時日不多,我雖然印象不深,但也還記得。」白臉皮也在一旁點頭表示自己知道有這麼個人。
高老大見二人都還記得,便繼續說道,「說起來那個人的身份有些特殊,你們也知曉么?」大鬍子和白臉皮一齊搖了搖頭。高老大又說道,「此人的來歷,還要從咱們幫主說起。咱們幫主雖然對他家夫人畏懼如虎,可到底不是個安分之人,他明面上不敢沾花惹草,私下裡卻沒閑著。一年前,他在城東偷偷納了個小妾,那王大膽便是幫主小妾的胞弟,此人平時遊手好閒無以為生,那婦人便央求著幫主提攜他。幫主應承了那婦人,或許是覺得幫中數我做事謹慎,於是就把王大膽安插到了我這裡。一來指望著我能替他保守秘密,二來那王大膽也是個魯莽之人,讓他跟在我身邊,也是希望我能夠對他多一些管教。」
「我既然知道王大膽與咱幫主的關係,自然對他另眼相看,也沒少請他吃喝。記得那時他在幫里做事已經有兩個多月了,一天夜裡,我在城東酒肆請他喝酒。那時東市街附近鬧鬼的傳聞也才剛剛傳開。我與那王大膽飲酒時自然也聊起此事,王大膽很是不屑,他說自己已經摸清了那些鬼怪的底細,夜裡就要去降妖除魔!我那時只當他是喝多了說瘋話,便沒往心裡去。現在想想。。。。。。」
高老大頓了頓,說道,「現在想想,這群妖魔鬼怪到底做著什麼生意,旁人不知,咱們這些黑道上的多少也有所耳聞。」大鬍子說道,「是是是,這些人乾的可都是斷子絕孫。。。。。。」高老大連忙打斷大鬍子,繼續說道,「咱們自己知道就好,千萬不要往外說!」說著他又看向大鬍子和白臉皮,只見二人不住點頭,於是長出一口氣,又說道,「那天夜裡,我和王大膽離開酒肆后,他便嚷著要到東市街口那株大槐樹去瞧瞧,我那時剛得了兒子,自然急著回家,怎肯陪他去胡混,因此咱們兩個便分別了。然而從那以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了。」高老大說罷,長嘆一聲,大鬍子和白臉皮對視一眼,也都默然不語。
過了半晌,大鬍子才又開口問道,「那王大膽沒了,咱幫主是怎麼個說法?」高老大冷笑一聲,說道,「王大膽沒了,幫主的小妾鬧了許多日,我原本以為幫主會替她出頭,可幫主卻始終沒有動作,後來那婦人不知怎得也沒了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幫主對此事閉口不談,他娘的,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從那之後,我每每想起此事都要后怕,就怕哪一天連我也。。。。。。」
大鬍子和白臉皮聽到這裡已經感到脊背發涼。高老大連飲三杯,一時無言,待到酒勁兒上涌,才又說道,「今天我把這事告訴你們兩個,也算是把我這條命交到了你們手上了。不為別的,只是想要你們知道,在晉陽城中咱們虎頭幫得罪不起的大有人在!管住自己的嘴,才能活!這件事你們回去不要再對旁人說起了。否則,下一個消失的就是我,或者是你!」高老大說著突然伸出手來指向大鬍子,大鬍子嚇得趕緊搖頭。
房間里沉寂片刻,這時遠處突然傳來馬匹的嘶鳴,眾人聽見后,心頭皆是一驚。高老大朝白臉皮和大鬍子使了個眼色,低聲說道,「若是契丹人來了,千萬不要招惹,雖然咱們有保命符在,但說不準還是要在雲州做了孤魂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