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幻陣
這是黃金蛇,綠瞳黃膚,頭上有角,喜食鷂鷹,體有劇毒,一口下去,老虎也能當場殞命,只不過李琢玉之前吃過百草丹,本就有一點的抗性,加上白陌良及時用真氣封住了毒素流動,並用嘴將還未來得及擴散的毒液吸了出來,若非如此,李琢玉此時恐怕早已毒氣攻心,「含笑九泉」了。
這黃金蛇的毒素,就算只有微毫,一旦進入人體,後果還是很嚴重,常人可能會渾身抽搐不止,四肢麻痹,全身上下的皮膚會有四種變化過程:青黃紫灰。
如今李琢玉皮膚已由青轉黃,若不及時得到救治,只怕危在旦夕。
他眼皮子都要睜不開,腦袋暈暈沉沉,他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沒有力氣,視線所及處,只能隱約看見無良道人的肩膀,很寬,又很瘦,但剛好能將道袍撐起來,落拓出肩峰的架子,這才知道自己又被塞回了竹匣。
除此之外,李琢玉好像還聽到瞭望天尖銳的聲音。
此時的望天可謂欲哭無淚,它將天機荷吞入口中,四爪緊緊抓住李琢玉的衣領,嘴裡大喊:「主人,你可不能死啊,你一死,老天就得劈我啊!天道反噬啊,你知不知道?天道反噬!」
李琢玉強忍著不適,說了一句話:「乖,別吵。」
望天果真就閉了嘴。
白陌良腳步匆匆,現在回去應該還來得及,他一馬當先走在最前面,竹匣隨他的腳步晃動,李琢玉的腦袋也一前一後磕在匣壁上——他脖子已經軟塌了下來,無力支撐腦袋的重量了。
陸挽溪和老秀才跟在後邊。
三人皆是心急如焚,想著快點原路返回,可他們往後走了許久,卻一直沒見著出口。
按照這速度,應該早出林子了才對,可現在那塊恓惶林的牌子都沒遇著,反而天上的夕陽在一點點下沉,蒼穹就像一塊染了墨水的白布,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暗。
白陌良停下了腳步,側頭,距他十米之地,出現了一條蛇的殘軀,正是剛才被陸挽溪一劍打中七寸的黃金蛇。
「喂,無良道人,你該不會是故意拖延時間,想讓這小子歸西吧?怎麼走了半天,一直在此地繞圈子?」陸挽溪本就是大大咧咧的性子,說起話來也不留情面。
「挽溪姑娘莫要開玩笑,李施主若是喪命於此,對小道百害而無一利。」白陌良觀察四周,疑惑道:「這樹林並不茂密,遠未達到遮天蔽日的地步,西邊的餘輝抬眼可見,按道理......只要一直參照夕陽,返回的方位絕不會弄錯,可為何一直原地徘徊呢?」
就在此時,懸在林梢的最後一抹斜陽終於墜落了下去,這恓惶林像蒙上了灰紗似的,失去了原有的光澤,這裡方才還是人間美景,就像豆蔻年華的少女一樣引人注目,可不一會兒的功夫,那少女就垂垂暮已,成了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嫗,毫無觀感可言,其中落差,著實讓人感慨。
頃刻間,起了一道涼風,無數落葉卷地而起,樹上還未來得及凋零的黃葉也被吹地呼呼作響,這風來的怪異,給人不是舒爽,而是陰冷,伴隨著那鬼叫一般的呼聲,讓人不寒而慄。
無數落葉拍打在頭上,沐青蓮死死抓住一顆楊樹,心中猛然想起一句俗語,又趕緊鬆了手:「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種鬼拍手。」
這鬼拍手指的便是楊樹。
見到此景,白陌良立馬聯想到了什麼——區區鬼打牆竟然也讓他繞了一大圈子?看來自己的道行還是不夠。
到現在已經浪費不少時間了,情況緊急,不能再耽擱下去。
白陌良略一思索,心中閃過好幾種破陣之法,但論時間最快,效率最高,恐怕還要數.......
念及此處,白陌良望了望蒼穹,不再猶豫,單腳蹬地一躍而起,翻仰之間,便將手中的摺扇朝天上擲了出去,骨蛻境的他力道充盈,這扇子帶著呼呼的風聲,沒入天際,一瞬間看不到蹤影。
這看似樸實無華的舉動其實是存了一力破萬法之理,只要蘊含的力道足夠強勢,沒有什麼陣法不可破,區區鬼打牆,自然不在話下。
不多時,摺扇從天而返,準確無誤落在白陌良掌心。
風聲依舊,只是四周景象已發生了變化。
「嗯?」白陌良踩著落葉,朝東南西北各自看了去,驚異道:「原來不是鬼打牆?能布置出這種幻境......難道土匪當中還有高人?若非以力破法,說不定我們此刻依然身陷其中。」
「哦?」陸挽溪也打量了前後左右,可卻沒有什麼發現,「何出此言?」
「這林子極其不簡單,遵循了八方乾坤的布置,每一棵楊樹栽種的位置,相互之間的間隔都藏著玄妙。」白陌良一邊往前走一邊說:「方才我們朝著一個方向走,看似回到了原位,其實不然,這就是此陣的玄妙之處,每一棵樹之間存在著聯繫,組成了無數面鏡子,無論我們走到哪裡,看到的永遠是先前走過的場景,而實際上,我們早已走到了這林子的深處,方才就像蒙著眼走路,此時重見光明,哪裡能分得清自己是從哪個方位過來?」
陸挽溪問:「所以原路折返是不可能的咯?」
「就算知道回去的方位,此時恐怕也來不及了。」白陌良沒有停留,腳步快速往前,繼續道:「強匪深居此地,或許有黃金蛇的解藥,為今之計,只能繼續前行,深入敵腹了。」
三人繼續往前。
可沒走多遠,面前出現了大小不一的小土堆,放眼望去,赫然是一片墳場。
難怪陰風陣陣,吹得讓人毛骨悚然,原來這裡曾經死過很多人,從墳場的面積來看,至少得有幾百人葬身此地。
一陣冷風吹過,老秀才耳邊響起了小女孩清脆的說話聲,頓時雞皮疙瘩炸起,他環望四周,墳包遍地都是,就在右方的一個新的墳堆旁,站著一位紅衣小女孩,大概只有七歲,扎著衝天辮,模樣清秀可愛,只是臉色蒼白。
白陌良身為道士自然不怕鬼怪,陸挽溪是膽大包天的主,更不用說,兩人朝著那小女孩走去。
老秀才只好跟在後面,雖然知道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他還是不由自主有些害怕,說到底,他只是一介書生。
三人走近,發現小女孩好像在和人說話,只見她用小手摸了摸墓碑,動作輕緩,臉雖蒼白,可一雙眼卻炯炯有神,她壓低了聲音,怕人聽到似的,煞有介事地說:「岳伯伯,小盼可是偷偷來看望你的呀!要是讓爹爹看到了,指不定又要揍我呢!你說小盼對你好不好呀?」
「嘻嘻,小盼剛才捉到了一隻蛐蛐,我讓它陪你玩兒好不好呀?」
說著,那小女該用白嫩的小手撥開了一寸土,然後將蛐蛐放在小坑裡,正準備掩埋,那蛐蛐卻跳了起來。
「唉,別走呀,蛐蛐,你別走呀,岳伯伯為人很好的呀,他經常給我扎人偶呢!」
奈何蛐蛐逃命要緊,哪兒還會搭理小女孩的話,左蹦右跳,好巧不巧,偏朝著白陌良等人去了。
小女孩這才看到了面前的幾人,她歪著腦袋眨了眨眼,看到陌生人似乎有點靦腆,不敢靠近,但似乎又有些好奇,想要去接近。
沒有過多猶豫,這小女孩還是控制不住好奇,往前蹦躂了幾步,睜著水靈的大眼,依次打量眾人,嘴裡出發稚氣未脫的聲音:
「你們是誰啊?」
好像發現了什麼奇怪的事,這小女孩一點也不擔心陌生人拐走她,一骨碌走到白陌良身邊,踮起腳尖,兩隻小手扒拉在竹匣上面,眨眼道:「哥哥,你為什麼睡在籃子里啊?好玩嗎?」
可惜李琢玉沒有說話,他現在全身上下都處於麻痹狀態,雖能捕捉到一絲外界的聲音,可想要回應,那就是異想天開了。
「小姑娘,你怎麼一個人在這兒,你爹娘呢?」陸挽溪一見這女孩就心生歡喜,甭管她是人是鬼,就沖這幅天真無邪的樣子,就算是鬼,陸挽溪也不會忍心對她動手。
小女孩轉身看了眼陸挽溪,卻好似有點害羞,兩眼彎成月牙,蒼白的臉上彷彿有了起色:「姐姐長得真好看!」
陸挽溪忍不住笑了出來,彎下腰,用手捏了捏小女孩的稚嫩的臉:「小嘴真甜!」
當時夜色朦朧,遠遠看去,小女孩瘦小的身子彷彿被三道身影包圍,其中一人還俯下身子,試圖對小女孩圖謀不軌。
這場景恰好被墳頭東邊的兩人看到,其中一人頓時暴跳如雷,怒聲喊道:「直娘賊!放開小盼!」
另一人彷彿慢了半拍,過了一會兒才反應了過來,嘴裡重複著第一人的話,但音色不像個爺們,聽起來尖銳無比,而且還結結巴巴:「直......直娘賊!放放開小......小盼!」
「三弟,都這時候還改不了老毛病!那可是小盼啊,你這一嚷嚷,我那氣勢就沒了!萬一人家不寧死不放人咋辦?小盼可是咱大哥的命啊!」第一個漢子低聲訓斥了另一個漢子,「你且看著,我是如何收拾地這賊人!下回可莫要弱了氣勢!」
「呔!」
那漢子說完話,猛地一轉頭,嘴裡怒喝一聲,朝白陌良幾人奔跑而來,其身影巨大,膀大腰粗,跑起來地動山搖,觀其面部,猙獰無比,一道刀疤從左眼、鼻樑和右嘴唇斜劃過去,活像個鬼夜叉。
這鬼夜叉瞬間就靠近了陸挽溪,揮動手臂,嘴裡怒喝:「吃你爺爺一錘!」
「二伯!別傷害姐姐!她不是壞人!」小女孩似要阻止,可那夜叉漢子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既然能破了陣法,來到此地,那肯定不是普通人,管它什麼貨色,先吃自己這一錘再說!
白陌良趕緊道:「莫傷了人!」
陸挽溪輕蔑一笑:「知道了。」
那大石錘眼看就要揮過來,卻在半空被兩根指頭捻住了,陸挽溪嘖嘖搖頭,「一身蠻力又有何用?」
說著,她後腳跟一挪,如蜻蜓點水,倚在了一顆楊樹上,頓時,這顆楊樹如同承受了什麼巨大的打擊,從陸挽溪腳後跟那一處,生生折斷開來。
這一腳看似輕鬆寫意,其實是移花接木的神通。
那夜叉大漢見狀,臉上冒出了冷汗,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招式,放才他這一錘從奔跑時就開始蓄力,擊出的那一瞬,他自認為還算強壯的軀體差點都把持不住,誰知道被這姑娘頃刻間就化解了。
看來是遇上高手了。
陸挽溪自然沒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好脾氣,在漢子一擊不中的時候,側過身子,順勢伸出緊握劍鞘的那隻手,清脆一聲吟鳴,寶劍出鞘,劍柄朝前,砸中了漢子的肩膀,同時也因這一力道反彈回來,又收進了鞘中,一開一合絲毫不拖泥帶水。
那漢子被劍柄擊中后,連退數十步,知道自己打不過,便順勢退回到了和他一同前來那人身邊,誰知那人卻往前走,看那架勢,似要動手,夜叉漢子趕緊勸阻道:「三弟,該上的時候不上,現在過去有個逑用啊!」
「二......二哥,怕怕逑啊!你看看......看後面!老七都來了,還......怕怕個屁啊!」結巴漢子用手指了指身後。
夜叉漢子轉過頭來,神色一愣,接著呵呵笑了起來,爽朗道:「哎呀,兄弟們都來了啊!老七,你可得替我做主啊!」
這兩漢子身後,出現了十幾人,每個人手持利器,面目不善,其中帶頭一人扛著九環大刀,拍了怕夜叉漢子的肩膀,道:「二哥,都說了讓你不要魯莽行事,瞧瞧,這不就遇上硬茬子啦?放心好了,場子小弟定會幫你找回來。」
陸挽溪絲毫不怵,眉毛一挑,伸手勾了勾手指,喊道:「想必你們就是所謂的悍匪了,有種一起上,本姑娘很久沒有活動開筋骨了!」
「李施主,抱元守一,穩固心神啊!」白陌良將竹匣放在地上,朝李琢玉看去,發現他臉色由黃變紫,呼吸微弱,看樣子已經快要不行了,於是趕緊上前一步,焦急道:「各位有話好說,這位施主被蛇咬了,不知哪位兄台有解......」
話沒說完,與夜叉漢子說過話的男人弔兒郎當挺在人群前,就這麼搖頭晃腦地一站,無形中透著股痞氣,這漢子在地上吐了口痰,道:
「既然傷了俺家兄弟,咱們就不多說廢話了,小盼,你讓到一邊,看叔叔伯伯們如何收拾這幾個雜種!」
「七叔——」小盼本來蒼白的小臉此時竟然漲得通紅,她小跑過去,用手牽住壯漢的衣服,睜著水汪汪大眼,泫然欲泣地望向壯漢,聲音有些顫抖,彷彿下一刻就哭了出來。
那痞性十足的漢子將寶刀放下,揪了揪小女孩的衝天辮,咧嘴一笑,一下子和方才那土匪模樣截然相反,倒像個普通的鄰家大叔,語氣溫和道:「小盼,你不是一直想看七叔耍刀嗎?放心好了,我們就切磋一下,你知道什麼叫切磋嗎?就是平時你爹和七叔那樣,點到為止,不會傷到人的。」
這位七叔似乎知道如何哄小女孩,此話一出,小盼乖乖地鬆開了手,站到了一邊,末了,還說:「姐姐很厲害的哦,七叔可要小心!」
陸挽溪當然也知道李琢玉的狀況,時間不等人,與這些人講道理恐怕是沒人聽了,只能用劍說話,這樣比較簡單,也比較有說服力——只有將這群人打的怕了,解藥還不是手到擒來?
念及此處,陸挽溪也不過多言語,只見她左手拔劍,右手將劍鞘往後一扔,直直插在了楊樹上,腳步輕快,雖踩在落葉上,可卻沒有什麼聲音,一瞬間的功夫,便到了那七叔的面前。
一劍刺出。
這七叔看起來是個練家子,見到這快如雷霆的一招,表情嚴肅,沒有立馬橫刀於前,而是在劍芒來的最後一瞬,手腕擰動,那看起來笨重的寶刀竟然從下往上,以一個刁鑽的角度擋住了這一擊。
七叔一擊接過,手腕微微發抖,心中已激起了驚濤駭浪,這少女看起來年紀輕輕,可身手卻如此了得,難怪二哥力大無窮,卻在她身上吃了癟。
容不得他多想,陸挽溪的鬱壘劍一擊不中,還有后招,劍光閃動,如暴雨梨花,朝漢子籠罩而去,這漢子收起了之前的痞性,嚴陣以待,使出渾身絕學前來應對,可結果還是節節敗退,好幾次若不是陸挽溪及時收手,他可能俄頃之間就丟了性命。
旁邊的兄弟見狀不對,他們當中武藝高強的老七竟然都打不過對方,若是敗下陣來,倒也丟了顏面,於是一擁而上,想著人多勢眾,這女子就算在厲害,也終有力竭之時。
陸挽溪等得就是這一刻,只有將這群人一網打盡,才會和她講道理吧?
劍影閃爍,鏗鏘聲不斷。
半晌。
這群男人東倒西歪,橫七豎八,躺在了地上,作呻吟狀。
陸挽溪得意地望了眼白陌良,然後轉過頭,在這群男人中尋找目標,很快,她就將視線定了下來,正是那位被小姑娘叫做三伯的漢子。
那漢子見陸挽溪笑吟吟朝他走來,身上涼颼颼的,雙腿來回往後蹬,試圖離這個凶神惡煞遠一點,陸挽溪哪兒能讓他如願,一把提起他的衣領,正要詢問解藥的下落,身後傳來了聲音。
「放開我三哥!要不然......要不然我要了這老傢伙的命!」
一個胖匪徒不知道何時繞到了她身後,將手中的刀擱在了老秀才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