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抉擇】

一個月後，李梓返回了西梁市區的家中。家裡依舊整潔明亮，寬敞時尚，卻無人。

李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傍晚前將最必要的衣物、書籍和個人用品一一整理進了兩個大號行李箱中，與上大學時一樣，停在了門廳里。

走去兼顧了中西廚的寬大廚房裡，李梓打開雙開門的冰箱。駐足良久，除了啤酒飲料牛奶，便是不知哪頓打包回來的剩菜，其餘的便是空空蕩蕩。最終在廚櫃里找出了一桶速食麵泡了吃完，靜靠在沙發上。

電視開著，沒有聲音，體育頻道里播放著某項賽事。

門鎖響起，是李梓媽媽下班進了家門。一進門便看到放在門廳里異常熟悉的兩隻行李箱，馬上便意識到是兒子回來了，臉上一陣欣喜，顧不得換鞋，幾步先走至了客廳，果然看到兒子李梓正靠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趕忙道：「兒子，回來了呀。」

「嗯。」李梓緩緩回了頭向著母親點頭應道。

李梓媽媽一邊將自己的隨身包放在了沙發一角，一邊開心地又返回門廳處換鞋，用手拍了拍沉甸甸的兩隻箱子，心中喜悅道：「真是沒有想到兒子這麼快就想通了，這就準備要去美國了……還好，剛剛開學，倒也不耽誤......」

想到這裡，李梓媽媽加快了歡喜的腳步踩著拖鞋復返回到客廳，走至兒子面前，伸出修長的手指來輕撫了兒子的額頭，關切問道：「什麼時候回來的？累不累？媽給你做好吃的去，今晚想吃些什麼？紅燒肉還是小炒肉？」

「媽，……你先坐一下，我有話跟你說。」李梓並未應答母親的問題，而是輕拍了身旁沙發的空位，看向自己的母親，面無表情地淡淡說道。

「呃，兒子……」李梓媽媽臉上的笑容有些凝固，望著兒子那雙清涼但卻再難看懂的眼眸，一絲熟悉的隱憂緩緩襲來，疑惑著落了座。

「媽，我不在家裡吃飯了，……晚上九點多的飛機，我一會兒就走。」李梓望了望母親，伸出自己的右手，輕放在了母親的手背上，淡淡說道。

「今晚的飛機？你不是剛回來嗎？你……要去哪裡？」李梓媽媽一臉愕然，兒子已經有些年不這麼跟自己親近了，現在卻是告訴自己今晚就走，趕忙道：「兒子，去美國也不用這麼急吧？」

「媽，……之前就跟你說過，我不會去美國的。」

「那你，……」

「實際上，遇到陳伊萬后，赴美的簽證我壓根也就沒有去辦，因為那時我已經決定不會去美國了。」李梓用那隻受傷的右臂用力握了一下母親的手。

「呃，……不會去美國，兒子！」李梓媽媽湧上難以描述的無力感，蹙了眉，無以相信地望著坐在自己身旁、握著自己手的兒子，那是一種陌生，連同說話的方式都是那麼陌生。

「媽，我也不會留在你從心裡一萬個不喜歡的那個小鎮工廠了，因為我辭職了，昨天已經辦完了全部的離職手續……」李梓繼續說著，面色波瀾不驚，像是說著別家的事情。細長的眼眸依舊看著母親，心中卻努力壓抑著那份折磨。

「兒子，你是瘋了嗎？！」李梓媽媽氣惱著甩開了兒子的手，大聲打斷了李梓。

李梓卻笑了，那笑容是苦的，甚至還帶著淚，「媽，我怎會瘋呢，你忘記了嗎？我是你們教育的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是按著你們期望長大的棟樑，我還是你們未來的全部期望和希望，我怎麼能瘋呢？」

「你？…….那你是怎麼了？美國深造不去了嗎？兩所頂級的大學呀！」李梓媽媽扭轉了身體，氣得語無倫次。

」好，好，就算簽證沒辦，美國暫時不去了，那班總是要上的呀！你讀了整整四年的大學，放棄了保送研究生才在這裡上班的呀！」李梓媽媽只覺得胸腔中焦燥憤恨的怒火在熊熊燃燒著。

「媽，考上一流的大學，去個好單位上班，上研究生，去美國深造，這些對你來說就那麼重要嗎？」李梓苦苦擰了眉心，痛卻無以表述，只能膨脹在自己的心口處。

「兒子，你這是怎麼了？你難道還不明白嗎，這些對你是多麼重要呀！」李梓媽媽無法理解兒子坐在這裡吐出的每一句話。

「媽，…..」李梓吞咽下苦澀無比的口水，緩緩道：「你說，我連自己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我要這樣的前程是不是有些太好笑了？！」

「你，……」

「不過，這回你和爸爸終於可以安心了，這個帳我算得過來。我跟陳伊萬分手了，確切地說，是陳伊萬跟我分手的，……按照你最期望的。」李梓嘴角奇怪地上揚著，微笑著說道：「媽，這一次你該可以徹底開心、放心了才對吧！」

李梓心中的疼痛已無法再阻擋，目光閃爍著心痛碎裂之後的殘品。

「李梓，你怎麼能跟媽媽這麼說話？我沒有讓陳伊萬跟你分手呀！」李梓媽媽睜大了雙眼，努力辨識著眼前的兒子，卻覺得一陣無力掌控的頭暈目眩。

「媽，沒事的，沒事的，那些都不重要了，……我們已經徹底結束了，以後我也不可能與陳伊萬再有任何瓜葛了！」李梓的心痛到血脈噴張，卻只是淡淡說道。

李梓近乎執拗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吞咽了苦楚又問道：「但是，你知道為什麼最後陳伊萬要跟我分手嗎？」

李梓媽媽無以回應，因為她此時深度懷疑自己是否在與最愛的兒子說話，或者坐於他身側的那個人究竟還是不是自己的兒子。

「是因為我的前程呀，是因為你們最最在意的我的前程呀！呵呵……」李梓竟再次笑出了聲。說完，眼睛緩緩看向落地紗簾外已近黃昏的小區，心中的疼痛幾近麻木。

李梓媽媽身體微微顫抖著，努力調整著坐姿，奮力整理著自己紛亂如麻的心緒，靠向兒子，又將剛才甚至凌亂的頭髮捋了一下，伸手握住李梓的手謹慎道：「兒子，前程是你的一輩子呀。你現在不懂得它的重要，那是因為你還小，還年輕……」

「哈哈，好，好，確實，我還太年輕了。」至此，李梓徹底明白，自己心中的疼痛母親絲毫不可能覺察，一滴淚無聲地墜下。

李梓收了看向落地窗外的眼神，繼續說道：「你和爸爸總是為著前程忙碌，如今還開了自己的公司。但這些年我們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頓飯的場景我用手指頭都能數出來，這一年來我周末回家和不回家也都有些什麼區別呢？」

李梓媽媽從未聽過兒子說過這些話，心中猛然一震，吃驚地望著兒子，她自己心中認為最為重要的事情卻與兒子的想法截然向反。

「沒完沒了的速食麵，沒完沒了的一個人，在學校里被人欺負了，我都只能獨自忍著。川雲還有奶奶，那我呢？我呢？」李梓的眼窩已盡紅。

「不能打遊戲，不能跟同學玩兒，不能去自習…….媽，為著前程，你好辛苦呀！你總是為我謀划這樣，謀划那樣，你從來都不會感到累嗎？」李梓更咽著，「你知道你的兒子究竟想要些什麼嗎？你可是我的親媽呀！」

房間里寂靜無聲。

李梓媽媽感到從未有過的力不從心，被兒子說出的每一句話深深刺痛著，卻無力反駁。良久，緩緩道：「兒子，爸爸媽媽那樣愛你，為這個家，為你的前途拼盡了所有的力氣，你難道看不到嗎？你怎麼能這樣說呢？」

「呵呵，你和爸爸可曾看到過我？」

「你知道為何我不會去美國深造嗎？」李梓抬目凝視著母親，眼中溢滿熱淚。

李梓媽媽身體無力地向前艱難挪了挪，錯愕無助地看著兒子，嘴角微動著，卻沒有回應，因為她的確也並不知道。

停頓片刻，李梓將母親的手從自己的手背上挪開，努力清晰地說道：「因為，我不會拿陳伊萬，更不會拿我對她的情感作為換我前程的籌碼。」

李梓媽媽心中緊緊抽搐了一下。

「兒子，……」李梓媽媽張口想說什麼，卻停在那裡，因為她不知道用怎樣更有力量的話語才能回應此刻的兒子。

「媽，你現在該是放心的時候了，對你、對我、對陳伊萬都結束了！」李梓說著，站起了身，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驚愕痛苦中的母親，心中那疼痛的麻木更添了新痛。

努力站直了身體，頓了頓，李梓更咽著繼續道：「你始終都不知道我心裡到底想要的是什麼，……對我來說，沒有比一家三口可以好好吃頓晚餐、坐在一起看集狗血電視劇、看一場賽事更溫暖的家了，沒有比和一個我喜歡的人共赴前程更美好的未來了。但你卻始終不懂！無論如何都不懂！」

「李梓，你聽媽媽講，我們再好好商量一下，……」李梓媽媽已覺五內翻江，抬起疲憊焦急的雙眼望著兒子，又向前伸出了手，想抓住兒子的手。

「商量？媽，……到了今天，這件事已經無法兩全了。」李梓再次痛心一笑。

「我出國了，丟下了陳伊萬，我心痛，因為幾年前的班會上我就丟下了她，我懦弱的如一個小丑，都不敢站起來幫她澄清！因為是我的親媽，你去找了班主任！我拿我最在乎的人換了我的好前程！」

「大一時你不同意我和陳伊萬的交往，我也還是丟下了她，因為我拿我最在乎的人換了對母親的服從和忠誠！呵呵……你說我們還要商量些什麼？」李梓笑得如此痛心疾首。

「我留下，我選擇與陳伊萬在一起，你失望，辜負了你和我爸這麼多年來的苦心經營，辜負了這麼多年來你為我謀划深遠計長久，我也心痛！」

李梓淚如雨下。

李梓媽媽望著眼前心痛無比的兒子，眼中終於落下了兩行清淚。

「媽，你知道嗎？但相比起這些痛，更讓我心痛的是，陳伊萬害怕你的失望，害怕成為我謀划前途道路上的絆腳石！她如今已經主動放棄了我！」李梓轉過頭再次絕望地看著母親道：「媽，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兒子，……」李梓媽媽眼眶已盡紅。過往種種在這個房間里四散飄蕩著，兒子為了陳伊萬一次次向自己表明渴望，自己卻都一一聽不到也看不到。

「媽，也許，過上十年、五年，我會後悔今日的選擇，後悔我沒有聽你的話出國去深造。但現在的我不會後悔的，因為我不會讓陳伊萬再去做換我錦繡前程的那個籌碼！」

「兒子，為什麼呀？誰能告訴媽媽，這些究竟都是為了什麼呀……」李梓媽媽被兒子的這些話深深戳動著內心，淚水潸然而下。

李梓痛頓片刻，抬了腳向門廳走去幾步，用手揩去臉頰的淚水，又回頭道：「媽，爸爸現在不在家，我就跟你說吧，以後你跟爸爸好好安排你們的生活。現在你們年齡也大了，不比年輕時候，身體最重要，一家人在一起開心最重要。錢掙多掙少其實沒有那麼重要的。」說完向著門廳方向大步走去，沒有回頭。

「兒子，兒子，……你這是要去哪兒呀？」李梓媽媽已心痛不已，看到兒子朝著門口方向而去，趕忙站起身扭頭大聲喊道。

李梓卻沒有回應，只幾步便走至了門廳。

李梓媽媽無措地立在了客廳，一時間無法理清楚李梓剛才說的每一句話，只覺得心中被兒子說過的這些話語煎熬著。

打開房門，李梓將兩隻箱子一一推出門外，站在了門口處，仰頭將眼眶中的淚水生生咽回去，努力平復著自己。回眸向著房間里說道：「我會給你們打電話。」說完，關了門，推著箱子走去了電梯間。

這一去，對於李梓是一次徹底的遠行，山遙路遠。在那遠行的道路上，沒有陳伊萬，沒有母親。沒有對陳伊萬的牽挂，沒有母親的殷切規劃，甚至也沒有旁人的期許。有的只是自己。

成長的方式總是以各種離別作為交換車程的代價，這一次尤是，是痛心疾首也是必然的別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