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怨8
咚——咚!咚!
「蘇夫人,你要的竹篾到了,我給你放門口了你記得取。」
寂寥偏僻的小巷深處,一個穿著灰色麻布短衣的中年漢子瞧著門如是說道。
不一會門打開了,女子發白如霜縛著黑紗,慢吞吞的走了出來與他說著什麼,又拿出一個半開的錢袋遞給他。
宋琉與裴寒杜冰台三人呆在遠處的矮牆后,用一面水鏡仔細觀望。
宋琉看著那短衣漢子眸光微動:「鎮子上的人說只有那個叫阿甘的竹農隔一日會來此處送竹篾,也只有他在接觸宅子后平安無事。」
她手指敲了敲腰間的青玉葫蘆:「後日我們尋著他的住處將人打暈,杜兄你就帶著竹篾來扮作阿甘。」
杜冰台憂慮的皺起眉:「那你和裴公子……」
他顯然不太情願。
宋琉餘光瞟了眼杜冰台和身邊的白衣少年,唇邊帶了縷笑:「我們自然是……扮宅子里的人。」
她可沒忘了裴寒說的,那宅子里可不是還有一老一少嗎?
聽她這樣說杜冰台攏著袖口也不好再說什麼,比起深入寨子他選送竹也不至於太過危險。
隔日天邊灰雲才透著蒙蒙的亮光,宋琉便敲響了兩人的門,她自己是沒有起床氣的,但沒想到裴寒會一臉不高興的模樣。
一張俊俏的臉沒有表情,宋琉摸了一把眉眼笑得彎彎:「軟乎乎的~」
裴寒耳根微紅後退了半步。
宋琉搖頭笑了笑提出一個箱子,裡面裝這些稀奇古怪的道具。為了保險起見,她拿出裴寒用水鏡復刻的模樣對照著給兩人易容。
一大坨半透明黃白膏狀物就著勺子糊在杜冰台臉上。
杜冰台感受到面上又熱又軟的一團不禁有些擔憂:「這個真的可以嗎……」
倒不是他多慮,只是對方有可能是神女,那可是神女啊什麼樣的易容會看不穿……
宋琉看穿他的顧慮,輕輕將那團膚臘在他面上鋪勻唇角弧度意味深長:「放心吧,她絕對看不出。」
宋琉仔細回憶了一下,畢竟……從前師傅就一次也沒看出來。
黑色粉末層層掃在面上,宋琉手中捏出一個人臉一樣的訣咒落在杜冰台額心。青年的身量一下子就變得壯碩起來,整個人竟然同那水鏡上叫阿甘的男子沒有半點不同。
杜冰台拿起銅鏡端詳自己的臉,不禁出聲:「這……」
他瞳孔猛然瞪大指向自己的喉嚨:「我的聲音。」他現下就連聲音都同阿甘一樣了。
宋琉滿意的朝他點頭:「現在你只須學著些阿甘的神態動作就好了。」
說罷她又對著自己和裴寒的臉一頓如法炮製。於是身姿挺拔的少年變成了兩鬢斑白的老人,而宋琉則從清冷又明媚的臉蛋化作另一張秀氣的臉龐。
「還是自己的臉順眼些。」宋琉戳了戳自己軟軟的臉頰,她雖上不好紅妝,但易容這一行里連師傅都不會說比她更厲害。
裴寒看著少女頂著張陌生清秀的臉,手指戳的臉頰凹陷一小塊默默移開了眼。
宋琉端詳了片刻自己的作品,抬頭看著窗外天色已經破曉。
辰時,阿甘就該將竹篾送到宅子門口了。
咚咚咚——
杜冰台穿著一身從阿甘身上換下來的麻布短衣,模仿著他的腔調:「蘇夫人,你要的竹篾到了。」
半響木門嘎吱一聲,那霜發挽起面縛黑紗的女子走到他面前。
「今日幾捆?」她身音無波無瀾有股子莫名的冰寒。
杜冰台後背冒著冷汗,儘力保持鎮定彎著腰恭敬回她:「都是才划好的新竹,一共五捆,夫人用來做燈最合適不過了。」
那女子莫名的看他一眼:「還是都選的慈竹。」
「是。」
……
另一頭,宋琉穿著勁裝同裴寒一齊落在院子里。
看著眼前的景象宋琉頗有些訝異。
小院不大,也不似外牆看起來那般荒蕪。甚至牆角還栽種了徐徐多多的蘭草,清雅碧綠很是可人。
只是院子里很不對勁,這院子中有太多兔子燈了。屋檐下,窗邊,甚至青綠的葡萄藤下連同滿院子的竹竿全是兔子燈。
這些燈或嗔或怒,或笑或眠無一不是精緻可愛極了,卻鋪天蓋地的塞滿了整個院子。
宋琉抬腳往屋檐走去,卻被身邊的少年拉住了衣袖。裴寒一雙清寒的鳳眼掃了一眼小院的走廊:「有結界。」
少女腳步頓住,勾起腰間的青玉葫蘆撫開塞子。一縷暗金碎芒飛向走廊,淺淡如霧的光芒碰到走廊上,突然顯示出一道同樣赤金的暗色屏障。
果然如此。
宋琉沖那邊輕輕勾手,暗金光芒相抵又飛回她的手邊,她垂眸將碎芒劃成兩份,一份纏上自己的手腕,另一份纏在裴寒的手腕。
「豎子!」葫蘆里冒出一點威嚴的中年男聲又急急忙忙的變作稚嫩童音:「姐姐……」
啪嗒!
宋琉毫不留情的蓋上葫蘆塞子往裡屋走,裴寒瞥了眼手腕的赤金,默默越過毫無反應的結界跟在她身後。
一打開門,是宋琉沒想過的情形。
一老一少就那麼毫無表情的看著她,瞳孔之間毫無焦距。
裴寒看著那空洞的目光有些蹙眉:「我上次來時他們並非這樣。」
「不怪你。」宋琉輕聲開口,拿出腰間的葫蘆竟然一下將兩人收了進去。
少年眼眸沉了沉:「這……」
「他們是魂體。」宋琉收了葫蘆。
這是門外傳來嘎吱的關門聲——
宋琉將葫蘆收到腰帶里,神色不明:「只能將錯就錯了。」
嘎吱——
門輕輕打開了。
黑衣華髮的女子邁著小步款款走來:「蘇郎,你今日好些了嗎。」她聲音柔柔的,與宋琉之前聽過的截然像是兩個人。
可,為何稱她為蘇郎?
對面的人依舊神色空洞不答她的話,如此女子也不惱,只聽那黑紗下傳來輕輕的笑聲:「阿塗怎麼還是對我如此冷淡,什麼時候你再同從前一樣喚我落落好不好。」她說話時眼中溫柔一片。
宋琉僵著原來的動作繼續思索著,就見她執起了她的手:「先前阿塗用了金烏尋來的葯明明都好些了,也記得起喚我小字澈落了。怎麼現在又……」
她淺淺的霧眉彎了彎帶著些許憂思:「或許還是要把那幾個女孩一齊練成藥給你用了才會好些,她們年華正好,有兩個還有些修為,或許你用了這樣的葯就能認得我了也不一定。」
原來她喚作澈落,那女子可不就是她和江胭胭她們嗎?
宋琉心口顫了顫,又見澈落霜雪一樣的冷眸含了點笑意開始說些有的沒的:「阿塗,我今日又收了一些新竹,再給你坐兩盞兔子燈好不好。」
她笑著看向裴寒:「一盞你拿著,一盞送給阿爺賞玩。」
宋琉:。
裴寒:……
原來滿院的兔子燈是這麼來的。
澈落卻還在低低呢喃:「西域傳來的香蘭我特意買了盆種在院里,它卻遲遲不開。阿塗你最喜歡蘭草,快為我想想辦法好不好?」
「阿塗……阿塗……」
「阿塗……」
「你快些,快些醒來好不好……」
澈落拉著少女的手,神色眷戀的看著她神色空洞的臉,又像是在透過這張臉看著其他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