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相逢月夜下
當方磊追上爺爺時,爺爺正在山道旁的石頭上休息,幸好山這邊只有一條路。方磊問爺爺剛才的情況,沒想到爺爺轉頭就忘了,也不記得自己認識一個叫張清遠的道士。
看著爺爺呼呼地喘著氣,方磊有些心疼,擔心這趟折騰讓爺爺身體受不了,既然爺爺現在不鬧了,爺倆就能慢慢逛下山去。這時爺爺拍了拍身旁的石頭,讓方磊坐過來。他拉起方磊的手,將口袋中的玉牌放在他手裡。
「小石頭,爺爺給你求了個護身符,它能保佑你平平安安,這樣你就不會讓人家欺負了,不要老是跟人家打架,你現在個子小,哪裡打得過隔壁的小崽子,等你長大了……」
爺爺還在碎碎地念叨,方磊看著手心小巧的玉牌,眼角有些濕潤。他低下頭看著爺爺,發現自己很久沒有好好看過他了。
此時遠處草叢間的一朵野百合,成了這片綠中的第二抹白。
山路遙遙,兩個下山的身影一個高大,一個矮胖,他們走走停停,指點著花草。
「爺爺你看,那是木賊」
「對啊,消炎止血,疏風散熱。」
「看那邊,有金銀花。」
「嗯,是忍冬花,清熱解毒的。」
「爺爺,那是什麼?」
「前兩天不是教過你嘛,那是車前草,你看,它肥肥的小葉葉……」
……
黃昏,晚照如燈,霞光似火。
方磊的父親方孝儒剛剛結束值班,在家中弄著晚飯。蒸騰的熱氣里有著清新的香味。他是個國字臉,常年的工作讓他透著威嚴,卻依舊遮不住多年的儒雅氣質,開門聲響起,他扭頭看到兩個身影晚歸。責備道:「帶著你爺爺去哪裡野了,這麼晚了才回來,還沒吃飯吧?」
他看到方磊還沒有完全消腫的包,皺著眉頭:「怎麼搞得?」
方磊笑著隨口解釋了兩句,就湊到鍋前:「煮的什麼啊?綠豆粥?」說著他掀開鍋蓋,結果被爸爸拍掉手,「還沒熟,加了點銀耳,消消暑。去一邊端碗去。」
飯桌上擺著幾樣滷菜和一碟青椒炒蛋蛋,一家人正在吃飯,方孝孺隨口問了句,實習工作找到沒有,方磊狂揮的筷子頓時慢了幾分,說還沒有合適的呢。
過了一會兒,又問道:「你和艾艾那個女孩子怎麼樣了?也不叫人來家裡吃頓飯。」只見對面的筷子又扭捏了幾分,方磊沒敢說話。又過了一會兒,方孝孺拿著筷子關心道:「你錢還夠不夠用?前幾天給你的1000塊花完了嗎?」
不是吧爸,蛇打七寸也沒您這麼準的,方磊內心哀嚎。於是放下筷子,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的遭遇說了一遍。聽到爺爺竟然跑丟了,爸爸頓時皺起了眉,這讓方磊愧疚地沒敢再說下去。見爸爸沒有發火,才又繼續說起來。說到最後,爸爸說:「把你那塊玉牌給我看看。」
方磊從腰間摘下遞給父親,父親對光看了看,放在桌子上推了回去,「這是岫玉。」
「岫玉?那值錢嗎?」方磊詢問道。
父親看了他一眼,說道:「比花崗岩值點錢。」
方磊嘴角抽搐,這個老狗賊,怪不得爺爺罵他,連徒孫的錢都坑。看著方磊一陣沮喪,父親安慰道:「沒關係,再怎麼說也是爺爺給你的心意,你要收好。再說了,玉的價值不在於價錢。
岫玉是我們國產玉中最古老,也最普遍的一種,西漢時就有古人說,『東方之美者,有醫無閭之殉圩琪焉。』想想古代那些骨梗之臣、風流名仕佩的都是岫玉,
所以說君子如玉,你要對得起它,知道了嗎?」
本來是安慰,可說著說著就變成了教訓。誰讓自己不爭氣,方磊吃完迅速尿遁。一會兒來到了隔壁的房間,從爺爺的床底拖出了個大箱子,打開以後裡面除了放著一個中醫出診的藥箱外,還放著一些毛筆、賬本、銅鏡和銅錢之類的老物件,方磊從老物件堆了翻出來了一本書。這是一本書皮已經掉了的老書,因為裡面畫著一些奇奇怪怪的符籙,方磊小時候經常翻著玩,導致現在這本書跟狗啃了一樣。他打開書本,裡面夾著幾張黃紙紅筆畫的符籙,紙張老舊得有些發脆,這是爺爺以前留下的。
方磊想了想,又把上面那個四周刻著八卦的小銅鏡拿了出來。又想了想,又拿了幾枚銅錢和一支毛筆。這才把書夾在腋窩裡回了自己的卧室。不出一會兒,方磊的卧室已經被布置得像是跳大神的地方,床的兩邊貼著黃符,門后掛著個八卦鏡,掛式小空調下面掛著一排銅錢。
這時天色漸晚,方磊躺在床上,頭頂還懸著一根毛筆,他絲毫沒有睡意,畢竟是平常號稱月亮不睡我不睡的主兒。於是他拿起床頭的破書,翻了起來。結果沒一會兒,他就呼呼睡著了。
晚風照在小院,藤蘿的流蘇慢慢飄蕩,一道纖瘦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像院角的卧室走去,她在門口停了一下,只見她對著門一穿而過沒了影子。半分鐘后,「嘭」的一聲輕響從卧室中傳出來。
方磊聽到聲音從睡眠中醒來,眼睛望著依舊亮著的電燈,不知道現在是幾點。他左右環顧了一下,看到一切布置都很正常,這才鬆了口氣,他坐起身,身子卻一下凝住了。
在他的腳邊,小床的床梆子上豎著一隻鞋,那是一隻小小的帆布鞋,正穿在一個有著淺藍色牛仔褲的小腳上。只見這隻腳慢慢得抬起,離開床幫,又慢慢得往回收。
「你……」他剛開口,就聽到下面有個悅耳的女生聲音傳來「啊~別過來,別過來,千萬別過來。」
他探身一看,看到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白皙的額頭正皺著,肉嘟嘟的小嘴此時向下咧著。兩條被牛仔褲繃緊的長腿此時蜷跪在地上,上身是一件白色的大T恤。方磊看到這張小臉立馬想起了昨天的事情,此時心臟開始咚咚咚地加速跳動,他咽了口唾沫,遲疑著問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女孩眨了眨眼睛,垂眼想了一下,說道:「我是,功德辦事處的業務員。」看到男孩臉上疑惑的表情,她又補了一句,「就是你們說的,陰差。」
陰差兩個字在方磊的腦海中迴響了一秒鐘,他剛好瞥到反鎖的房門完好無損,頓時涼氣從脊梁骨竄出來,立馬從躺姿縮成了跪姿,渾身哆嗦得嘴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你,你是來索命的?」他的臉皺成了南瓜,帶著哭腔說道「我我我才二十歲~~我就是想活~我有什麼罪~啊~」
女孩皺著眉說「我不是來索命的,我不負責引渡接魂的工作。」方磊一聽,心中稍稍放鬆,「那,那你來幹什麼?」
女孩答道:「我們的工作不能隨便告訴別人。」
「那,那您要沒事兒,請趕緊回吧。」
女孩搖搖頭,「我的工作還沒有做完。再說,我現在走不了了。」說著,她的小手指向了門后掛著的八卦鏡。方磊看向八卦鏡,又看了看女孩,沒看到有什麼神異的現象。「這,你不是陰差嗎?為什麼走不了?」
「那個鏡子,它,它把我困住了。」女孩泫然欲泣地看著鏡子,楚楚可憐。
不知道是看到女孩現在讓人可憐的樣子,還是因為度過了最初的恐慌,現在的方磊居然慢慢鎮定了下來。於是詢問道:「你剛剛為什麼不讓我過去?」
「因為,你身上有道符,一靠近它就打我。」方磊摸了摸腰間的玉牌,心中暗道這狗賊老道的符竟然有用,幸好沒有脫衣服,不然今天指不定會不會出意外。
方磊又問「那你為什麼老是來找我?」
聽到這句話,女孩抬頭詫異地望著方磊。「你竟然記得昨天發生的事情?」
方磊心說這不是廢話,我又不是我爺爺,然後聽到女孩小聲嘀咕道:「我昨天明明給他喂葯了啊?」
「什麼?」
「啊?沒什麼沒什麼。」
「你剛才說你給我喂葯了。」
「沒,沒有,你聽錯了。」女孩急忙解釋。
方磊看著女孩心虛的表情,一看就不會撒謊,於是心中一動,說:「你說實話,不然,不然我現在就過去。」女孩果然馬上一副害怕的表情,說著:「別別,你別過來,我說還不行。」
然後女孩攥著小手,低頭說道:「昨天,我給你灌了點,孟婆湯。」
「啊?」
女孩急忙解釋,「不過你放心,我用的是簡化特製版的,不會有任何後遺症的。」方磊嘴都給氣歪了,心說是沒有後遺症,喝了孟婆湯,那離投胎還遠嗎?頓時就質問女孩:「我招你惹你了,不僅扮鬼嚇我,還拿槍轟我,現在連孟婆湯都灌上了。我是扒你家祖墳了嗎?」
女孩頓時皺起眉,「我哪有扮鬼嚇過你?我拿槍也是自衛好嗎,誰讓衝過來就對著我扇自己嘴巴。再說了,我們有規定的,不能隨便讓人看到,要消除痕迹的,這是正規流程。」
「呀哈~還來勁了,信不信我現在就過去。」方磊聲調提高,但身體紋絲未動。
對面很明顯得慫了,「那,那對不起好了吧。」
也許是看到這麼一個慫慫的女孩子,看起來沒有多少攻擊力,自己又處在安全的地位上,方磊心中的防備放下了一些,他好奇地問道:「你們,都是長成這個樣子嗎?看起來不大像鬼啊。」
女孩反駁道:「我本來就不是鬼。」
「你不是鬼?」
「對啊,我是靈。」
也許是看到方磊的疑惑,女孩主動解釋道,「鬼跟靈是兩種東西,鬼是人死後的靈魂,而我,是生來就這樣的?」
「生來就這樣?那你是怎麼出生的?」
女孩像是被問住了,怔了一下說道「我也不知道,聽前輩們說,我這種屬於天地靈氣匯聚而生。」
「噗嗤——」方磊忍不住笑出聲,也不知道為什麼,聽到一個像人類一樣的清純女孩說著這樣的話,就好像有個小屁孩在跟別人炫耀自己是被爹媽從垃圾桶里撿來的。
「你笑什麼!」女孩惱怒道。
「沒什麼,哈哈沒什麼,接著說,那你們都是靈?」
「不是,我還沒有見到同事里有其他的靈。」
「那你知道這個鏡子是什麼嗎?」方磊指著小八卦鏡。女孩點了點頭,「應該是被祭煉過的法器,」方磊一聽激動壞了,法器哎,傳說中小說電影里那些仙人的法器哎,「那這些呢?」他指著床邊的黃紙,財迷地問道。
女孩看了一下:「這些是鎮宅符,還有一張是平安符,不過好像時間太久,不能用了。」
「那這個呢?」他又指向頭頂的毛筆。女孩瞥了一眼不耐煩地說:「那是毛筆。」
「那那邊的呢?」他又指向了空調。女孩抱怨道:「你怎麼這麼多問題。」
「呀哈~信不信我現在就過去。」對面沒有動靜,「我,我真過去了啊。」還是沒有動靜。他看到女孩T恤下的小胸脯隨著喘氣聲上下起伏,然後就聽到她帶著哭腔喊到:「你過來吧,你過來吧,你就會這招,就會用這招。我不想活了~啊~你欺負我~」
方磊看著她又氣又哭的樣子,也是不好意思了起來,「你,你別哭了,我不過去,我這不就逗逗你嘛。」
誰知道女孩不僅沒有好轉,反而把委屈發泄了出來:「嗚~連你都能欺負我,現在工作做不了,還讓破鏡子困住了,還讓符給打了。我怎麼這麼倒霉~
我的績效怎麼辦,我的貸款怎麼辦?」
然後又碎碎地念叨「又要挨罵了,又要挨罵了,他們過來了還不知道怎麼教訓我,我不想再挨罵了~」
方磊在旁邊看著她念叨,感覺像是一隻在社會底層掙扎的社畜。「你剛才說貸款是怎麼回事?」他突然又意識到不對,「停停停,你剛才說,他們會過來,他們?」
女孩抽了兩下小鼻子,看著他說:「對啊,我同事,我讓他們過來救我。」
你,你特喵的,怎麼不早說,方磊從床上彈了起來。一隻他還能憑藉運氣搞定,多來幾隻還要不要他活了。再說這隻一看就是沒攻擊的戰五渣,要是那幾位猛一點,把他分著吃了咋辦?
「你你你,你怎麼能出去,我我我我我……」說了半天都沒有說清。女孩先是被他嚇了一跳,雙手護在胸前,後來好像突然醒悟了,大眼鏡一亮,驚喜道「對啊,你可以救我啊,這樣就不用挨罵了。」
她看向方磊,「那你幫我把那面鏡子拿遠一點。」她話還沒說完就看到方磊從床上跳到門后拽下鏡子跑到了牆角。
方磊聽見身後「嘭」的聲輕響,回頭看到女孩被什麼力量摔在了斜對面牆角,她靠在牆角兩條手臂耷拉著,抬頭看著他,水汪汪的大眼睛淚光閃閃,一縷髮絲貼到嘴角,櫻桃小嘴一張一合地輕輕顫抖。看著他投來疑惑的眼神,她欲哭無淚,說道「你剛才,擦到我了。」
方磊這才意識到,「抱歉啊,那你現在走吧。」
「還不行的,看能量輻散的程度,至少要三十米左右。」
方磊點頭如小雞啄米,「好,好。」說著就往門口走,走到門口,他回頭道:「姑娘,我放你走,你可別再回來找我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