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篇：皎皎雲間月（四十五）

（四十五）清水飄芙蓉，月牙落玉盤

宴席設在瓊芳殿，殿中上坐為王上王后，及下是幾位王族親眷和重臣家眷。其餘臣子及其家眷的食案皆設在殿內兩側，以示宮禮。

殿中供著碳火，食案兩側皆擺香氣清幽的蘭花，叫人聞來只覺花香，絲毫不察碳火之氣。

出席宮宴是要穿符合宮制的宮服的，迎冬的「素衣宴」女眷們在包餃子時都只著簡單的素衣，但在宴席上卻是可以選擇自己中意的服飾穿著的。

梁丘月素來不在穿衣打扮上花心思，或者說，她根本不需要花心思。但為了合時宜，還是另換了一套素雅的宮服。

侍女阿青出言提醒，「小姐，今日宮宴這樣未免太素凈了些。不如另換套顏色鮮艷的衣裳，瞧著也喜慶些。再不然，戴些樣子別緻的首飾也好啊。」

梁丘月沒有出聲，把帕子里包著的鐲子取出來戴上，「就戴平時常戴的首飾即可。」

阿青不再多言，為梁丘月梳了個尋常髮髻。

玲瓏帶著阿霽從屏風另一側繞過來，「不如你戴這副耳墜去吧，王后賞的，自然比尋常首飾要好得多。」

梁丘月視線在玲瓏手中的錦盒上短暫停留後又迅速離開，「不必了，既是王后賞的，你好好收著便是。」

「可是這耳墜也是因為你的緣故我才得到的呀！」

「王后賞你，便是因為真心喜歡你。且王后從前與母親交好，她喜歡你，也不單單是那幾個餃子的緣故。」

「呀！王后還與娘親交好呢！可是方才包餃子的時候也沒見王后同娘親說上幾句話，該不會是從前交好現在不好了吧……」玲瓏嘀咕個沒完。

梁丘月已經穿戴完畢先行離開，玲瓏的話過了一遍腦子，但她沒有多想。

宴席上，葉灼坐在最靠近王上王后的右下側，他穿著寬大華麗的衣袍，束髮戴冠，儀態氣度比之從前更添了幾分貴氣，全然瞧不出當年在浮羅城的模樣。

葉灼往下是柳丞相一家，聽聞柳丞相有三子，如今身側卻只坐著個青衣飄飄的公子，想來便是葉灼所說的柳家二郎。

「近日臣之長子與幼子偶感風寒，恐有礙陛下龍體，故讓夫人在家中照顧，遂今日不得出席，還望陛下娘娘見諒。」

「柳卿快快坐下，今日是家宴，愛卿不必多禮。」

葉灼嚼著花生米，柳顏這吃飯動不動就站起來的毛病一如當年啊。

葉織也溫聲笑語道，「柳丞相安心坐著，待會兒回去的時候給柳夫人和大公子小公子帶些餃子回去，蘸我與陛下親釀的姜醋吃，風寒定然更快痊癒。」

屁股還未挨著椅子的柳顏又蹭的一下站起來，「臣謝過陛下娘娘。」葉灼眼風裡已經瞧著他那坐上正撿著蜜餞的姑父手頓了頓。

柳顏終於老實坐下，還不忘偏頭瞪一眼身側從始至終就知道坐著吃橘子的柳春月，柳春月偏頭回看，又塞了瓣橘子進嘴裡。

對面玲瓏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右面最下側有刻薄女聲響起，「哪家的小姐這般沒教養，王上王后還坐在上面，竟敢出聲嗤笑丞相。」

玲瓏終於知道了今日在王後宮中嘲諷她的女子是誰——太傅之女何念玉。

玲瓏不甘示弱，起身端莊向王上王後行了個禮，道，「臣女方才並不是在嗤笑丞相，而是方才想起了一個笑話，覺得好笑，一時沒忍住才笑出了聲。」

王上和顏悅色，「哦？什麼笑話這麼好笑，說出來讓孤也笑笑。」

玲瓏清了清嗓子，「話說從前啊有座蚊子山，山上有個蚊子洞，洞里有隻母蚊子，老愛嗡嗡嗡地亂咬人。

有一天洞里來了位女俠，要用蚊子洞的甘泉沐浴，那蚊子說『哎呀呀你怎麼能用我的甘泉洗澡呢？真是沒見過世面當這是你們村的河呢！』女俠又要摘蚊子洞的桃子充饑，那蚊子又說『哎呀呀你怎麼能吃我的仙桃呢？真是沒見過世面當這是你們村的野蔥呢！』女俠剛要在蚊子洞的石頭上躺下睡覺，那蚊子又又說，『哎呀呀……』」

哐當一聲，是玲瓏一巴掌拍在木案上，殿中人都凝聲摒氣，只見著秋香色宮服的少女從掌心捻起一隻拍扁了的蚊子，視線定格在右面的最下側，惡狠狠道，「女俠一巴掌拍死了蚊子，道，『看不上老娘的人多了，你丫的又算哪根蔥！』」

何念玉臉綠得像塊翡翠。

這樣劍拔弩張，誰笑了誰是怨種的時刻，竟然真的有怨種笑了，還是三個！

葉織，葉灼，柳春月。

柳顏瞪著柳春月。

王上瞪著葉織。

葉灼沒人瞪，自己打著干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冬天竟然還有這麼大的蚊子，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何念玉：「……」

宴席開始，大家都默契地低頭不語吃餃子，梁丘月低頭看著自己碗碟中的餃子，彷彿有些不一樣。

瞧起來像一彎彎月牙，她不記得有女眷包了這種樣式的餃子。咬下半顆，鮁魚的清香溢滿整個口腔，清甜脆生的是荸薺粒。

梁丘月下意識抬頭望向葉灼的方向，果見他不露聲色的朝自己眨了眨眼。

靜默無聲的瓊芳殿中，嘴裡咬著半邊餃子的玲瓏將這一切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