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家鄉的桃花

離過年還有一個星期，何鋒對沈雪說：「我後天回去，你和我一起，去我的家鄉過年吧。」

沈雪遲疑地說：「我和你一起回家，會不會有點不合適啊？」

何鋒說：「不會啊，我父母很好相處的。再說食堂職工也是要回家過年的，你一個人留在這裡，連飯都吃不上。」

沈雪還是有很多顧慮，說：「我怕會被別人誤會。」

何鋒說：「其實沒關係的，不要想得太複雜，這只是一個同學的邀請。你回去考慮一下吧，在我出發前告訴我就行。」

第二天一早，沈雪去西苑吃早飯，現在西苑只開放兩個售飯窗口，屋頂只開了四分之一的燈，顯得有些昏暗。沈雪等了半天，何鋒都沒來吃早飯。這才想起來，何鋒今天不上班，可能還在睡覺吧。也就是說，沈雪今天得自己一個人去上班了。

沈雪慢慢走向正門，校園比以前空曠了很多，主幹道上空蕩蕩的，偶爾才能遇到一兩個人扛著行李，匆匆往校外走。坐上搖搖晃晃的公交車，想起自己第一天來報名的時候，捨不得坐公交車，一路扛著行李走了這麼遠，那時候的自己，堅強得讓人心酸又心疼。如果不是因為拮据，誰會願意扛著行李在太陽底下，走那麼遠？

現在雖然經濟依舊拮据，但是坐公交車還是捨得的。飯卡上，何鋒每個月都會充錢進去，兜里有何鋒發的工資，還沒捨得花。自己有一份小店的工資，還有一份奶茶店的兼職正在做，有雙份收入。回想起報名那一天，何鋒幫自己拎行李，一起灌被子，一起張蚊帳，後來又一起軍訓，一起拉練，一起逛街，給自己買鞋，一起上課，為了自己的助學貸款跑東跑西，和自己一起擦桌子，給自己買衣服，一起上網，一起複習考試，一起旅遊，一起聚餐，一起去上班，不知不覺中，她的世界已經有了何鋒太多的印記。

明天，何鋒就要離開這個城市。那時候，在這個城市裡，她就是一個人了。

人的情感總是很奇怪。因為一個人在身旁，而覺得內心滿滿。因為一個人將要遠行，而心緒煩亂。因為一個人的離開，而覺得整個城市空蕩蕩。也會因為一個人，而義無反顧地奔赴一個陌生的他鄉。

如果自己的世界，何鋒沒有來過，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想必自己還穿著高中時候的舊校服、舊運動鞋，走到哪裡，周圍異樣的目光就跟隨到哪裡，似乎想用眼神在自己身上刻上一個「窮」字。自己無論走到哪裡，都好像在逃，逃離別人的關注，逃離別人異樣的目光，逃離別人的指指點點，逃離別人嘴角的鄙夷。

每天早上，藏身在食堂里偏僻的角落，在被人發現之前，迅速地就著鹹菜，喝一碗米粥。然後逃一樣離開食堂，避開主幹道上的人群，找一條小徑去圖書館，找一個角落把自己蜷起來。圖書館是自己吸取知識的寶庫，也是自己逃避現實的城堡。只有在閱讀的時候，自己的心才是平靜的。只有在閱讀的時候，自己才能忘記生活中的酸甜苦辣。只有在閱讀的時候，才感覺得到，自己和別人是平等的。閱讀給人以智慧，無論你是貧富貴賤。

片刻安寧之後，在中午之前，自己必須放下手裡的書，低著頭穿越校園，逃離人潮，來到東苑，穿上軍訓服，推著小車，在或同情，或憐憫，或冷漠，或鄙視，或倨傲，或不屑，或嘲笑的目光中，在背後故意壓低的小聲議論里，打掃衛生，清理餐桌。

能逃開的時候，

自己會慌不擇路。逃不開的時候，只能苦苦地熬。把目光收回，只看到自己眼前一尺，把耳朵收回，只聽到自己的呼吸，把自己的意識收回，別人的目光和議論，都恍若未見，恍若未聞。

只當自己在一個漫長的遊戲里，有一個食堂，所有人都不存在，餐桌會自動製造出殘羹冷炙。自己的任務就是在這個詭異的食堂里，熬滿兩個小時；而自己所求的，只是為了能活下去。

生活對自己而言，除了逃，只剩下熬。逃離食堂，逃離人群，逃離現實，逃離目光和竊竊私語，能逃就逃；無處可逃的時候，只能硬熬。

把兩個小時，熬成兩個一小時，把每個小時，熬成6個十分鐘，把每個十分鐘，熬成600秒。每次遊戲開始的時候，自己就好像被環伺的目光凌遲了，靈魂墮入無邊的黑暗；隨著每個一秒的流逝，感覺自己從深淵裡一點點浮起，感覺自己一點點蘇醒了過來。

這樣的日子，共有四年，把這個四年，熬成8個學期，每個學期熬成4個月，每個月熬成60個小時。環伺的目光如劍，背後的議論如刀，時間的煎熬如同凌遲，這樣的日子，每一秒都是煎熬，四年怎麼熬？！不知道自己能堅持多久，怕自己還沒熬到畢業，就已經先一步崩潰了。

何鋒說的對，打掃衛生，清理餐桌這樣的工作不適合自己。她體力上的堅強，是迫不得已之下的強忍；精神上的堅強，是退無可退之下的硬撐。自己裝著很堅強，其實內心最怕疼。

何鋒去超市辦了點年貨，中午拜訪了一下班主任。老高再三推辭，不肯收下。

何鋒說：「一點小小禮物，不值什麼錢，主要是為了表達一下心意，高老師為了班級的事情，每天東奔西走，吃辛受苦，操碎了心，我們做學生的，都看在眼裡。一片小小心意，請老師不要嫌棄。」

聽了何鋒一席話，老高覺得自己半年來的付出都值得了。何鋒當著他愛人的面，肯定他的辛勞，讓老高覺得很有面子。之前，愛人一直抱怨自己在家的時間太少。此刻，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多了許多柔情蜜意。

老高滿面紅光，從包里抽出一份優秀學生幹部推薦表，說：「何鋒，我正打算找你呢，你把表填一下，明天我交到系裡。」

老高的愛人堅持留何鋒吃飯，她的廚藝不錯，老高也是個有福之人。

下午，何鋒打了個電話給陸院長，說想上門拜訪一下，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有時間。陸院長讓何鋒來吃晚飯。晚上何鋒帶了一些堅果，瓜子，巧克力和糖果，都是過年招待客人用得上的。羅阿姨讓他下次來不要帶東西，年後回來，到家裡吃飯。

吃晚飯的時候，羅阿姨接到兒子從美國打回來的電話。她兒子在國外進修集成電路方面的博士。他打電話說，今年春節不回家，來回的路費貴，他一有空就要抓緊時間打工掙學費和生活費。電話費很貴，一分鐘10塊錢，講了幾分鐘，那頭就掛了。羅阿姨聽著電話掛斷後的忙音，心情悵然若失。

夜晚來臨，沈雪做了一個夢。

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她餓著肚子，身著單衣在狂風暴雪中蹣跚著往前走，冰寒刺骨，她只有在不斷前行、與風雪抗爭的時候，才能得到一絲暖意。

不知道自己獨自在風雪中走了多久，看到一個人推著自行車，站在路邊，一臉溫暖地問：「姑娘這裡太冷了，你要去我的家鄉嗎？」

沈雪問他：「你的家鄉美麗嗎？」

那人說：「我的家鄉有很多好看的桃花。」

------------感謝夏日星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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