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怨9
是夜
宋琉瞥著和自己十指相扣的手,有些為難。
誰知道這個神女澈落和那個少女的關係這般親近,不僅白日守著她做了一日的兔子燈,連晚上還要同食同眠。
她只能一點點的將五根雪白卻因為常年編燈而帶著薄繭的手指撥開。
動作進行的輕巧,正要將手分離時卻聽身邊滿頭華髮的女子喃喃喚了聲:「阿塗……」
打算起身的宋琉僵住了,又只好等她安定下來呼吸又均勻了,才又慢慢起身往門外走。
門外,扮作年邁老人的裴寒已經等候了多時。
「我探過了,人應該在柴房。」少年珠玉一樣清潤的聲音和皺皺巴巴的外貌實在不搭,偏偏他還一副淡漠無畏的樣子。
還是他自己的模樣看著順眼。
「嗯,走吧。」
宋琉默默移開眼走在前面,有些接受無能。
到柴房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宋琉推開門。江胭胭聽到聲音猛然睜眼,她從手到腳都被麻繩困住,連嘴裡都勒了根布條:「嗚嗚……」
太好了,終於有人來救她了,江胭胭激動的不行,一雙水亮的杏眼裡滿是哀求,只能發出可憐的嗚咽聲。
宋琉看到江大小姐受挫的模樣不厚道的勾出一點笑,但還是伸手去為她解嘴裡的布條。
「不對。」身旁的少年突然出聲,冷峻的面上擰著眉頭:「我們救人會不會救得太順利了。」
宋琉聽到他這樣說面色也凝重起來。
是了,從她離開房間到和裴寒一齊走到柴房居然一點阻礙也沒有,實在是順利的有些過分了。
神女之威竟如同虛設嗎?
宋琉這樣想著,還是先將黃衣少女口中緊緊束縛的布條拆開。
與此同時,被解開布條的江胭胭突然抽泣著出聲:「快帶我走,這裡布了陣!」
宋琉和裴寒聽到這話皆是一僵,幾人同時聽見柴房外傳來冷寒的聲音:「現在說出來晚了。」
澈落縛著黑紗款款走進來,霜發飄散聲音難得的染了點愉悅:「都留下來給我的阿塗製藥吧。」
言語寒如三冬。
她話落輕輕啟唇念出一串晦澀的咒語,雙手飄轉,黑紗飛揚在身後。
柴房內驟然亮起赤金暗光,有破碎的模樣逐漸匯攏在眾人腳下,逐漸顯示出繁麗流轉的金色圓陣。
裴寒面色有些凝滯,腦海里突然閃過許許多多黑色的影像,有些片段清晰但大多數都十分模糊。他抬手抵住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閉了閉眼說了三個字:「獻生陣。」
流麗的法光不斷圍攏三人,澈落聽到他的話愣了一下隨即又勾唇:「不錯,正是獻生陣。」
她這會兒不似賣燈時裝模作樣的冷漠,話反而多了起來:「沒想到一個妖也會曉得我神界的仙陣。」
被法光逼的節節敗退的宋琉聞言扯了扯嘴角冷笑一聲:「果真,你就是傳聞中的神女。」她說完似是不知道自己現在進退不得的處境一樣,又半帶戲謔開口:「妖又如何,神又如何。我竟然不知墮神的陣法也算仙陣了?」
「我是生來尊貴的神女!」
她的話如同一把通天巨斧,直直將澈落的心劈成兩半。她臉上浮現出怒意,被踩到痛處一樣猛地向宋琉的方向出手:「你該死!」
鋪天蓋地的靈力彙集到一齊化作凌冽的熱浪灼向宋琉面門,她腳底擦著地有些廢力的躲過然後輕微喘氣:「嘖,你要我的命是為了就兩個魂體?」
宋琉出言嘲諷道,又像是怕不到位一樣繼續開口:「都已經死了千年的人,你要救他們簡直是痴心妄想!」
「好,好的很。」澈落氣極反笑,眉眼都充滿戾氣:「看來選你給阿塗製藥確實是再好不過。」
她剛說完磅礴的靈力蓄力成球狀直接砸在宋琉身上,少女被她的靈力撞得「哇」的吐出一口血來。
宋琉扶著裴寒半靠在他肩頭,靈府空空蕩蕩。卻依舊嘴上不饒人:「所謂真神,不過浪得虛名。」
宋琉咬著牙站起身來,神色挑釁的用手拂去嘴角的血漬:「不過隔靴撓癢的本事,又能奈我何?」
砰!
又是充滿靈力的磅礴一擊,宋琉直接被打飛過去。
澈落冰冷的眼神透著殘忍:「本來只想將這女修士和你們同行的村姑煉藥。」
「你突然跑出,倒是讓我有了新靈感。你修為勉強還行,若將你的靈魂用來做葯鼎我就能早些……」
「我就能早些見到……我的阿塗了。」
冷清的聲音帶著些難以褪舍的迷戀和瘋狂。
遠處被打倒的少女又爬了起來,很好,很多年沒人這樣揍過她了。
宋琉扭了扭脖子,瞟了一眼離自己不遠處的裴寒,他雙眼緊閉神色痛苦的想著什麼顯然入了魔障。
從先前澈落出現他就如此了。
她舔了舔唇,一股子帶著鐵鏽氣息的腥甜泛入口中,少女用力從袖子上一扯,撕下一根布條潦草的紮起披散的長發。
「來呀~」宋琉挑釁的向澈落揮手,另一隻手從背後勾住青玉葫蘆猛的一甩。
澈落噙著冷笑:「激我?也不看看你在誰的地盤!」說罷黑紗飛舞,雙手翻飛又是凌厲的一掌沖著少女胸口襲去。
一息之間,宋琉身後的青玉葫蘆四分五裂。煙霧一樣的黑氣在泛著金光的柴房蔓延開來,那凌厲的一掌馬上要到她的胸口……
宋琉唇角一勾,撩起衣擺抬腳往向上浮動的黑氣上用力踩了一腳。
「啊!」威嚴的男聲和稚嫩童音交重而至。
澈落那凌厲的一掌突然變得棉花似的沒有了力量,在少女胸前堪堪停住。
宋琉挑眉沒有說話,但澈落清楚的從她面上感受到了得意洋洋這四個字是怎麼寫的。
她突然脫力的坐下,又恢復成了一副任人宰割的淡漠模樣:「我技不如人。」
美人面色如雪,高傲冷艷。
宛如謫仙。
宋琉搖搖頭,確實是謫仙。
少女看著真神的樣子覺得饒有興趣,但正事還沒做,得把該問的問了。於是宋琉斟酌著語氣開口:「如果我沒猜錯,鎮民們口中救了他們的神女是你?可你怎麼和金烏怨氣混到了一起。還和魔族有關。」
她支著下巴百思不得其解。
澈落如霜的眸子看她一眼,又見自己手腳上不知何時纏上來的青繩掙扎了一瞬,動不了。於是她認命般順從的嘆了口氣:「是我。」
她眨眼看著房頂,語氣中頗有些傷心追憶往昔的感覺。
「曾有人說我是九天中最受天帝寵愛的小女兒。我那時年幼,活了有個幾百年,聽了其他神君仙子的話便十分嚮往人間。」
宋琉不合時宜的打斷她:「所以你們神界都喜歡直呼父母尊號。」
澈落給了她一個白眼:「於是,在我的百般要求下,天帝答應在花燈節由金烏之子帶我前往人間遊玩。」
她神色變得有些痴迷:「那一日我遇到了我的阿塗……」
原來天帝幼女被驕傲自大的金烏之子帶入凡間后並未能好好遊玩。金烏之子看不慣她的高高在上便想將單純的神女扔在荊棘之中。
卻不想一老一少意外射殺了神鳥,撿到了荊棘里的澈落。
撿到澈落的人叫蘇塗,他生得俊俏人也溫柔。只有一個小院子,和他阿爺住在其中相依為命。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彼時天門已關,只能等明日,也就是神界的來年再開。澈落假裝只好是迷路的孤女,心地善良的蘇塗和阿爺收留了她。
蘇塗很好,為她跑遍山林尋葯療傷;送她自己做了好多日的可愛兔子花燈;他會種好聞又漂亮的蘭草,最後卻成了她腰間的香包。
澈落同阿爺和蘇塗所相處的一年足以讓任何人輕易淪陷,更何況是單純不知世事的神女澈落。
可後來……
澈落神色有些迷惘:「後來,就在花燈節那日天門又開了……」
「所以蘇塗和阿爺出事了。」宋琉平淡的敘述著事實,其實就在她看到屋中澈落迷惑她的魂體影子時,腦海里就隱約明白了一點。
蘇塗和阿爺當是因金烏之子受了牽連……
「死,我的阿塗不會死的。」澈落突然冷靜下來,扯開了一直縛在面上的黑紗。
黑紗落在地面化成粉末,宋琉看著眼前髮絲霜白的女子面上有些沉:「你入魔了。」
她先前倚靠金烏之怨明白,澈落或許力量不夠所以不得已同金烏未消亡的怨氣綁在了一起,可能已經因此成為了墮神。
卻沒想到她不僅墮神永留人間,還入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