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六 老有意外的人
「奴才見過肅王殿下,見過蘇都督。」
常安按照顧言紹的指示,沒有稱呼蘇林晚為王妃,而是稱呼了她的官位。
「墨酒墨菊玉竹,你們都出去吧。」
蘇林晚淡淡開腔。
接下來的故事,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待屋裡只剩他們三人,顧言絕收起了臉上的笑,冷淡開口:「常安公公不在宮裡照顧皇上,怎麼來這等不祥之地了。」
「殿下,老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來送太妃最後一程。」
常安低聲回應。整個大梁,哪個見了他不是笑臉相迎,誰敢對自己這樣冷聲冷調。
可他是知道內情的,顧言絕的態度已經算是好的了。
「母妃不想見他,公公請回吧。」
「殿下,可否讓老奴來上一炷香,也算回宮有個交代。」
常安見顧言絕下了逐客令,有些為難的問。
顧言絕猛的看向他,冷笑著說道:「人都已經死了,還想要什麼交代。他莫不是想讓你來看看,死沒死透?」
常安嘆氣:「殿下,太妃前頭辭世,皇上後頭便病倒。那日鐘聲響起,皇上一口血噴了出來就昏死過去。太妃這麼多年也不肯進宮見皇上一面,可皇上的心裡始終是裝著太妃的。」
顧言絕的眼眸越發的凜冽:「他巧言哄騙,又始亂終棄,母妃大好的年華都葬送在對他的無盡期盼中。這個時候還來裝什麼深情。」
「老奴不知道其中的內情,但當年皇上並非沒努力過。只是造化弄人。既然王爺不肯,那老奴這便回去了。」
常安知道自己只是個奴才,主子的事實在不可多說。
言多必失,他這一把年紀了,還是安安生生的求個終老。
常安的年紀和顧言紹相仿,如今也是五十上下,常年在宮裡小心翼翼的侍奉,讓他的身體也不那麼挺拔。
看著他半岣嶁的身影逐漸遠去,顧言絕啞了嗓子問身後的蘇林晚:「你可覺得我的血臟?」
「他們自己都不覺得,你為何要這麼想。人的生死本來也由不得自己。」
蘇林晚站在他身後,波瀾不驚的回答。
她也是最近才明白,顧言絕身上偶爾流露出的自卑是為何了。
顧言絕很少參加宮宴,見了顧言紹也都是淡淡的,有問才有答。很少來探望慶太妃,只有生辰才來看一眼。
他極不在乎朝里的動向,大臣們說不說自己的壞話,對他來說都如耳旁風。
他知道自己是皇子,卻不得不喊自己的生父為哥哥。
這事換做誰,誰心裡不憋屈。
「想必你如今也清楚我的身世了。我恨不能遠遠離開這京城,又或者毀了顧家的皇權。他為了不讓我和顧禮廷爭奪大位,不惜讓人給我下毒。一下毒死我也就罷了,我兩眼一閉,什麼也不知道算是解脫。偏偏給我下這動不了的毒,讓我看著自己慢慢爛在這烏煙瘴氣的京城。我恨自己是顧家的子孫,骯髒的皇族,呵。」
「不至於不至於,你現在活的不也挺好的么,等我把你腿治好,你就是大梁最跋扈的王爺。再說,你的毒也不一定就是皇上下的,我看他對你還不錯。」
蘇林晚說這話時,不停的瞥顧言絕。她也不知道皇帝底下里對他究竟是什麼態度。
自己每次見他們同框,皇帝還聽遷就顧言絕的,想必心裡終究是喜歡這個孩子。
「不是他下的,也是他默許的。我中的是瑤疆的毒,你不是說過么,這種毒很稀有,不是什麼人都能弄到的。大梁的人再恨我,也很難能弄到這東西。唯一的解釋,這毒是用來毒殺謝將軍的,只是中間出了岔子,才沒能用在他身上。母妃身上的毒,你不也看出來了么。我和母妃是他的污點,他心裡巴不得我們早點死才好。」
顧言絕半自嘲的說,口氣都是不屑。
蘇林晚抿了抿嘴,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他說的都對,慶太妃也是中毒死的。
可她心裡雖然也懷疑顧言紹,不過她和這對父子相處的過程中,沒有感覺到顧言紹對顧言絕的殺意。
反而有一種淡淡的,無法言說的,愧疚?
突然蘇林晚想到了一件事,當初丁彬是因為和丁俊行共用一婦才被流放,顧言紹大怒,許多人都不明白原因。
「丁彬的事……」
顧言絕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都是,你總算明白了。
怪不得丁彬被罰的那麼重,這是顧言紹心裡的傷,大臣們在奏摺上怎麼彈劾丁彬,就是怎麼彈劾顧言紹自己。
「你可真敢。」
蘇林晚這次是發自內心的感慨。
明知道皇上的痛處,還專門去刺激,無異於摸老虎屁股了。
「丁彬想攀上顧禮廷這個高枝,卻不該把注意打在你身上。再說丁彬不讓位,我拿什麼職位給老七玩兒。其他四軍的老傢伙,把腦袋都縮在殼裡,生怕樹葉打到,只有丁彬,夫人和兒子都使勁幫倒忙,我也很勉為其難。」
提起丁俊行,蘇林晚想起了苗茵,不由的長舒一口氣:「唉,也不知道苗茵怎麼樣了。」
「汪義會好好管教她的。用毒和易容的雙料人才,他才不傻。」
蘇林晚見顧言絕情緒恢復的差不多,這才小心開口:「那你接下來打算如何?」
「接下來就等王妃救我的命了。」
顧言絕臉上難得露出了一點笑意,他漫長的人生里,只有蘇林晚才是他的陽光。
「那朝廷的事?」
「讓他們攪和吧。白琉璃不是說顧禮廷要動手了么,那就等他動完手再說。」
果然他也明白白琉璃話里的意思。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簡單,一兩句話他就知道發生了什麼。反觀顧禮廷,自己把話說的那麼清楚,他還是專心致志的盯著自己。
有那個精力,還不如搞定陳簡,把京衛都督府握在手裡,皇位才能坐的更穩。
顧禮廷要叛,等慶太妃下葬后,她得找機會見柳鶴一面才行。
寒風吹進靈堂,撩動著白幡,燭心東倒西歪,好像馬上就被撲滅一樣。
月光下一個瘦削高挑的身影徐徐而來,蘇林晚和顧言絕不由的握緊了手裡的兵器,眯著眼死死盯著。
直到那人走近,才露出了真容。
「民女見過王爺王妃,今日民女是來送太妃一程,王爺不會拒絕吧。」
藍苓坦然的看著二人,平靜的說到。
蘇林晚原地站了一下,心底不自在起來。她若不知道二人的關係也罷了,如今知道了,又是顧言絕情緒低落之時,她……她還是留點空間給他們說說話吧。
「你們先聊,我出去……」
顧言絕緊緊握住蘇林晚有些冰涼的手,眼睛正視著藍苓,溫和回應:「藍莊主有心了,請。」
藍苓點頭,大方的走上前,二人緊緊相握的手好似沒有看見一般。
等她行過禮,蘇林晚掙開顧言絕的手,認真的給藍苓回了一個禮。
「蘇都督改日有空,不如來我莊上一聚。蘭庄如今生意越發的好了,多謝都督當日指點迷津。」
藍苓這麼一說,蘇林晚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似乎有些明白,當初顧言絕為何會同藍苓「心意相通」。
「藍莊主過譽了,改日一定同王爺登門造訪,以謝今日之情誼。」
藍苓輕笑,搖了搖頭:「王爺就不必了。我只是想和都督小敘一番,同王爺之間無話可講。」
天各一方,各自安好,不失為一個好結果,何必去破壞。
蘇林晚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身體這才放鬆下來,輕笑道:「一言為定。等過了這一陣子,我去蘭庄。」
藍苓點頭后離開,全程沒有看顧言絕一眼。
等走到慈雲寺門口,藍苓站住腳,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高大的廟門。
她慶幸自己在蘇林晚出現之前離開,否則此時受傷會更深。
一個心思深沉,一個敢想敢做,自己無論何時出現,都不會成為他們的阻礙。
她更慶幸蘇林晚不是善妒狠毒之人,否則自己那日對她做的事,足夠讓肅王對自己千刀萬剮。
顧言絕是什麼人,她太清楚了。
自己做錯的事一定要彌補。藍苓摸了摸胸口,下了一個決定。
按照紫藤的說法,慶太妃最後的遺願是不入皇陵。
顧言絕想了想,便將她的靈位安放在了慈雲寺。和慈雲寺的主持聊過後,將她的墳也簡單安葬在慈雲寺的後山。
紫藤沒有跟顧言絕回肅王府,而是留在了慈雲寺,日日陪伴穆夕瑩。
後面的幾日,宮裡還是亂糟糟,皇上的身體一直不見大好,早朝也一連推遲了好多天。
都是六部的尚書直接到上書房來謁見,左不過提的還是立太子的事。
「太子一事,朕心裡已有主張,日後不必再提。過幾日朕會下詔,放在正大光明匾後面。蔡永,此時交由你來辦。」
大臣們面面相覷,幾個有心思的也敢再多說。
消息傳出來后,所有人心裡都沒了底。
只有蘇林晚和顧言絕,暗地裡默默的在籌備宮變的應對之策。
「我已經將墨衛分出一半去了靜王那裡,王府的守衛比往日弱了許多,你自己多留心。」
「嗯,顧禮廷這次收回來的那支隊伍,我明日去處理一下。他們領頭的叫柳鶴,曾經是我父親手底下的兵。我若是出事,你記得和他聯繫。」
蘇林晚盯著桌面上大紅的請柬,粗略的交代。
聽她的話,顧言絕氣息微變:「你不會出事。」
蘇林晚沒有情緒的看了他一眼,翻開那請柬仔細看了幾遍后,沉聲道:「我會。而且一定會。」
她如果不出事怎麼能進到皇宮裡,怎麼能讓顧禮廷再次死在自己手上。
顧言紹的事她若是避開,那顧禮廷她就是避無可避。
她不死在宮裡,就是最好的結局。
顧言絕心裡清楚,女人說的這樣肯定,一定是她曾經夢到過的,並且無法改變的。
收斂起眼底的風暴,顧言絕聲音沉沉的回應:「本王知道了。」
大紅的請柬是大長公主府送來的,冬至快到了,華妍要提前宴請賓客,給自己的孫女葉陽縣主送嫁。
前世沒有這樣的宴席,那便是今生突然的變故。
可能是顧禮廷最後的掙扎。
「後日的酒席,你就不要去了,我自己一個人去,看著到底是誰做的局。」
蘇林晚將那請柬收起來,對顧言絕半命令道。
「王妃都去了,本王自然要去。難道還有什麼是本王應付不來的?」
讓她自己去龍潭虎穴,自己如何能放心。
蘇林晚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你忘了上次,一滴血你就廢了。這次去要是再來一滴血,眼下可沒有那麼長的時間給你休整。」
今年的日子很奇怪,冬至那一日正好是初一。
也就是說,顧禮廷大婚那日,就是他們二人約定的解毒之時。
「你在擔心我。」
顧言絕笑了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
「放心,他們現在沒空要我的命,時間緊迫,直接要了顧言紹的命不是更直接。顧禮廷不是傻子,才不會做這種多此一舉的事。」
蘇林晚想想,覺得他說的對。
真討厭,這個感覺又來了,顧言絕說什麼她都覺得對。
「那就帶墨風和玉竹,墨酒也一起,墨菊就算了,過幾日事情多,放他一日的假,讓他回去陪娘子吧。」
蘇林晚看著站著的幾人,熟練的安排著。
「對了,後院那幾個姨娘,最近都怎麼樣了?」
不是顧禮廷大婚,自己差點都忘了這幾個人。
原以為是幾個會興風作浪,讓自己手起刀落來個爽快的,結果連個聲響都沒有。
玉竹在一邊捂著嘴笑,墨酒一臉無奈的回答:「王妃,那幾個女人王爺早打發了。現在肅王府就你一個女主子。」
王妃也太不關心後院了,這都攆出去幾日了,她還不知道。
「打發了?都打發了?誰打發的?」
蘇林晚震撼,那幾個不都是有頭有臉的,身負艱巨任務來的么。
怎麼這麼容易就打發了。
墨酒忍住嘆氣的衝動,死板的繼續說道:「王爺打發的。你們回門那一日就全散了。」
末了,又接著道:「王爺說了,不走的,全刻在牌位上,送到慈雲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