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絕色
顧璽的主治醫師在望聞問切之後聽說顧璽是個父母不在身邊的在校住宿生,想了一想準備明天讓店裡的工作人員送到二高去。
對此顧璽深表遺憾,她還以為今天能不歸寢呢。伸了一個懶腰,想找個還賣餛飩的地方對付著吃一口,繼續回去上晚自習。
「去哪裡吃點東西?」蕭郗看著顧璽,在手機上搜索出來幾個還在售賣餛飩的店鋪,顧璽貼近他一看,自己比較愛吃的那幾家都好遠,最近的好像就是萬方匯里的粥鋪。她懶洋洋地指了指萬方匯的大致方向,蕭郗福至心靈,也跟了上去。
「一會你再去超市買點墊肚子的東西吧,我看你經常在班級里吃東西。」蕭郗講著,同時精確的計算回程時間。大概能卡在第一節晚自習下課回去。
顧璽對蕭郗知道自己經常在課間吃東西非常意外,就問他:「你怎麼知道的?」
「我去我班班主任辦公室的時候看見的,你長張桌子的位置得天獨厚,看不到你挺難。」蕭郗笑著說,兩顆虎牙若隱若現,倒是與他那種溫文爾雅的氣質有些出離。
「那個位置太能吃粉筆灰了,你也是不嫌麻煩。」顧璽放開了笑,想著蕭郗繞了一大圈的距離去找老師,就更加意外了。
蕭郗他們說著話就到了,顧璽點了兩碗小餛飩,這食量震驚了蕭郗。
「不撐嗎?」
「不知道,我已經有一個月沒吃餛飩了。」顧璽乖乖的在就餐區等著出餐,看著蕭郗在油潑面的那個攤位等著一碗面,然後漫無目的四處張望。
學生的身份讓她略微不適,彷彿在這段時間裡她應該坐在桌子上做著江秋傳來的數學題,或者見上家人一面,可是都沒有,忙裡偷閒地時光讓她放鬆了思緒,任由心裡想過的好多事在腦海里信馬由韁。
惆悵感滋養了孤獨的靈魂,顧璽在諾大的空間里表現出微弱的無所適從。
「兩碗餛飩好了。」店員高亢的嗓音從吵鬧聲音里格外突兀,等著訂餐人取走那一碗十二個的滾圓餛飩。
餛飩湯底是奶白色湯底,紫菜和蝦米浮在碗上,還好在最後顧璽提醒不要加香菜的時候店員還了這餛飩一世清白。
顧璽慢慢的吃著,看著蕭郗也走過來,端著一個比自己的臉還要大三圈的碗,啊不不不不,是盆,她驚呆了。
「你這……咱連半斤八兩。」顧璽吞下了餡大皮薄的餛飩,仔細地比較了兩碗餛飩和一大碗油潑面的視覺衝擊感,還是覺得油潑面更勝一籌,上面鋪滿的花生碎和一整顆小油菜賦予人更充實的果腹感。
兩個少年在鬧市中安安靜靜的吃飯,享受著難得的閑暇,某一瞬間,顧璽心裡感到一絲絲安慰,她扯嘴笑了一下。
怎麼回事呢?明明自己都感覺到自己要孤單著走過以後的每一程,卻在這個小事里想著自己以後要的是這種生活。鬧中取靜,在規格內過的隨心一些。
顧璽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一眼蕭郗,看著蕭郗鼻尖滲透出的汗珠,低著頭卷著面,她驀地低頭,細細的咀嚼著小餛飩。
想什麼呢?傻丫頭。不可能的,做做夢就好了。
蕭郗看著顧璽一直低頭吃飯,悶悶的不說話,特別好奇,那碗餛飩真的有那麼好吃嗎?一碗已經見了底了,似乎是為了照顧自己瀕危的胃,一個餛飩都要嚼地碎碎的才吞咽了下去。
似乎是為了加快速度,她能一下子塞了好幾個到嘴裡,嘴邊撐的鼓鼓的,像極了一個屯食的倉鼠。
「你怎麼吃的這麼快?」蕭郗不太理解為什麼她總是那麼快吃飯,節約時間與保證健康的這座天平上,孰輕孰重已然能看的清楚。
顧璽盡數咽下了食物,舀起了一勺湯,邊等著他降低溫度邊說:「我習慣了。以前陳陌安他總是先去食堂也先我出來,為了多見一見他我總是吃的快一些。」
蕭郗心顫了顫,笑了笑,說:「痴情啊。」這話說的並不是怎麼從心,太過於執著一個人,總是能活成他的樣子,把一些為他養成的習慣刻在自己的骨子裡。
可見顧璽曾經有多用心。
剛剛明白自己心思的蕭郗突然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顧璽太慢熱,這樣的人更需要很長的時間撫平傷痛,即便在以前散步時顧璽接過自己的紙巾,而後向他娓娓道來自己那段無疾而終的的暗戀,也說了她斷斷續續放棄的三年,他蕭郗也不能百分百確定顧璽現在心裡沒有陳陌安的影子。
顧璽看著蕭郗低著頭,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因為自己在這個時候想到了那時候偏執又孤單的自己,堵在心裡的感覺不知道該怎麼說,過去的七年裡,陳陌安竟然佔據了自己的一半記憶,她的感情太單白,實在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那個「痴情」的評價。
這頓飯提到了一個他們兩個人都心照不宣的知道不適合提的人,前半程吃飯帶來的愉悅感一時間抽了出去,後半程索然無味,在蕭郗努力的找了幾個話題而顧璽又終結了以後,他們兩個選擇了安安分分的吃飯。
這頓飯蕭郗至少知道了顧璽對物理的行星運動又愛又恨,如果沒有耽誤那一周的課,她可能就是自己的同桌了,畢竟這是一個六邊形戰士。
他也知道了顧璽愛吃香菜但不會放在餛飩里,最好是在餛飩剛出鍋時加半勺麻油也會有別樣的風味。
他還知道至今顧璽沒有提起過除了顧奕以外她的家人。
不能提和不願提,這兩者之間有很多的差距。
顧璽此時此刻只想著一會要給自己的小夥伴帶一些什麼吃的,盛嘉林愛吃肉,林佳喜歡吃水果,季涵不能吃辣,耿思怡不能吃……不,她什麼都吃。
顧璽大致想了一份清單,決定一會直接買完了就回學校。
蕭郗提了一個小推車,遇見自己喜歡的拿了一些,更多的是拌飯醬,顧璽看著蕭郗時挑了一下眉,似乎是在驚訝蕭郗這麼愛吃這個。對此蕭郗表示說:「食堂廚師可能帕金森初期,放鹽時總是控制不好量,時咸時淡,有時候還能有焦糊味,以備不時之需嘛。」
「飯有時候夾生。」顧璽默默的補了一句,這句話不知道觸碰到了蕭郗哪一個笑點,他開始還能在一臉認真的顧璽盡量控制忍笑的顫抖,在對視一眼后解開了封印。
兩個人都悶悶的笑著然後在某一刻對視的時候就回過神來,然後稍稍掩飾些笑出聲,顧璽忽地笑出來了眼淚,這種沒由頭而放肆的笑顧璽已經很久都不曾體驗過了。
笑聲是會傳染的,顧璽彎成半月的眉眼證明了在這一刻真的很開心。
蕭郗看著女孩笑,揉了揉她披著的短髮,推著小推車向鮮奶區過去。等他回頭看時,顧璽正不緊不慢的跟在他後面,就好像顧璽永遠都在他身後五步遠。
就那一秒,顧璽也覺得蕭郗好像身負柔光,當真是余光中先生所說的人間第三種絕色。悄無聲息的闖入她的領地,蕭郗就此肆無忌憚的安營紮寨,慌亂餘生的好多好多年。
少年時,心中事,可與誰人說?光陰過,歷經時,更待無聲莫。
先天共情系統出現問題的人總還是能分泌出多巴胺,日積月累也能換取好多快樂,你看,顧璽不就是這樣嗎。她啊,總要慢慢的發現心裡藏了人,愛意堪堪填色每一幀默劇。
顧璽抬手,揉了揉蕭郗的頭髮,蓬鬆的手感讓人心癢。
女孩子從來拒絕不了軟軟糯糯的東西,一如女性心底柔軟的本性。
她笑了笑,這世界上總是有奇奇怪怪的小癖好,也總有可可愛愛的小事物。顧璽喜歡的,恰好是蕭郗擁有的也能給的。
笑意還在眼裡蕩漾,餘光卻看到了一個微胖的身影,顧璽嘴角僵了僵,就像一盆涼水從她頭頂上潑下來,澆了她一個透心涼。
那身影她永遠不會忘,那是她的母親。
那一刻顧璽的心情就是個百味瓶,她看著她的母親的目光冷冷的打在她的身上,自己像極了一個雕塑,雙腳像是灌了鉛一樣寸步難行,她甚至感覺自己沒有餘力能側身告訴蕭郗讓他先離開一下。
蕭郗注意到了顧璽的直轉的變化,細想了一下也很難不察覺到這兩位的關係,他在幾秒的思索里沒注意到吳霞走過來,直到顧璽輕聲說了句「媽」,他才從容的打聲招呼:「阿姨您好,我是顧璽的同學。」
吳霞打量了一下蕭郗的臉,點了點頭:「你好。」
「阿姨,我還要買些水果,您先和顧璽說說話。」蕭郗怎麼察覺不到這兩人間的詭異的氣氛呢,他現在是實在沒立場說些什麼,只是在與顧璽對視的一點零幾秒的片刻時福至心靈,沒在參與母女兩個的話題,或許是沒當著熟人面揭開傷疤,也許是成全了顧璽的體面,他竟然在嘈雜的聲音里捕捉到顧璽某一瞬間逃出生天的呼吸變化。
蕭郗走出很遠,到了瓜類的貨架前,他確定這裡不能聽見他們的談話,但是一回頭就能看見顧璽,總不能出意外吧,那姑娘好像是淚失禁體制,別產生了衝突讓她又紅了眼。
他幻想著腦海里竟然還有了畫面,想著想著竟然覺得心疼。
顧璽看著蕭郗在貨架上挑著瓜果,此刻非常感謝他的小舉動,這種適可而止的分寸感讓顧璽感覺到了這個朋友給的安全感。
「今天放假是嗎?」吳霞知道顧璽除了最開始注意到了自己,然後一直都沒把心思放在自己身上,她試探著找話題。多日前的紅衣女孩還在自己的腦海里,女兒眼裡含著淚緋色暈染了眼眶,她嘴上卻笑得那般張揚,不知為何她眼角的淚痣顏色深了許多。女孩子身上的矛盾和破碎深深地釘在腦海里,每當想起時都讓自己感覺不真實,寧願相信那只是自己夢裡構造的一幅畫面。
顧璽回應著她:「沒,請假出來買葯,一會要回去上晚自習。」
「你胃病剛好一點,別吃水果,注意點飲食。」吳霞不斷地叮囑著顧璽,卻知道顧璽把注意力放在蕭郗那邊,「他……是暑假照顧你的那個男生嗎?」
「是。」顧璽扯了扯嘴角,不知道是為已經消失的什麼感到悲哀。
「還是要自己注意,不要總是麻煩別人。」吳霞說著,抬手試圖撫平顧璽微蹙的眉頭。
顧璽眸光冷了下來,向後退了一步,轉頭去看吳霞:「你是什麼時候,從哪裡知道我胃病這件事?」
吳霞被這種質問的語氣問的不太開心,悻悻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不太情願的說:「你在醫院第二天我就知道了,顧奕打電話告訴我的。」
「呵……」顧璽冷笑,看著吳霞,不在留情面的問,「所以你早就知道了,那為什麼到現在為止沒給我打過一個電話?因為也許這根本算不上一件大事,對嗎?你是不是還眼巴巴地等著我求你來看看我啊?」
顧璽心底被壓抑許久的陰暗情緒大有捲土重來的趨勢,心裡鼓囊囊的脹痛感把戰慄傳送到了指尖,顧璽割過腕的左手不自覺地顫抖,眼裡的仇視好想要徹底摧毀了她最後的清醒。
「我……」吳霞想解釋,腦中的怒火卻先一步說了出來,「我是你媽,你怎這麼和我說話。」
將碎裂,將碎裂。1
顧璽此時腦中一片渾濁,已經分不清今夕何夕,曾經降臨過的滅頂的憤怒和絕望灼燒著這個十七歲少年人的心臟,此刻只想用曾經流過的血填滿溝壑,滋養她的罪惡,從此瘋魔。
------題外話------
1由《二哈和他的白貓師尊》改編,原文為「將破土,將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