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觀花問陰
「別動!」
蒙著麻布的潘神仙突然出聲對我呵斥,但她尖銳的嗓音之後,小黑屋裡卻回蕩著另一個低沉嘶啞、略帶疲憊老年男子之聲。
我根本就來不及疑惑另一個聲音來自呵斥,在珠子從口中吐出之後,胸口那股原本減弱了不少的煩悶猛然加劇,伴隨著耳畔傳來「哞」的一聲悶響,我只覺喉頭一癢,「哇」地一聲就將午飯給吐了出來,小黑屋裡登時就瀰漫著一股酸臭味道。
而我也在這一刻猛然感覺那道朱漆大門之後隱隱傳來一股不可遏制的狂暴怒意,而感知到這股怒意之後,我的心底也突然泛起一股莫名的灼熱。
這股灼熱來勢迅猛,在我心底猛地捲起一陣滔天烈焰,讓我感覺胸膛裡面好像突然起了一團火般,如此灼熱再混雜著那股依舊不曾散去的煩悶之意,我此時的感覺只能用生不如死來形容。。
但是這一切,小黑屋裡的其他人卻無法察覺。
只見端坐在桌子一側的姨外婆聽見那個蒼老的聲音后,立即變得十分激動,渾濁的雙眼頓時淚如雨下,口中驚呼了一聲「老陳」之後整個人便顫顫巍巍地起身來,舉著雙手隔著桌子就要朝對面的潘神仙伸去。
可是這八仙桌四尺見方,姨外婆的身材又不算高大,隔著一張桌子她如何能觸摸到對面的潘神仙,反倒是因為她的身子靠在這張八仙桌上,擠壓這八仙桌微微朝著潘神仙的一側移動,而桌上那盞油燈就有些晃晃悠悠的似要打翻。
在眾人走進這間小黑屋前,潘神仙曾經對我母親和表姨叮囑過一些忌諱,總結下來一共有三條。
第一是進屋之人,如非接受詢問,否則不得開口說話。
第二是觀花過程中,任何人或物都不得觸碰潘神仙的身體。
第三是桌上那盞油燈不得熄滅,因為觀花過程中的潘神仙無法動彈,所以就得由陪同之人負責守護油燈。
這條也是最為重要的一條,倘若油燈熄滅,那我們這幾人恐怕就很難再從這間小黑屋裡出去了,這也是剛才潘神仙在對於我母親是否應該一同進入小黑屋前,態度由拒絕改為同意的重要原因。
眼見八仙桌被姨外婆擠得即將撞向潘神仙,而且桌上的油燈也即將打翻,可姨外婆身旁坐著的表姨卻在聽見自己早已過世的父親聲音后,當場就給嚇得目瞪口呆,整個人一副失神的模樣完全不知所以。
幸好正在照顧我的母親在看見姨外婆失神的舉動后,眼疾手快一把連忙拉住了她的身體,同時扶住了即將傾倒的油燈。
將老人重新扶著坐了下來后,母親又在表姨的胳膊上重重的掐了一把。
吃痛之下,表姨「咦」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然後就和自己的母親一起流著淚望向桌子對面蒙著頭的潘神仙。
「大梅呀!」那個蒼老而且疲憊的聲音再度傳來,母親在外婆的幾個孩子中排行老大,名字中有個梅,所以從小大家都叫她「大梅」。
聽到這個聲音喚起她的小名,母親明顯也有些愣住了,不過很快便回過神來,低聲說道:「姨爹,我在呢!」
「你和小玉先帶著孩子出去,讓我和你二姨單獨說說話。」
母親看了一眼表姨,表姨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姨外婆,見她仍是傻傻的盯著桌子對面蒙著頭的潘神仙,絲毫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便和母親一起帶著我掀開帘子出了小黑屋。
走出小黑屋,望著天井裡散落的陽光,我心底那股被小黑屋裡朱漆大門之後的那道怒意所激發的灼熱也瞬間消散,但胸口那種慌亂煩悶的感覺卻依然沒能散去,我只能站在院中猶自嘔吐不止。
可是我肚子里的東西在小黑屋裡已經吐乾淨了,現在不過只是乾嘔而已,終於在吐出一口黃色膽汁后,我整個人便虛脫的躺在了地上。
在母親將我抱起的時候,我還不忘回頭望了一眼小黑屋與堂屋之間隔著的那道帘子,不知怎麼的老感覺大門後面的那隻血紅巨眼也在隔著帘子看我。
這讓我感覺更加難受了,顧不得正在給我擦洗嘔吐物的母親,只是在她懷裡混亂掙扎著哭喊回家,母親被我拉扯得不耐煩了,抬手就給了我一巴掌,還連呼我不懂事。
「幹嘛打孩子?」
表姨連忙將我拉過來心疼的揉著被母親打紅的臉,但我卻一點都沒有覺得委屈,只是指著那道帘子一直說不出話來。
「這地方我見著都有些瘮得慌,小孩子害怕也是正常。」表姨回頭看了眼小黑屋說道。
「早知道就不帶他來了,讓他跟著他爸去抽水。」母親雖然有些懊悔揍了我但還是嘴硬。
過了好一會,那道帘子突然被掀了開,潘神仙扶著姨外婆走了出來。
留在小黑屋裡的姨外婆不知通過潘神仙都和自己去世的丈夫都聊了些什麼,出了小黑屋雖然雙眼紅紅的,但精神卻好了幾分,不似來時那般恍惚神態。
但反觀一旁的潘神仙卻是令母親和表姨嚇了一跳,就連趴在表姨懷裡的我也被潘神仙此時的相貌驚得暫時忘記了胸口的煩悶難受。
進入小黑屋前的潘神仙雖然頭髮稀稀拉拉的不算濃密,但卻一片烏黑沒有半根雜色,而且面色紅潤、精神健旺。
可是現在攙著姨外婆走出小黑屋的潘神仙不過才在小黑屋裡待了不到一個時辰,那滿頭黑髮已然變成兩鬢霜雪、一片銀白,而且她原本紅潤的臉上已經變得焦黃髮黑、皺紋密布,整個人更是神情委頓,眼神也早已沒了先前的銳利,顯得疲累不堪。
「沒事了,你父親心愿已了,現在已經安心的上路了,回去后把他曾經用過的私人物件都燒掉,別捨不得,留個一兩張相片當個念想就成了。」潘神仙對著上前來攙扶自己母親的表姨說道。
然後她又轉頭看向了我,她的手裡拿著那顆被我吐掉的黑色珠子,疲憊的眼神中透出一絲如釋重負的寬慰,見我畏懼的往母親身後躲去,潘神仙輕聲一笑:「小傢伙真是不讓人省心,差點惹出個大麻煩。」
母親則在一旁惶恐不安的表達著歉意,但潘神仙卻擺了擺手說道:「不怪他,只怪我太自以為是了。」說著她頓了頓,長長的嘆了口氣接著說道:「今天晚上回去多照看著點,孩子晚上睡覺的時候可能會不太安分,要是半夜他大哭不止,你把這個在他床角的地上燒掉,記住燒掉的灰不要掃。」
說著,潘神仙遞給了母親一張疊成了個三角形的黃裱紙,黃裱紙上纏滿了紅色絲線,這些絲線聞著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好像似用鮮血染成的一般。
把黃裱紙遞給母親后,潘神仙沖著我微微一笑,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卻只是張了張嘴便對著母親他們說了句「我累了」,然後便自顧自的回了裡屋。
表姨則是和我母親對視了一眼,便掏出一沓錢放在了堂屋的桌子上后,便也攙著姨外婆和我母親一起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