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端午
唐榆聞言沉吟半晌,搖頭:「尚食局沒有,尚服局倒有一位,叫清雨,是我當年剛被沒入宮中為奴時的舊識。她家中貧寒,父親早亡,家中日常開銷原就幾乎全靠她在宮中的月例支撐,可前兩年母親又患了病,每月都需花錢抓藥,她只得四處借債,我也借過她不少,現下恐怕已欠了不少錢。」
「尚服局啊……」徐思婉托腮,思索片刻,一哂,「再過三日就是端午了,或許也用得上。」
語畢嫣然一笑:「你歇息吧,我將人叫來問問。」
說罷她就起身欲走,卻彷彿忽而想起什麼,又定住腳,溫聲說:「倘使需要什麼,著人來說一聲。若閑來無事想讀書,喊花晨給你取。」
唐榆再行怔住,眼底情緒莫名,沙啞道:「多謝娘子……」
徐思婉笑容不改,好似讓他讀書一事只是隨口一說,也並未察覺他的情緒。
離開唐榆的卧房,徐思婉就回到自己的房中,安然坐到茶榻上,神清氣爽地舒出口氣。
花晨將茶奉上,見她面色欣然,小心問道:「奴婢瞧明貴人似是覺察了什麼,只怕要有所應對,娘子多留些意。」
「應對?」徐思婉輕哂,緩緩搖頭,「她能應對什麼?無非是儘力找個人護她。我挑的又恰是她侍寢的第二日,她剛嘗了男女之間的那點好處,勢必將聖寵視作救命稻草,若想應對,也不過是去紫宸殿大獻殷勤罷了。」
花晨遲疑道:「那娘子不怕她得寵?」
「我這會兒正盼著她得寵。」徐思婉輕輕嘖聲,遂將唐榆適才提及的尚服局宮女清雨的事告知了花晨,吩咐她將清雨傳來說話。
花晨領命應下,剛推出門,月夕又進屋來,笑說:「娘子,瑩貴嬪差人送了一籃水蜜桃來,說是陛下新賞的。奴婢瞧了瞧,個個色澤都好。」
「我就知道是這個意思。」徐思婉臉上無甚驚喜,平淡吩咐她,「桂馥綉工好,你讓她辛苦一下,連夜幫我綉個帕子。別的不要,只綉一片李花。綉好尋一方好看的盒子裝上,明日一早就給瑩貴嬪送去。」
月夕凝神一想:「投桃報李?」
徐思婉低眉默認,月夕不免有些擔憂:「娘子,瑩貴嬪確是得寵新貴、風頭正盛,可若論長寵不衰,還是玉妃更勝一籌。宮中又都說玉妃與瑩貴嬪素有不睦,娘子若要尋一位靠山,奴婢瞧著還是玉妃更可靠。」
徐思婉失笑:「這道理不錯,可這種事也得你情我願才能成。況且人生在世,又哪裡能事事盡善盡美了?玉妃長寵不衰人盡皆知,這會子只怕正門庭若市,輪不上我入她的眼。瑩貴嬪既有心賣個好,我何樂而不為?」
「這倒也是……」月夕輕聲呢喃,遂不再勸,依言去與桂馥傳話。
當晚,不出徐思婉所料,明貴人果然抓住用膳的時辰去紫宸殿獻起了殷勤。明貴人生得原也貌美,身姿豐滿,姿容明艷,且又是昨夜剛侍寢過的新人,如此投懷送抱只怕沒有哪個男人會拒絕,自然而然地被皇帝留下了。
事情合了預期,徐思婉大為欣慰。前來同用宵夜的徐思嫣聞言卻頗為不忿,恨恨地盯了眼艷蘭苑縮在的方向,輕聲啐道:「呸!那樣輕浮的性子,也配入九五之尊的眼?」
徐思婉左手執著一卷醫書在讀,右手拈起一小塊綠豆糕小口吃著,聽到思嫣的氣話,不禁一笑,遂清清淡淡道:「六宮佳麗三千,你還想個個都能才德兼備不成?於男人而言,長得好看也就行了。況且大選三年一度,我若是陛下,也會肆無忌憚地趁著女兒家年輕嘗這一口。至於若性子不好、才學不夠,來日厭倦了自可踢到一旁,也不礙什麼事。」
「趁著女兒家年輕嘗這一口」——這話說得很是露骨,徐思嫣不由羞紅了臉,低聲埋怨了句:「姐姐說什麼呢……」
轉而又還是難掩不忿:「我只是看不慣明貴人那副樣子,更怕她得了寵就更要變本加厲地欺負咱們。陛下也怪……即便只是看容貌身材,姐姐也是這一眾新宮嬪里最出挑的,陛下怎的偏生晾著姐姐看也不肯看一眼?」
言及此處她黛眉倏皺,更多的懊惱被激出來,嘆息著自責:「唉!也是我沒用,竟幫不上姐姐半分。等再過兩個月到了及笄的歲數,我……我必要儘力才好。」
這及笄之後的「儘力」所為何事誰都清楚,思嫣沒說完臉就又紅透了。徐思婉神情複雜地覷她一眼,不得不塞一塊綠豆糕過去哄她:「好了,明貴人只是跋扈一些,又沒真傷著咱們什麼,何就至於急成這樣?」
思嫣就著她的手吃了口糕,繼而自己接過去繼續吃,臉上卻還是帶著氣。徐思婉好言好語地又哄了她半天,才總算將她勸回去睡覺了。
待她離開,徐思婉的笑顏霎然冷下來。她無心再吃綠豆糕,書也放下,左手托著腮,右手閑閑撥弄著榻桌簽筒里的金簽子,心裡幽幽一嘆:明貴人可千萬要爭點氣。
如今已是五月初二,離端午只有三天。明貴人若不爭氣,她的打算就不得不再推遲些。
可就如思嫣所說,明貴人性子不好、沒什麼才學、腦子也不靈光,拿得出手的只有那張臉。
——這樣一個蠢人,倘若連憑藉那張臉拴住男人都辦不到,那可真就百無一用了。
翌日天明,桂馥綉好的帕子就送到了瑩貴嬪手裡。瑩貴嬪行事大方,很快就著人前來回話,讓徐思婉若有需要隨時開口,不必客氣。
往後兩日,或是因為恐懼激出了明貴人心底的恐懼讓她分外儘力,又或是她其實只會死纏爛打,但年輕貌美的姑娘家的死纏爛打對男人而言總歸可口,她竟得以一連侍寢了三日,位份也晉了半品,該稱一聲明賢儀了。
晉封的旨意恰是端午清晨頒下的,彼時月夕正為徐思婉梳妝,徐思婉聽罷循循舒氣:「這就好,剛晉了位分,陛下怎麼也要給點面子。」
月夕頷首:「那奴婢便知會清雨了?」
「嗯。」徐思婉點頭,「也散出消息去,就說我有心親手為太後娘娘備些粽子,讓小林子他們儘力去尋顏色漂亮的粽葉。」
「諾。」月夕恭謹應聲,而後便是靜等。
端午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白日里,天子要去祭祖祈福,還要去看一看賽龍舟,與民同樂。待回宮時多半就已傍晚,而後又有宮宴。
這樣的宮宴雖然盛大,卻不是人人都能去的。如徐思婉這般尚未見過聖顏的自然沒份,在宮宴時生事亦不行,她自知難以說動皇帝為了她甩下宴席趕到霜華宮來。
是以能用的,只有皇帝回宮之後至宴席之前小歇的那點時間,前後約莫半個時辰。
酉時初刻,清雨端著一托盤的香囊進了霜華宮的宮門,這是尚服局為著端午專門縫製的,年年都有。
為著位份也好聖寵也罷,清雨自然而然地先將香囊都送去了明賢儀處,只說請她先挑。
這樣的奉承於明賢儀而言自是十分受用,就命人將香囊端進了屋,好生挑選。過不多時,餘下的香囊被送出來,一同送出的還有給清雨的賞錢。
而後,剩下的香囊被先後送與徐思婉與徐思嫣。清雨的差事至此終了,平靜告退。
酉時二刻,花晨急匆匆地趕去盈雲宮,求見瑩貴嬪。
瑩貴嬪原正懶懶地倚在貴妃榻上細品酸梅湯解暑,聽宮人稟奏「徐才人身邊的花晨來了,不知出了什麼事,臉色慘白」,頓時神情一凝:「快讓她進來。」
酉時三刻,聖駕回宮,瑩貴嬪已先一步候在紫宸殿門口。
她是寵妃,前來面聖自無人阻攔。
同一刻間,徐思婉聽聞聖駕已歸,視線睇向茶榻上安放的香囊。
花晨心生不安:「娘子……可當心些。」
紫宸殿前,瑩貴嬪婀娜福身,皇帝一扶,不禁含笑,連面上的疲色都淡去了些許:「盛夏暑熱,何不進殿去等?」
聽了皇帝關照,瑩貴嬪面上卻無半分喜色,反蹙著眉,滿目憂愁:「臣妾有些急事,只盼儘快說與陛下,顧不上進殿歇息了。」
皇帝微怔:「何事?」
瑩貴嬪垂首,露出恰到好處的難色:「……事關近日得寵的明賢儀,臣妾理當避嫌,不好搬弄是非,請陛下與臣妾同去霜華宮看看。」
皇帝眉宇微鎖:「宮宴快開始了。」
瑩貴嬪即道:「可是人命關天。」說著纖纖素手扯住皇帝的廣袖,「亦或許是兩條人命,求陛下垂憐。」
她邊說邊扯著他的衣袖輕輕晃動,既有央求又有嬌意。皇帝略作沉吟,終是點頭:「走吧。」
霜華宮,徐思婉在頭暈目眩中一把扶住茶榻,直令茶榻一顫,惹得茶水傾灑。
花晨疾呼:「娘子!」轉而苦勸,「還是先請太醫吧。」
「不妨。」徐思婉銀牙緊咬,待暈眩淡去,強撐起笑,「扶我去找思嫣。等不得了,這就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