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九章
第二百四十九章
男人的手掌上沾著一點溼潤的泥土,星石看起來卻很乾燥,星形間的凹陷中還殘留有一點泥巴印。
——彷彿剛被人從泥濘的土壤中撿起,不走心地擦了擦,就攥在手心裡妄圖將它當作寶貝賣出去。
他另一隻手提著盞掛滿泥水的玻璃罩黃銅煤氣燈,在陰沉的雷雨天氣里發出一輪暖白的光暈。
身為總攬這場拍賣會事務的負責人,對方一眼就該看出二人想要騙留宿的目的。然而,這位戴著眼鏡的斯文男人只是伸手推了推有些下滑的鏡框。
「進來吧。」他側身讓開道路,「這裡用不著你們的東西。」
絡腮鬍男人顯然也沒想到,看起來高高在上、不好接近的負責人竟然會如此慷慨大方。
他疑惑地與同伴對視一眼,率先大大咧咧地走進門,長靴上的泥巴在地板上留下一串刺眼的骯髒印記。
「真是謝謝你啦,好心的先生!」他大著嗓門道,「我們是從美國來的野外探險家,沒想到這天氣說變就變……」
傭人遞給他一條毛巾,他接過來,蓋在臉上豪放地呼嚕兩下,將沾著灰塵與臟污的毛巾掛在脖子上。
另外兩名傭人急急忙忙地去打掃被弄髒的地板,自稱探險家的絡腮鬍美國人感謝地向他們致意,然後被侍者帶到一間空房間。
探險家與同伴艱難地在混亂的人群中穿行。一個女人大笑著伸出手,死死扯住他的背包。
探險家雙腿一軟,在驚恐中委頓於地。
比起樂觀的探險家,同伴顯然更加憂慮:「但我總覺得,我們不該敲響這棟別館的門,那個放我們進來的人說不定別有用心……」
同伴拍板道:「在這裡歇一晚,明天一早我們就離開。」
對方轉過頭,那雙凹陷進眼窩的眼睛里,不知何時已經爬滿猩紅的血絲。
不要發現他,不要發現他……
「我看到他在笑。」同伴說,「他盯著我們的背影,像個被塞了糖果的三歲小孩,就那樣吃吃地笑起來——但我們都知道,他應該是個成年男人,對吧?」
門扉失去拉力,被軸承拉著回彈合攏,而同伴隨慣性向後傾倒,撞到探險家僵硬的身體,又向前撲倒在閉合的門后。
「你一定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同伴說,「那個戴著眼鏡的、放我們進來的男人,在我們轉身以後,我忍不住偏過頭,悄悄看了他一眼……」
同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搞不懂這個放著手電筒不用的傻瓜:「這也是你要傳給兒子的傳家寶,哈?」
門扉吱呀一聲向內打開,角落的探險家驚懼地抖了抖,徒勞地向背包后蜷縮著身形,閉上眼睛,握著石頭不斷向神明絕望地祈禱。
傾斜的細密雨絲撲面而來,燃至末尾的燭芯發出嗤的一聲,冒出幾縷不起眼的灰煙。
他一邊嘟嘟囔囔地說著,一邊放下沉重的背包,揭開裡面厚厚的幾層防水布,從裡面掏出塊手帕,仔細地去擦那盞煤氣燈:「啊哈,淋了這麼大雨竟然也沒壞,真是我的好寶貝……」
天空還在下雨。
血從太陽穴的洞口流出,與暗紅色的地板融為一體。
——無一例外,瘋狂席捲了別館里的每一個人。
或許有時,在群體熱烈的瘋狂中保持獨自清醒,是另一種能將人生生逼瘋的酷刑。
他們都因為想象或是回想那樣的場景而打了一個寒顫。
「……他們都瘋了。」千間降代喃喃道。
美國人探險家爽朗地笑起來:「你說得真沒錯,朋友!」
「那麼,你為什麼這麼想?」探險家認真地看向同伴,並沒有大大咧咧地否認對方的觀點。
「是狙擊手。」毛利小五郎驚愕道,「在這個位置安排狙擊手埋伏……這是不打算留活口了嗎?!」
「這兒的人真不錯,說不定是山上撿到的那枚星石給我帶來了好運……我要留著那玩意,把它傳給我兒子、我兒子的兒子!」
他咧開嘴巴,像個得到糖果的三歲孩子,吃吃地笑起來。
火光明滅,彷彿寓示著別館里眾人的命運。
她力氣出奇地大,美國人竟然被她扯的踉蹌一下,差點被旁邊胡亂揮舞餐刀的男人刺中,還好同伴及時幫他擋了一下,兩人跌跌撞撞,終於一路摸到了大門。
「!!」
無聲的閃電自空中劃過,蒼白的光芒映照出同樣蒼白的臉色,還有眼球里通紅的血絲。
探險家獨自蜷縮在大廳的一角,懷中抱著那盞沒有點亮的煤氣燈,手心裡緊緊攥著今晚在山上撿到的那枚星石。
他們當然沒能如願,後續一目了然,三名沉默的觀眾都聽過拍賣會凄慘的終局。
起泡香檳漫過暗紅色的地板,黃銅燭台滾落門邊,燭芯向外傾倒,卻仍在掙扎著虛弱燃燒。
門被輕輕合攏,房間里頓時只剩下他們兩人。
下一刻,探險家眼前忽然迸濺出一朵血花。
「他們都瘋了!!」
美國人對他的同伴說:「我們不可能在夜裡冒雨下山,那樣太危險了;要是沿著公路徒步過弔橋,又好幾十公里沒有人煙……」
「現在顧不得那麼多了,為安全考慮,我們得走公路。」同伴一邊說著,一邊跨過倒在地上的燭台,去拉右邊那扇門,「我們可以先徒步走過弔橋,再找個能避雨的地方,想辦法攔一輛順風車——」
「……怎麼不走了?」探險家疑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伴忽然沒了聲音。
「怎麼?」探險家問。
別館里的廝殺已經接近尾聲,尖叫、大笑與哭泣的聲音漸漸不再響起,血腥的空氣里充斥著令人恐慌的寂靜。
事與願違,腳步聲仍然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後在他身前不遠處停下,帶著潮濕水珠的冰冷金屬碰了碰他的手背。
那是一把黑色雨傘,隨傘骨攏起的尼龍布掛滿細密的水珠,滴在本就潮濕的衣角,泅開不明顯的水痕。
探險家小心翼翼地向上望去,最終對上一雙流淌著金色的眼睛。
這次,連毛利小五郎都忍不住好奇地在畫面里的青年與草野朔之間來回穿梭。
「石頭在你手裡?」青年問。
探險家愣了一下,緩緩鬆開緊握的掌心,星石几乎全浸泡在冷汗里,表面泛著一層光滑的潤澤。
青年只是瞥了一眼,然後輕輕嘆了口氣。
「……你不要嗎?」探險家見他這就要轉身離開,連忙問道。
「已經沒用了。」對方聳聳肩,並沒有停下腳步,「你想要就拿走吧,說不定能給你帶來好運呢。」
他拎著還在滴水的雨傘,越過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一隻傷痕纍纍的手忽然抓住他的褲腳,青年頓了頓,將腿從拉扯中抽出,頭也不回地繼續前進。
探險家怔怔望著他離開的背影,忽然下定決心,抖著手丟掉沉重的登山包,將星石放進胸`前的口袋,拎著那盞沒有點亮的煤氣燈,一路穿過靜謐的大廳,將別館的後門擠開一絲縫隙。
他匍匐著身體,小心翼翼地從門縫裡擠出,幸運地躲過狙擊手的監視,隱蔽地沒入後山茂密的森林。
依蘭達仍懸挂在牆壁,臉上掛著令人沉醉的微笑,深邃明亮的灰色眼睛注視著面前橫七扭八的屍體。
青年看著她,嗤笑一聲,從地上隨手拎起一把帶血的餐刀,毫不留情地扎進對方美麗的雙頰。
草野朔又開始被在場的另外兩人行注目禮。
觀眾們仍沒有看清他如何來到地下,但總之,三人再次回到了這裡。
四十年前的密室,牆壁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印記,牆邊倒著的景浦正一還沒有徹底變成骷髏架子,圍在他身邊的兩隻老鼠聽到動靜,吵鬧地向牆邊散去。
青年走到牆邊,忽然動作一頓。他蹲下`身,無視那令人作嘔的屍體,從對方還算乾淨的口袋中取出一張被小心折起來的信紙。
他站起身,在牆壁上繪出了幾人見到的圖形;又展開那張信紙,讀著讀著,忽然笑起來。
毛利小五郎好奇地湊過去,信紙的末端寫著:「我看到了,他說得對,我都看到了。依蘭達是個醜陋的女人,而烏丸蓮耶……」
筆跡到這裡戛然而止。
四十年前的景浦正一,根本沒有寫下那句……
——「烏丸蓮耶沒有遵守約定。」
畫面扭曲,牆邊的屍體重新變迴風乾的骷髏架子,毛利小五郎怔怔地站在原地,下意識按下打火機,火苗在黑暗中映出男人圓滾滾的身形。
「……大上先生?」他撓了撓後腦勺,「你怎麼也在這兒?」
千間降代看向黑暗中的男人,微微眯起眼睛。
「大上老弟。」她笑呵呵地問,「怎麼不說話?」
大上祝善仍然沒有開口,他的面容隱藏在黑暗裡,緩緩抬起手臂,伸出一根圓滾滾的手指,指向他們身後。
一顆子彈正嵌入眼睛的中心。
砰。
一枚子彈同時穿透大上祝善的胸口,一枚子彈滾落在地面。
「年輕人,還是應該好好練下槍法。」千間降代笑眯眯地放下還冒著青煙的槍口,「至少別被我這個坐在安樂椅的老太婆比過去。」
草野朔朝她無聲地聳了聳肩。
千間降代卻忽然嘆了口氣:「如果你能早點來……」
「現在也還不算晚。」
男人說,原本倒下的身軀重新站起,大上祝善站在原地,活動了一下`身體,直勾勾地看向草野朔。
「只是,你不應該阻止我。」他說,「我明明讓雷契爾去提醒過你,Cthylla是我們共同的敵人。」
「是嗎?」草野朔偏過頭看著他,「不好意思,我沒聽清。」
大上祝善終於從黑暗中走出來,火光映出的並非他們所熟悉的臉,而是一張篆刻著奇異花紋的純白色面具。
-
「還沒有解開嗎?」愛爾蘭抱著雙臂,遠遠看著竊竊私語的眾人,「提醒一下,你們剩下的時間可不多了。」
「的確如此。」白馬探站起身,「不過幸運的是,我們已經討論出了謎題的答案。」
「喂……!」茂木遙史蹲在椅子上,本想伸手阻止,對方卻快他一步,只好無奈地撓撓頭,「唉,比不過年輕人,難道我也已經老了嗎……」
「哦?」
「還請您和我們一起前往餐廳。」白馬探主動將交涉的任務攬到身上,彬彬有禮道,「我們會為您展示我們解出的謎底。」
愛爾蘭不為所動地冷笑:「我勸你最好別想著刷花招,如果我發現有什麼異動,會立刻殺死你。」
「當然不會,畢竟我們的性命可都掌握在您手裡。」白馬探笑了笑,「不過,如果您與您背後的人的確有所顧慮,我們也可以只去兩個人——剩下的人就由您的同伴看管。」
愛爾蘭眯起眼睛:「你要帶誰?」
表現得胸有成竹地少年一指身旁:「就這位女僕小姐好了。」
石原亞紀:「等等、我……」
愛爾蘭:「哦?竟然不選擇你的偵探同伴嗎?」
石原亞紀:「請聽我說——」
白馬探:「我相信以石原小姐的水準,解這麼簡單的謎題已經足夠了。」
「啊啦,為什麼不讓他們一起去呢?」門被人從走廊推開,高挑的長發女郎笑著走進房間,指尖上轉著把銀光閃閃的小巧手。槍,「如果有誰想跑,那滿足他就好了。」
看著走進來的女人,柯南慎重地將警惕心拉到最高。
雖然容貌不同,但他隱隱感到,對方有很大可能就是貝爾摩德那個女人。
從那天晚上交手的經歷來看,貝爾摩德本就不好對付,何況這裡還有另一名看起來地位不輸於她的組織成員。
「你不找了?」愛爾蘭瞥她一眼。
「不找了。」貝爾摩德朝他笑笑,「等解開謎題取走寶藏,直接一把火燒掉這裡豈不是更方便?」
「隨便。」愛爾蘭無所謂道,「反正我也管不了你。」
他們旁若無人地交談完畢,便令房間里眾人舉起雙手,挨個排隊從房間里離開,走向餐廳的方向。
「CoolGuy,我可是會一直盯著你呢。」貝爾摩德靠在門邊,含笑看著走出來的柯南,「看好你那塊表,別讓它被我注意到,嗯?」
既然對方知道,那為什麼不先收繳他的表?
柯南顯然有些疑惑,但他也明白這些疑問無法問出口,只得閉緊嘴巴,看似乖巧地跟在隊伍里。
一行人推門進入餐廳,雷契爾的身體仍僵硬地倒在地上,茂木遙史路過他時,沉重地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這位仁兄,還能不能落得一個入土為安的結局。」
「你還有空關心別人?我看還是先顧好自己吧。」槍田郁美冷笑道,「我們可是還頂著詛咒在解密呢。」
「只是說說嘛。」茂木遙史哈哈笑了兩聲,「反正也幫不上什麼忙,我們兩個乾脆就老實地站在這裡好了。」
「小蘭,你也過來。」槍田郁美招招手,將有些無措的毛利蘭拉到身邊。
「首先需要說明一點,我是那種會特意關注時間的類型。」白馬探走到壁爐前,看向上面的鐘錶,「雖然隨身帶著懷錶,但同時也會關注現場的其他時鐘,而在裝修如此華麗的西洋式別館里,卻只有餐廳的牆上才掛著唯一一面鍾……」
他伸手指向那面鐘錶:「看起來很奇怪,不是嗎?」
隱藏在餐廳里的攝像頭忠實地記錄著現場的一切,貝爾摩德抱著手臂靠在門邊,愛爾蘭則拎著槍站在餐桌前。
「因此,解開謎題的關鍵,就藏在這面鐘錶里。」
白馬探說到這裡,略微停頓了一下:「到現在為止還可以停下,否則,就一定會違反諫言里』不要解密『的勸告……你背後的那位先生,真的不需要再考慮一下嗎?」
「這不是你該考慮的事。」愛爾蘭面色不變,「繼續吧,偵探。」
白馬探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就只好繼續了——說起來,我其實也有點好奇,不遵守勸誡的話究竟會發生什麼呢。」
「首先,將這面掛鐘的時針與分針撥動到零點零分的位置。」
柯南偷偷扯了扯女僕小姐的裙角,貝爾摩德注意到他的小動作,眉毛一挑,卻並沒有揭露出來。
「暗號中的國王、王后與士兵,則分別指代撲克牌中的K、Q和J……」
「我不需要解說。」愛爾蘭打斷他,「做你該做的事,少爺,還是說……你覺得警視總監兒子這個身份,足以讓我們留你一條命?」
「我很想說我沒這麼想過,不過,你們對我身份的態度,的確讓我在心中將諸位的危險等級又提升了不少。」白馬探徐徐道,「既然如此,那就讓我來直接操作吧。」
他轉過身,撥動錶盤上的指針,將其從零點開始的位置向左旋轉十三度、十二度,又向右旋轉了十一度。
啪。
掛鐘從牆面墜落,砸在地面,表面的漆因撞擊而剝落,露出一角耀眼的純金。
-
地面在震動。
雖然極其輕微,如果站在地表,都不一定感覺得到變化,但位於別館地下的幾人聽到了聲音。
履帶行進的聲音,齒輪旋轉的聲音,機關嚴絲合縫卡進凹槽的聲音。
「……要開始塌陷了。」面具看了看天花板。
刻畫著舊神印記的牆壁在一點點無聲地崩塌、消弭。
「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毛利小五郎崩潰地大喊。
原先還在互相射擊的兩人為何忽然一致要殺死大上祝善;為什麼大上祝善明明被子彈擊穿胸口卻還能像沒事人一樣站起來;為什麼……
為什麼地下看起來很有可能要塌了,他們可能全都死在這裡,這幫人還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樣子啊!
「哦呀,沉睡的小五郎,是因為醒著嗎?你竟然還沒看出來。」
千間降代仍是笑呵呵的模樣,這笑容中卻摻雜著一點苦澀。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看向面具,「大上祝善應該早就已經死了。」
「您很敏銳,女士。」面具禮貌地向她頷首,「為吾主獻身,他應當感到榮幸。」
「我這把老骨頭,本來也沒想過要活著從這裡走出去。」千間降代看起來有些消沉,也有些釋然,「大上……他已經被烏丸蓮耶那個魔鬼俯身了,如果不是出了些意外,我本來會在晚餐時就殺掉他。」
毛利小五郎打了個寒顫:「你……」
「你們在別館里找到了一封血書,署名為千間恭介……那個人就是我的父親。」千間降代看了一眼那具凄慘破碎的骨頭架子,「而這具躺在這裡的骸骨……景浦正一,是我父親當時的好友,他在寄回來的信里提到過的人。」
千間恭介在外工作,原本每隔一段時間會寄回來一封信件與支票,但卻在某天忽然失去了音訊。
時隔二十年後,在重新翻看父親寄來的信件時,千間降代才發現,上面居然用針刺出了另一段截然不同的文字。
「父親在信上將兩個謎題告知於我,並且揭露了烏丸蓮耶殺害所有學者的事實。同時,他還提到了那位金色眼睛的調查員。」
說到這裡,千間降代看向草野朔。
「那封邀請函是我瞞著大上祝善發給你的。」她坦白道,「我在報紙上偶然間看到正一先生的遺腹子,景浦參平回國的消息,就調查了一下……沒想到在兩年後,竟然順著他這條線查到了你。」
「是他的大學教授告訴你的。」
草野朔沒費什麼力氣就想起來了這回事——在美國,為了調查對方,他找上過那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在那時告訴過對方自己是一名調查員。
「除了四十年前那個男人,我從未見聽說過有人這樣自稱。」千間降代嘆息道,「還有那雙眼睛……你們果然有關係。」
「第二個謎題的答案幾乎已經完整地擺在了我面前。」她遺憾地說,「但很可惜,我怕是看不到第一個謎題被解開……」
草野朔:「那可不一定。」
千間降代一愣:「什麼?」
面具背著手站在一旁,哪怕先前被打了一槍,它卻仍沒表現出什麼明顯的攻擊性。
「抱歉,是我的措辭與舉動令諸位產生了一些誤解。」它說,「我的意思其實是……」
「以外面的情況來看,這棟別館有一層虛假的偽裝,它現在要崩塌了。」
-
「……是黃金。」白馬探撿起掛鐘,「這面鍾是由黃金製成的。」
愛爾蘭皺起眉頭:「就只是這樣?」
「的確如此,這就是謎題的謎底,我對我的推理一向很有自信。」白馬探將掛鐘放在餐桌上,「兩位,這就是你們要的東西,希望你們能信守承諾。」
愛爾蘭頓了頓,和貝爾摩德對視一眼。
「既然如此……」他笑起來,「我這就放你們……」
「砰!」「砰!」
像是早就預知到愛爾蘭會選擇翻臉滅口,白馬探在第一時間就以餐桌為掩體,遮蔽自己的身形。
而在愛爾蘭開槍的同時,還有另外一道槍聲響起——
槍田郁美將毛利蘭按在身後,接著毫不猶豫地舉槍射擊;茂木遙史則一腳踢起雷契爾已經僵硬的身體,抓住他的肩膀。
「對不住了老兄,我之後會立碑祭奠你的!」他口中大喝著,將對方的屍體當作盾牌一樣頂在身前向對方衝去,「呃啊啊啊啊——!!」
從餐桌后探出身子,同樣從懷中掏出一把槍的白馬探:「……茂木先生真不愧是在芝加哥與Mafia槍戰的男人。」
「老實點。」貝爾摩德攥住柯南的手腕,似笑非笑地盯著他,「別以為我沒看到你的小動作。」
柯南抬起頭,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是嗎?」
「咻——」
貝爾摩德條件反射地後撤一步,卻發現這聲音並非來自普通子彈,也沒對著她發射——
女僕小姐不知何時巧妙地避開了眾人視線,手中的信號槍冒著青煙,信號彈升上高空,炸開一朵絢爛的紅色煙花。
「信號槍?」怎麼會出現這種東西?
意識到什麼,貝爾摩德臉色驟然一變,「愛爾蘭,這裡有埋伏!」
「什麼?」
愛爾蘭連開三槍,結果只是給可憐的雷契爾先生身上多添了三個槍眼,正無奈躲避之際,聽聞貝爾摩德提醒,臉上也不免閃過一絲茫然。
「隆隆——」
「是直升機的聲音?」
「不!」柯南也臉色一變,「快出去,這棟房子好像要塌了!」
他衝過去拉著毛利蘭就往外跑,其他人跟在他們身後魚貫而出。
愛爾蘭沒有補槍,他看看貝爾摩德:「還追嗎?」
後者站在眾人身後,優雅地朝他翻了個白眼:「你覺得呢?」
牆壁上的掛飾在不斷震動,卻並未砸至地面,愛爾蘭側身撞開落地窗的玻璃,與貝爾摩德兩人直接從窗邊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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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茂木遙史忽然在門口一個急剎,「那個女人之前好像說……」
槍田郁美道:「她並不介意我們逃跑,還很樂見其成……外面很有可能還埋伏著他們的人手。」
柯南頓時有些焦慮地咬了咬牙,白馬探卻撥開眾人,上前道:「請讓我去看看吧。」
槍田郁美勸阻道:「少爺?子彈可不是鬧著玩的東西。」
「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槍田小姐,還請你相信我。」
白馬探走向門邊,打了聲調子不同的呼哨,消失許久的老鷹一聲長鳴,重新出現在眾人的視野里。
「華生的眼睛很敏銳。」他解釋道,「既然它在這裡出現,說明外面還算安全。不過以防萬一,還是由我來——」打頭陣吧。
話沒說完,槍田郁美拉開門扉,茂木遙史舉起「盾牌」,大步流星地衝出了別館。
白馬探:「……」沒有考慮到特殊條件,失算。
打頭的茂木遙史並沒有遭遇埋伏,於是一行人陸陸續續跑出別館。
「這下應該安全了。」茂木遙史遙遙看著空中盤旋的三架直升機,「……不過,應該也不用這麼大動干戈吧?」
毛利蘭忍無可忍地發聲:「所以我爸爸究竟到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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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爾蘭:「原來說好只用幫你留下兩個,現在倒好,全給放跑了……科涅克也沒找到,你打算怎麼跟BOSS解釋?」
「解釋?」貝爾摩德看著空中的高度不一的三架直升機,「你難道不覺得……」
原本悄然將別館圍了個水泄不通的行動人員,此刻卻莫名消失,連個人影都沒冒出來。
愛爾蘭哈哈笑起來:「看來這次是被狠狠擺了一道啊。」
「你們知道就好。」
冷厲的男聲在身後響起:「請兩位放下武器,舉起雙手,不要隨意亂動。」
赤井秀一端著來福。槍自樹後轉出,幾名FBI掛著滿身草屑從灌木叢里站起,將兩人團團圍住。
「還真是風水輪流轉。」愛爾蘭嘖了一聲,卻沒有照做,「我還以為,FBI對我手裡曾收受組織賄賂的名單很感興趣?」
「的確很感興趣。」赤井秀一道,「可惜我這人有個毛病,那就是做事比較喜歡掌握主動權。」
那份名單,想要的可不止FBI一家,對方完全可以用這東西吊著幾大勢力,在其中左右逢源。
預見到這樣的結果,赤井秀一當然不會放任這種事的發生。
「我以為我已經足夠重視,沒想到還是低估了你。」愛爾蘭果斷誇讚道,「很好,不愧是能頂著組織追殺的男人。」
貝爾摩德則勾起唇角:「又見面了,萊伊,你的槍法一直很好,之前組織的那架魚鷹也是你擊落的吧?」
「貝爾摩德,你想說什麼?」赤井秀一問。
「看到天上那架魚鷹了嗎?那上面有個剛出差回來的傢伙。」貝爾摩德一指天空,充滿惡意地笑起來,「把它再打下來,組織這次出動的力量就能被你一網打盡了。」
愛爾蘭忍不住瞥了這個毫不猶豫背刺老東家、還禍水東引的女人一眼。
真狠啊,還好他沒得罪過對方。
應該沒有吧?-
「大哥,看樣子裡面的人都出來了。」
伏特加站在窗口,舉著望遠鏡道:「但是裡面並沒有科涅克……我也沒看到貝爾摩德,她是不是從另一面離開了?」
「不用管那個女人。」琴酒不耐煩地道,「基安蒂,讓後面那東西安靜點兒!」
「琴酒,我告訴過你我已經儘力了!」基安蒂尖叫道,「但這丑東西根本聽不懂人話,除非你讓我給它來一槍!」
魚鷹直升機尾部的鐵籠里,一隻張牙舞爪的魚頭人正在用人類聽不懂的語言,對在場諸位進行激烈的辱罵。
「BOSS要活的。」琴酒冷笑,「要是你不小心打死了……」
基安蒂只好煩躁地捶了捶鐵籠:「安靜點!混蛋!」
不僅沒有起到作用,那隻魚頭人罵罵咧咧的更厲害了。
科恩在旁邊看著,默默地掏出狙擊槍,掉轉方向,槍托穿過鐵籠的間隙,狠狠砸上魚頭人的腦袋!
魚頭人痛苦地嚎叫一聲,滿頭冒金星地癱倒在籠子里,如他們所願地安靜下來。
基安蒂:「……漂亮。」她怎麼就沒想到呢。
「還是沒見到科涅克,他會不會易容后藏在了人群里?」伏特加道,「警用直升機已經降下去了,應該是去營救那些人……」
「基安蒂,過來開槍;科恩,你繼續盯著貨。」琴酒露出一個冷笑。
伏特加大驚失色:「大哥,真的要現在就開槍嗎?另一架直升機一直在盯著我們,他們很可能趁機打過來啊!」
「那就跟他們打。」
聽說能開槍,基安蒂立刻興奮地跑過來:「要打誰?能直接打死嗎?」
琴酒很想說隨便打,打死一個算一個,但想到這次那位大人強調的必須要留活口的命令,只能皺著眉頭,勉強道:「目標隨你們選擇,但記得不要命中致命部位——這是BOSS的命令。」
基安蒂立刻無聊地嘁了一聲,蔫巴巴地調整著手中的槍:「不知道科涅克那傢伙幹了什麼,才讓BOSS下令活捉他……其實我對他印象還不錯。」
他倆之前還有過非常愉快的交易——清理任務換瑣碎日常,基安蒂不要太喜歡,只是自從科涅克那個外圍成員小助手死後,就沒這種好事了。
「看在我們老交情的份上……」她露出一個嗜血的笑,「我會小心地給他留上一條命的。」
砰!
槍聲驟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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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國外槍林彈雨里練就的直覺救了茂木遙史一命,他立刻向前一撲,子彈擦著他的手臂射進泥土裡。
「別在這時候上直升機,那就是個活靶子!」他朝其他人喊道,「都散開去找掩體!」
直升機上的警察顯然也意識到什麼,對方拿出對講機,接通了通訊。
「他們派出了狙擊手,我們營救民眾的任務遭到了阻礙,不過其中似乎有有經驗的人在,他們分散進入森林了。」他彙報道,「目前還看不出對方的目的,似乎是在無差別射擊。」
「……我知道了。」
安室透掛斷通訊,凌厲的眼神透過玻璃,直直看向那架明顯不屬於警方的魚鷹。
「降谷先生,我們要在這裡和對方開戰嗎?」風見裕也問道。
沒來得及等到回答,震耳欲聾的聲音便在直升機下方響起,甚至一度與螺旋槳的噪音並駕齊驅。
風見裕也趴在玻璃上,震驚地張大嘴巴。
「黃、黃金——」
陰沉的黑夜不知何時已經褪去,細微的晨光照亮了這棟模樣大變的建築:
西洋式的外觀盡數脫落,露出其中純金搭建的牆體,在朝陽的照耀下顯得金光燦燦,華麗無比。
茂木遙史咂舌道:「竟然整棟建築都是用黃金做成的嗎?真是難以想象的奢侈啊。」
白馬探躲在樹后,安撫著愈發焦躁的老鷹:「華生,你究竟在害怕什麼……是有什麼要發生了嗎?」
在躲開狙擊手的鎖定后,柯南帶著一定要跟上來的毛利蘭小心翼翼地走在樹林里,反其道而行之,返回別館的方向。
畢竟,他們到現在還沒見到毛利小五郎的人影。
柯南一邊安慰著焦急的毛利蘭,一邊看向璀璨的黃昏之館,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黃昏之館是完全由黃金構成的……」他忍不住喃喃自語,「也就是說,在這個語境里,「黃昏」可以被視作是與「黃金」等同的替代詞……」
「所以』身攜黃金者『也可以認為是……那傢伙……不會吧?!」
在為這個猜想心驚肉跳之際,眼前變故徒生。
——那完全由金子構成的奢華建築,忽然從某一角開始傾倒、坍塌。
柯南一驚:「發生什麼了?」
在建築隆隆的倒塌聲中,他帶著毛利蘭飛奔向那個位置,當他們趕到時,三個模糊的人影正在一片煙塵中不斷嗆咳。
「咳、咳咳——!」毛利小五郎的大嗓門在其中顯然尤為明顯嗎,「啊——太好了!出來了!終於得救了!!」
千間降代揉著老腰:「咳……哎呀呀,對於我這把老骨頭來說,可真是有點太折騰了。」
石原亞紀扶著樹榦,有些氣喘吁吁的:「您、您沒事就好……」
「爸爸!」見到對方平安無事,毛利蘭才放鬆下來,「還有千間女士,你們都沒事真是太好了……」
柯南跟著一起跑過來,顧不得解釋什麼,直白地問道:「學——那位草野哥哥呢?你們有沒有人看見過他?」
千間降代頓了頓,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那位調查員先生啊……」她看向毛利小五郎,「沉睡的小五郎,是因為今天的冒險太刺激,所以失眠了嗎?」
忽然被提問的毛利小五郎尷尬地撓了撓頭:「這個,我……」
「智者之書回歸」,這應該是指幻象里青年留下的那本書。
「逢魔重現於世」,逢魔時既可以指代黃昏,也可以指代黎明——這句話既可以看作是說黃昏之館重現於世,也能看作是說黃金的牆體在黎明時刻重現。
「在基督教的教義里,葡萄往往被認為是代表生命的果實。」千間降代緩緩道,「烏鴉銜杯、葡萄化汁——葡萄酒用聖杯盛裝,這在聖餐中,代表神明的血液。」
而「與依蘭達相反的孩子在搖籃前蘇醒」……
「——Cthylla是讓祂復生的搖籃。」
面具道:「她的一部分就在下面,我感受得到,你一定也可以,而我們可以通過這部分身軀,找到她被嚴密保護起來的蹤跡。」
草野朔靠在牆邊,地上華貴的建築在不斷崩塌,碎屑從天花板的裂痕落進通道,他們所在的位置卻沒受分毫影響。
這是他們跨越那堵斷牆來到的地方。
虛空吞噬了一切,透過透明的屏障,可以看到腳下安靜地躺著一截巨大的、帶著吸盤與鉤爪的觸鬚。
這是Cthylla的一截腕足,從祂身上硬生生撕扯下來的一部分。
「這是我們共同的敵人。」面具誠懇地勸告,「你不應當阻止我,而該與我合作。」
「不好意思。」他揉了揉耳朵,「我聽不清你在說什麼。」
無光的虛空里沒有影子,無光的虛空里到處都是影子,細密的黑線組成一道道鎖鏈。
「……我很遺憾。」面具低聲說,濃郁的迷霧在這片空間里逐漸蔓延。
「你教了飛鳥井如何控制夢境,擅自從她記憶里拿走地點作為報酬,到這裡前甚至沒經過我的允許。」
草野朔道:「我很遺憾。」
「第二個謎題,或許並不是謎題。」千間降代緩緩道,「我猜,它的謎底只是一句對未來的告知。」
毛利蘭懵懂地點點頭,腳下忽然好像踩到什麼堅硬的東西,她連忙向旁邊挪開一步。
草叢裡躺著顆星形的石頭,似乎是先前外牆脫落時,跟著一起掉下來的。
石頭上刻著五角星與眼睛的圖案,從中心處裂開一道猙獰的裂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