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父親的太陽

捕魚之後，最大的喜悅，就是分魚了。村委門前的空地上，擺著上百個重量相同的魚堆。每家每戶先去抓鬮，然後按照號碼拿魚，一家一堆。

今年養魚大豐收，每家每戶都多分到幾斤魚，何鋒家分到4條大魚4條小魚。

把大魚小魚拿回家，何平安開膛破肚，收拾乾淨之後，魚頭要鮮吃，今天中午就全部煮掉。

小魚身，留著晚上紅燒。大魚身抹上鹽，腌起來，過兩天拿出來曬，製成臘魚，留著以後招待客人。

中午何平安煮了滿滿一大鍋魚頭湯，每人一個大魚頭，盛起來滿滿一盤子。何鋒吃完魚頭后，又喝了兩碗雪白味美，鮮香撲鼻的魚湯，實在是太香太滿足了。

下午，何鋒和沈雪去小學和中學玩。小學以前是一座廟，後來才改成了學校；中學辦了很多年，後來被裁撤掉了，現在改成了一座廟。

沈雪笑著說：「你們這裡的學生都是和尚命，不是在過去的廟裡讀書，就是在將來的廟裡讀書。」

多年之後，再想起這句話，何鋒不禁笑了。

惜緣緣常在，緣去不復還。

晚飯是紅燒魚和麵條，沈雪額外有一個大魚頭，這是何鋒媽媽中午專門留給沈雪的。

何鋒的母親說，沈雪太瘦了，要多補補。

臘月二十七，今天的主要任務是洗年澡，午飯過後，在溫度最高的時候，燒了很多熱水。

在廚房間，把門窗關閉好，減少熱氣散失。用玉米芯和碎木頭生了個火盆，一邊烤火一邊洗澡。

下午何平安去買了一個豬頭，在房前的厚木桌上，去毛、刮皮、收拾。

晚上，村委門口的廣場上放電影。一部叫《通天長老》，另外一部叫《大醉俠》。何鋒早早地就扛著長凳和沈雪去了，佔了個好位置。電影一直放到10點半，天空中飛舞著漫天的銀霜。

看完電影回來，何鋒看見廚房還亮著燈。何平安手裡拿著勺子，走出來問：「豬腦花剛剛煮好，撒上蔥花可香了，要嘗嘗嗎？」

何鋒肚子已經餓了，盛上一碗，聞著異香撲鼻；舀一勺放進嘴裡，軟軟嫩嫩，像杏仁豆腐，放點醋和麻油，味道更絕。

何鋒對沈雪說：「很好吃，你嘗嘗看，合你的口味嗎？「

沈雪吃了兩口說：「很好吃啊，沒什麼味道。」

美味的腦花入肚，溫暖了整個冬夜。這是何鋒第一次吃豬腦花，也是最後一次吃到父親親手製作的豬腦花。

何鋒去休息的時候，何平安還在忙著製作饅頭餡，把菜切細，榨乾，然後攪拌均勻。

明天蒸饅頭，今晚要做的準備工作還很多，沒有時間睡覺了。

借的蒸籠預計凌晨一點左右，到何鋒家。估計兩三點左右開始和面，等面發好，估計四五點左右可以開始做饅頭。

臘月二十八，何鋒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人說，天太冷，面發不起來，放你被窩捂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又有人走進來，放下了個什麼東西，又拿個什麼東西走了。

來來去去好幾次，鬧了好久才又睡著。睡到天蒙蒙亮，又被成片的笑聲吵醒了，家裡好像來了很多人，在說說笑笑。

沈雪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饅頭說：「饅頭剛落籠，還是滾燙的，你嘗嘗看。」

剛落籠的饅頭非常香，何鋒吃完后，穿衣起床。

到廚房一看，各個叔叔伯伯姑媽家的人都在，來了8個人，

加上何鋒的父母，正好10個人，圍在一起做饅頭。

父母一直跑里跑外，忙個不停。一會兒要燒火，一會兒要搬柴；一會兒是這家的面太爛了，要用點麵粉；一會兒那家的饅頭餡不夠了，要拿點菜，用點油；要什麼給什麼，何平安都從無二話。

有的親戚，幫別人家做饅頭的時候，只顧仰著頭聊天，手裡磨洋工，饅頭一落籠就拚命吃。輪到做他家的饅頭，大家都在幫忙，饅頭一落籠，他就全裝進袋子帶走了，人也跑了，也不幫別人家做饅頭了。

有的親戚來何鋒家搭夥做饅頭，只帶麵粉，其他全部現場採集。五六家湊在一起做饅頭，頭一家永遠是最吃虧的。大家來的時候，都是餓著肚子來的，吃別人家的饅頭，自己不心疼，吃起來格外覺得爽。何鋒家永遠是頭一家，第一鍋饅頭基本剩不下，全部吃得乾乾淨淨。第二鍋，才勉強能剩點。村裡人聰明著呢，多吃別人的，才能少吃自己的。

幾年以後，一次閑聊，何鋒問父親：「每次做饅頭，咱家總是吃虧最多，貼柴，貼麵粉油鹽菜，貼人工，貼饅頭，為什麼你還要招呼大家來我家做饅頭？」

父親說：「如果我不肯吃虧，其他兄弟姐妹更加不肯吃虧。如果我不牽頭，就不會有人牽頭，那今年的饅頭就做不起來。

但是辛苦了一年，總得有個交代，一年混得好不好，總得準備幾盤大饅頭、大糕，祭祀祖先的在天之靈。

一個是讓祖先知道，子孫們日子過得紅火，二是過年讓祖先們吃一頓飽的。

如果過年的時候，供桌上沒有大饅頭、大糕，來串門的人，就會覺得這戶人家混得不行，沒錢沒本事，饅頭都吃不上，會被人看不起。

如果一戶人家兄弟幾個，家裡都沒有大饅頭，那兄弟幾個都會被人看不起。

如果兄弟間，幾家有大饅頭，幾家沒有。有大饅頭的人，就會瞧不起沒有大饅頭的兄弟。沒有大饅頭的人，就會對有大饅頭的兄弟心懷怨懟。你做饅頭為什麼不叫上我？你家做了大饅頭，為什麼不送幾個給我祭祖？兄弟間就會失和。

兄弟失和，就會被外人看不起，被外人欺負。

我牽頭做饅頭，雖然吃了點小虧，但成全了兄弟間的和氣，聯絡了兄弟之間的感情，讓每個兄弟在外人面前都有面子，兄弟們都過一個開心年，外人覺得這一族兄弟好團結，家業好興旺。家和萬事興，這也是來年的好兆頭。

所以，就算是吃虧我也要做，肉爛在鍋里，兄弟之間，沒有必要分得這麼清楚。」

何鋒聽了以後，覺得父親的境界很高，但自己做不到。

他覺得父親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自己給自己加了很多職責和義務，覺得自己應該吃點虧，應該幫個助，應該分享，應該帶個頭，應該站起來，應該扶一把，應該說句話。而別人沾了便宜，只會捂嘴竊笑，或者覺得理所應當，坦然受之，感激是不存在的。

父親對兄弟之情看得太重，而其他兄弟卻只追隨利益。就好像往地上灑米，鳥就來了；地上的米盡了，鳥就散了。

感情是相互的，不應該只是其中一方仗義，單方面付出，像個太陽一樣。

父親是一個想做太陽的人，何鋒理解不了，但尊重他的想法。

何鋒懷疑，父親的後幾年是不快樂的，他的委曲求全，只剩下了委屈，他求的全，最終還是碎了。

------------感謝夏日星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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