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攻城略地
梁老闆從小型貨車上搬下來幾箱科羅娜啤酒,挺著個大肚子,剛費力地擠進門去,背後就有人跟了進來,弄得門上的鈴鐺叮叮地響。
在這個平常無奇的工作日下午,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誰會來光顧他的遊子酒吧呢?況且,又是冬日淡季。本來,梁老闆就打算等這周學生們考完期終考,掙完2011年底的這最後一筆錢就關門歇業,趁來年學生們返校之前給自己放放假,去旅行一趟,輕鬆地過一過自己的生活,順便采一采2012年的流行風。
梁老闆踮著腳把啤酒箱子放在吧台上,回頭一看,郎豕正毫不見外地翹著二郎腿半躺在一張臨窗的卡座里,頭枕著雙手,陽光曬滿了他的全身。梁老闆撣了撣手說:「又饞什麼酒了?冬季到了,我這馬上要歇業了,沒剩什麼好酒嘞!」
「不饞酒,我就不能過來坐會兒?」郎豕看著窗外。
「嘁,你?」梁老闆的唇齒間擠出輕蔑一笑,「那說吧,什麼事?」
「我……」話到嘴邊,郎豕又猶豫了,心想自己今天為什麼要跑來和梁家棟說這些啊?自己心裡有多麼糾結和難受,梁老闆又不關心,沒準說給他反倒被嘲笑。「沒事,我下學期要去英國了,過來和你說一聲。」
「哦,去吧。」
果然,梁老闆的反應這麼淡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面上簡直是毫無波瀾。本來嘛,自己的路自己走,別人又沒義務感同身受。只是,一直找不到人能傾訴,郎豕心裡的苦衷又如何得到排解呢?郎豕站起來,雙手插著兜,漫無目的地在遊子酒吧屋內信步。他的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每一個角落又似乎都留有他的時光。
梁老闆一語點破了郎豕的心思,令他怔在了原地:「小逸還不知道呢吧?」
郎豕垂下頭,腳尖踢開了一個瓶蓋。
「甭發愁,到那邊女孩多的是,外國人玩得可開了呢!」梁老闆還以為多大的事情,瞧郎豕這霜打的茄子似的,差點沒笑出來。
「不,我不是那樣的人……」
「倆月,」梁老闆打斷了郎豕,像聽到一個傻瓜說著天底下最傻氣的話。他伸出兩根手指,向著郎豕比比劃划:「難受的勁兒頂多倆月,過後保准你小子都不想回來。」
「哎……」郎豕接過梁老闆為他倒的半杯威士忌,嘆了口氣。
這一坐,梁老闆便陪郎豕坐了一下午,就連在這淡季里上門的幾個稀客他都沒怎麼招呼。二人邊喝邊聊,不知不覺便喝到日頭西落,喝到華燈初上,喝到面前的桌几再也無處放置空酒瓶。
都說酒後才見真情,喝得有些小醉的梁老闆扯開衣襟、面紅耳赤地和郎豕吹起他上大學時候的牛逼。他說:「你呀,我看你就是傻,傻裡傻氣的!……你說說你,你和她認識也就有……有兩年?一年?……分個別就跟活不成了似的,跑我這來喝悶酒,瞧你個慫樣!要麼你就別去留學,要麼你就趕緊跟她散了……要麼,有種你就別斷,到那邊該玩玩你的。哥當年上大學時候好幾個女朋友呢,還都在眼皮底下,也沒像你這樣慫!」
「梁哥!」郎豕雙眼迷離,低頭搖晃著手臂:「……我說了,我不是那樣的人……」
「你是什麼樣的人?柳下惠,梁山伯?……裝什麼裝……」
「我這次去留學,以後不知道會不會就在海外發展了……我不是什麼聖人,但我也不想讓別人的感情錯付給一個不確定的未來。」
「那就趕緊散了。」
「可是,她喜歡我,我也……我也喜歡她……」
「那就接著談,別斷。」
「梁哥,她不應該承受這些,她本應該……有自己的幸福的……」郎豕的眼皮越來越沉,聲音越來越小。
「嗨呀,那就趕緊斷了!」梁老闆也喝得迷糊了,癱靠在郎豕身旁。
郎豕閉著眼睛,紅著臉,自言自語似地說:「你不知道,我的小逸,她病了……她那顆脆弱的心臟,承受不了感情的冷水……」
「那就接著談。」
「我良心受譴責……」
「那就斷了……」
「我於心不忍……」
「那就接著談……」
「……」
·
天光大亮。
下課鈴聲縈繞在藝大附中高中部的教學樓間,期末考試的最後一科------英語考試結束了。
柯佑楠整理好試卷,走到講台前,將卷子交到了Crystal女士的手裡。轉身的瞬間,他的目光被前排最靠邊上的一套空著的課桌椅吸引去。半個多月以來,那個空著的位置總會時不時牽動他的心,讓他不禁幻想著透過窗邊的白紗簾,看一看她現在在做什麼?氣色又是否好了些?
「柯佑楠……柯佑楠!你又愣什麼神,你來回答這個問題。」
「啊?哦,好的。」
每當柯佑楠被點名起來,手忙腳亂地翻找老師所講的那頁課本,或者邁著魂不守舍的步子走向黑板前,舒文馨都不禁把頭壓向窗外,強令自己「不生氣」,而她指間的自動鉛筆卻轉得飛快。「憑什麼?我比她差哪了?」她的腦海里總盤旋著這一句,她覺得自己早晚要當面說給柯佑楠的,在她拒不承認自己輸給查小逸了的時候。
「下個學期,我希望你們都選文科啊!」Crystal女士推了推眼鏡,一邊整理著試卷,一邊嬉笑著和同學們約定,「不過選理也沒關係,選理科你們也得學英語,你們逃不出我的魔掌的。」
班上一陣笑聲,只有舒文馨嚴肅著臉。選文還是選理?她似乎找到了話題,知道要如何「接近」他了。不,是「奪回」他,光復自己失去的城池!
「柯南,柯南!你等等我!」舒文馨把考試用的文具囫圇塞進書包,追著柯佑楠跑出了教室,在他身後關切地問:「你選文還是選理?喂,選文還是選理?」
「不知道,我還沒想好。」
「哎!」
舒文馨揪住了柯佑楠的袖口,他終於肯面向她了。「選文科吧。」她說得誠懇。
「選文我……我歷史不好,英語也一般……」柯佑楠支支吾吾地搪塞。
「沒關係,我幫你啊!」舒文馨滿心期待地看著柯佑楠,輕微地挑起眉梢,邀請似的點了點頭:「我歷史好,英語學得也不差。」
柯佑楠愣了愣,終還是泄氣說:「唉算了,我再想想吧。」
「哎!」舒文馨又拉住了柯佑楠的手腕,讓他再次轉身面對自己,真心真意地說:「咱倆一起學,我幫你,一定沒問題的!」
柯佑楠上上下下打量著舒文馨,這個姑娘她為什麼如此執著呢?若不是自己班上的班委,而且長得一副人畜無害的善良模樣,也許柯佑楠早就向她和盤托出,叫她別在自己身上「浪費時間」了。可又一想到,自從舒文馨當上生活委員,同學們對她在小事上的細緻關照都心存感激,也便不好太生硬地拒絕,只旁敲側擊地說:「舒文馨,你又不是學習委員?」
可誰知,舒文馨這個姑娘不僅勇敢,小心思還不少,班長這話裡有話的疏遠非但沒有打擊到她,反而更激勵她「攻城略地」。雖然也有著小女生的害羞和膽怯,舒文馨還是一下子環住了柯佑楠的手臂,毫不避諱走廊上來來往往的老師同學。她微微踮起腳,湊近柯佑楠的耳邊悄聲說:「我要是學習委員就得先去幫助生病掉隊的那位同學了,就沒辦法幫助你了呢!」
柯佑楠被舒文馨的舉動嚇了一跳,在旁人的目光里緊張地扒開了舒文馨的胳膊,尷尬地說:「我……那個……你不用幫我,我能跟上……不是,我是說,我沒決定選文啊?我跟上什麼跟上……」
一句話,好似魔法般將舒文馨石化在原地。只見她咬著嘴唇,雙肩起伏,不服輸的雙眼裡就要浸出淚珠來,委屈道:「……柯佑楠,別以為我們什麼都不知道,你犟什麼犟?你追求人家的時候說了些什麼,人家怎麼拒絕你的,你忘了嗎?等你求我的時候我也拒絕你,看你到時候還犟不犟!」
柯佑楠被舒文馨給說蒙了,追查小逸的那晚雖然用了些手段,說了些狠話,但她是怎麼知道的?柯佑楠心裡發虛,嗓門便高亢起來,全然忘了身為一位班長應該顧及的體面:「我說什麼了我?拒絕誰了?舒文馨你有病吧?」
「我是有病,我眼瞎啊!」舒文馨被氣哭了,甩下一句:「越是不愛理你的你反倒越稀罕,你也有病,有大病!」
柯佑楠被兜頭罵了個莫名其妙,站在圍觀的目光里看著舒文馨抹著淚跑遠,他也只能咬著牙,窩了一肚子的火化作兩個字:「靠妖!……」
瞎子都看出來了,最近班長和生活委員的關係有點彆扭。每次上課時,班長喊了「起立」,生活委員慢吞吞、氣生生地站起來,老師說了「請坐」之後又一臉不樂意地坐下;開班會時,生活委員能找借口請假就不來,而班長大人竟也不關心、不追究她是否出席。這兩個人,自從上次在走廊里吵了一架,似乎斷然要和對方冷戰到畢業了。
班主任何老師敏銳地觀察出了班上氣氛的奧妙,可他深知這個年齡段的男女同學鬧點情感上的糾紛很正常,萬不能捕風捉影地抓住一點「苗頭」就如臨大敵、慌了陣腳。何老師沒有單獨找到柯佑楠或是舒文馨,一來是因為這兩位都是班上成績優秀的學生,又是學生幹部,自尊心還是要強一些的;二來,如果抓住柯佑楠和舒文馨狠狠批評教育一番,而對查小逸一次次地放任,一次次明裡暗裡地保護,何崇文打心底覺得有失公平。
所以,何老師只是在班會發言中強調說:「我們這個年齡段的同學,心智正在從幼稚向成熟發展,心情或是思緒受到些擾動也是正常的。青春期不可怕,可怕的是不了解自己的身心,六神無主,荒廢了學業,蹉跎了時光。所以,你們任何人要是有心事,不要自己默默承受。和老師說說,老師能夠幫助你們,更加平順地度過人生中這個重要的成長階段。」
當大家都對柯佑楠和舒文馨這一對「好學生」之間的冷戰感到遺憾的時候,只有舒文馨偷偷地「樂在其中」,因為她清楚地知道,製造些事端,哪怕製造些麻煩,讓他與自己產生羈絆,總好過默默看著他為別的女孩而懊惱、傷懷。「我可以幫你……」舒文馨回想起上次在走廊里和柯佑楠的公開爭吵,心中不禁浮上一絲告慰與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