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唐榆

第7章 唐榆

明貴人連氣息也不穩起來,摸不清情形帶來的恐懼令她被握在徐思婉手中的手禁不住地向後縮。但徐思婉緊緊攥住了,不容她抽回去,臉上的笑容和氣之至。

在瑩貴嬪的注目下,明貴人只得道:「好……往事便不再提了。」

「太好了!」徐思婉頓顯欣然,嬌笑一聲,又歡快道,「其實臣妾與姐姐大選時便已見過,一道中選、進了宮又同住一宮,實是緣分。臣妾原備好了見面禮給姐姐,未成想問安那日出了那樣的事,臣妾只覺無顏相贈,只得讓人收回了庫里去。如今姐姐既不計前嫌,一會兒臣妾就將東西送去,還望姐姐莫要嫌棄。」

「好。」明貴人強撐著笑容,噎了噎,乾澀道,「今日平白打了妹妹的人,實在不好意思,還請妹妹也不要計較。」

邊說邊親自拿起那護身符,交還徐思婉。

「說好的往事不再提,這便也是往事了,何來計較之說?」徐思婉美眸低垂,終於鬆開她的手,接過護身符恭順福身,「唐榆傷得重,還需儘快傳太醫來看看才好,臣妾先告退了。」

言畢她就往外退,明貴人方寸已亂,一時竟下意識地跟了兩步:「妹妹慢走……」說罷倏然回神,猛定住腳,這才沒巴巴地親自恭送。

瑩貴嬪面上始終浮著淺淺的笑,見徐思婉前來要向她施禮告退,一哂:「既然無事,本宮也走了。」

說罷先徐思婉一步而行,徐思嫣見狀,自也與他們一道離開。艷蘭苑靜下來,和暖的夏風拂過院中,卻讓明貴人覺得涼,沒由來地一個激靈。

三人一併而行,宮人們安靜地根在後頭。行出一段,先經過了思嫣所住的敏秀居,思嫣就先告了退。徐思婉並不刻意提及相送,只繼續與瑩貴嬪往霜華宮宮門處走。

瑩貴嬪忽而笑了聲:「依本宮看,才人的心性比許多新宮嬪都強上不少,知道進退得宜,也知道如何不落人口實。不像明貴人……嘖,仗著一時的風光就跋扈起來,鬧得滿宮皆知,現下縱使得了寵,對她看不上眼的人也總歸不少了。」

徐思婉原沒料到她會議起這些,聞言忖度一瞬,笑嘆:「娘娘謬讚了。明貴人性子再直、再不得旁人喜歡,可總歸陛下喜歡。既為天子宮嬪,能合聖意就是最緊要的了,不然縱有萬般好也都無濟於事。」

瑩貴嬪搖搖頭:「翻了一次牌子罷了,誰說陛下喜歡她?」繼而語中一頓,視線淡淡瞟過來,「雖說宮中萬事都在陛下一念之間,可到底是這麼多人的地方,人脈關係皆是有用的。徐才人聰慧,很該為自己搏個出路,不然這些聰慧只放在這裡給本宮和明貴人看,不可惜么?」

徐思婉頷首:「臣妾謝娘娘提點。」

「留步吧。」瑩貴嬪不再讓她相送,擺一擺手,徑自在宮人們的服侍下離開。徐思婉依言駐足,目送她行了數步,就轉身回了賢肅閣。

回到賢肅閣,她便依方才所說著蘭薰去給明貴人送了見面禮,又命桂馥多拿了些銀兩去太醫院,為唐榆請個太醫來。

過了約莫一刻,二人先後回來複命,蘭薰道:「如娘子所料,送去的那些禮明貴人果然不放心。奴婢在院外找了個僻靜的角落聽了會兒,依稀聽見她讓人將東西盡數驗了一遍,驗完聽聞無誤卻還是吩咐丟了出去,一件都沒留。」

徐思婉抿笑不語,蘭薰不必她多言,低眼續道:「奴婢悄悄跟了一路,見他們將那些東西埋在了艷蘭苑外的一株樹下。埋得應也不深,倘是『無意間』讓洒掃的宮人瞧見,闔宮自然就都知道她還是對娘子心存芥蒂了。」

徐思婉笑音出喉:「去吧。」

蘭薰垂首告退,桂馥上前輕道:「太醫已來過了,唐榆傷得雖重,卻未及筋骨,太醫給他上了葯,又留了一些。奴婢也按娘子的吩咐額外使了銀子,與太醫買了兩盒愈創安膚膏來。」

愈創安膚膏,是時下最好的創傷葯。

徐思婉「嗯」了聲:「給我吧。」

桂馥應聲,折回幾步外的矮櫃邊,將兩盒藥膏一併拿來。徐思婉信手拿起,道了句「都不必跟著」,就徑自出了門,折往後院,去尋唐榆。

唐榆是賢肅閣的掌事,雖然徐思婉只是個才人,他的身份便也算不得多高,但也有一方自己的屋子。

杖刑過後不免體虛,徐思婉推門而入時他正伏在床上昏昏欲睡,聞得門響睜開眼睛,即要起身:「才人娘子……」

「歇著吧。」徐思婉輕笑,回身闔上門,信步而入。

屋子正中有方木案,為硬木所制,上了紅漆,應是素日用膳的桌子。眼下桌上擱了一隻巴掌大的圓瓷盒,徐思婉行至桌前停住腳,拿起圓盒擰開,果然正是藥膏。

「這是太醫留的葯?」她問。

唐榆點點頭:「是。」

「別用了。」她將藥膏放回桌上,繼續踱至床邊,將手裡的兩盒放到枕邊,「再換藥就用這個,好的快些。」

唐榆抬眸,目光落在盒蓋上貼著的藥名上,眼底陡然一顫。

「才人……」他倒吸冷氣,抬眸望著徐思婉,詫異難掩。

徐思婉淡笑,折回去坐回那硬木圓桌邊,側倚桌沿,姿態懶散:「何必這個反應?又不是沒見過。兒時被先生打了手心,不都是靠它療傷,才能不耽誤功課?」

唐榆窒息,凝視徐思婉,眼中疑惑與震驚並生。

這樣的反應恰如徐思婉所料,她幽幽笑著,輕輕嘖聲:「入宮前母親說要讓家裡為我在宮裡走動,指個得力的掌事宦官過來,我還不懂家裡何來這樣的門路,想不到原來是你。」

「你知道……」唐榆震驚得連聲音都發虛,困惑卻又比震驚更甚,「你如何知道?」

徐思婉低下眼帘,她自然知道。

她兒時有一位很疼她的兄長,叫秦恪。秦恪又有一名年紀相仿的伴讀,她不知他叫什麼名字,只隱隱記得他姓唐,父親也是她祖父的門生,秦府里的長輩們都喚他小唐。

那時兄長若來哄她玩,小唐常常也在。只是那時她太小了,早已記不清他長什麼樣。

好在唐這個姓不大多見,能與秦家、徐家扯上關係的更寥寥無幾。徐思婉入宮那日見到他就留了意,後來見他性子清冷沉默,不似旁的宦官那樣善於討巧,結合著年紀一算心裡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今日再看他受刑時死撐的樣子、回瑩貴嬪話時的不卑不亢,答案愈加清晰。

可這些過往她自不好坦誠相告,只一聲喟嘆:「世家出身卻淪落至此。這些年,你辛苦了。」

唐榆默然:「承蒙徐家伯父關照,日子不算太難。」

說罷他蹲了聲,咬了咬牙,又道:「厭勝之術害不了人,只會給自己惹麻煩,娘子莫要鋌而走險了。」

話音未落,徐思婉揚起一笑。

唐榆一怔,她明媚的笑顏像一道光,在他心中一照。又令他覺察出些許異樣,脫口而出地探問:「娘子原本另有打算?」

「也說不上另有打算。」徐思婉笑容斂去三分,垂首輕輕搖頭,「那布包中的字條,一為護身、一為八字、一為詛咒,兩舊一新,字跡不同,摺痕亦不相同。你將詛咒與八字一併毀去,便是如今這樣的結果,明貴人白惹一場鬧劇來看;你若只毀詛咒未顧上八字,我就說布包中原本就只有那兩張,明貴人在信口雌黃肆意栽贓;而若你根本沒將它拆開查看,以致三張盡被明貴人查出來……」

不及她說完,唐榆失笑:「兩舊一新,字跡又同,連摺痕都不一樣。倘使都被搜去,娘子只需咬死詛咒那張自己並不知情,必是明貴人後添進去有意陷害。明貴人被禁足之事人盡皆知,旁人都會覺得明貴人必對娘子有恨,這話聽來便也很真。」

「正是。」徐思婉滿意而笑。

唐榆想想,又問:「可若我將三張都吃了呢?」

「你吃我的護身符做什麼?」徐思婉大顯詫異,明眸真誠。

唐榆再度失笑,旋而搖頭:「也是。」

他謹慎之下雖拆開護身符查看過,但見確有一張只為保佑健康且出自京中有名的普善寺,便根本沒想過要一併毀去。

凝神半晌,他忽而又道:「可若我重刑之下招供了呢?」

「那我的確會有些麻煩。」徐思婉承認得坦坦蕩蕩,「可物證已毀,也是口說無憑,我說你被明貴人收買,事情就只能不了了之。只不過這般一來身上就有了疑點,日後的路會不好走。但若轉念想,你是我近前的人,倘使不能忠心於我後患無窮,能借這點事試出你的心思,便是自己吃點虧也值得。」

唐榆未料她會這般承認個中試探,心底震撼更甚,長聲吸氣:「娘子行事很有魄力,在下嘆服。」

「什麼嘆不嘆服的,雕蟲小技罷了。若沒有秦家那檔事,你多半已考取功名在朝為官,未必看得上這樣的伎倆。」她嬌聲笑笑,復又立起身,走回他床前。

但這回她蹲下來,下頜抵著床沿,像小姑娘認定朋友一樣,眉眼彎彎地望著他:「日後萬般好處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你看可好?」

唐榆與她對視,目不轉睛:「我已受徐伯父照拂多年,大恩難報。娘子有什麼吩咐,直言便是,不必這樣費心思收買我。」

「嘖。」徐思婉不滿輕嘲,「我哪有收買的意思?你們這些仕子就是太傲氣,偏把好心當施捨。」

唐榆聞言沒有反駁,但笑意漫開,目光也柔和了些許:「那恭敬不如從命。」

「這還差不多。」徐思婉笑意漾開,直達眼底。俄而收住,又多了幾分認真,「但我也確有件急事要求你幫忙,你若得空便幫我想想。」

她說得隨意平和,好似一切就該如此。心下卻知,唐榆約已多年不曾聽過有人這般與他說話了,苦澀之下必有動容。

果見唐榆面上的冷清慢慢釋開,連眼中也多了幾分明亮:「何事?」

「你在尚食局,可有熟人么?」徐思婉歪著頭,掰著手指頭提要求,「一則要信得過的,二則最好家中缺錢、能為了銀子幫我辦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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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奪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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