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信任
劉刻才走的時候,殿外的夜色早已暗沉,周靈悻悻坐於長階上,垂目望著地上被劉刻才留下的官帽與掌印。
燭火的光影搖曳,卻也未曾照明周靈的心緒。
「大人,您不能進去,大人!」
不知愣愣看著有多久,直到宋青青那婉轉動聽的音色帶著幾分急切,由遠漸近傳來。
周靈緩緩抬眸,視線定在大殿正中,一聲飽含辛累的惆悵哀嘆,從她口中徐徐吐出。
偌大的宮殿,只她一人聽得。
隨即起身,負手立於身後,神色寧靜地候在中央,帝王風範盡顯。
「你退下罷。」
宋青青到底沒攔住,張尚書還是一腳踏進大殿,直直地看著周靈。
擔憂地望去一眼,宋青青低眉順目,行禮告退。
只是方退出殿外,卻並未往休憩處走,反倒是沿著出宮的方向一路疾行。
宋青青心底著急,陛下的臉色,瞧著便是慘白的,恐怕又是壓著什麼在強撐著。
病情才好過沒幾日,萬不可再出岔子了!
念及此,宋青青目中擔憂更添幾分的同時,朝外走的步子更快了些。
大殿。
「臣拜見陛下。」
因是不曾得周靈傳召而擅入的,是以張尚書向周靈行的,便是跪拜請罪之禮。
周靈自顧轉身落坐,直至一盞熱茶添滿,才抬首看他。
而張尚書,從頭至尾都跪得筆直,身姿挺拔,雖無半分不敬,可不經意對周靈露出的神色,卻也少了幾分遵從,反倒多了些許失望。
「你起來罷,有什麼話就直說,你跪著,朕看著累。」
周靈這般說,張尚書也不推辭,謝恩過後,撩起衣擺便站直了身子。
「陛下,您為何要辭了刻才的官?他那兒子做的這些事,他全然不知,您也是知道的!」
張尚書與劉刻才相交多年,私交甚篤,是以見著劉刻才從周靈處離去時,官帽不翼而飛,大致便猜出來些許,什麼都拋在後頭了,便是冒著對天子不敬的風險,也要搏一搏。
周靈唇角輕輕扯出一抹笑:「朕並不曾遷怒於他,是他自己辭的。」
「他……唉!」
順著周靈視線,張尚書也看到了案桌邊的官帽印章。
他自不是個蠢笨的,劉刻才多年心結,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只是當這一天來得這般快,還是因如此荒唐之事,到底是令人惋惜的。
「張尚書,你也同朕相識多年,自不必擔心朕一怒之下,會牽連劉家其他無辜之人。」
直到周靈話出,宛若一顆定心丸,張尚書那時時懸著的心,才安心放下。
「他意已決,你也不必勸,苦了那麼多年,讓他好好歇歇吧。」
張尚書張了張嘴,還是沉默應下了。
一口濁氣嘆出,周靈將那新添的茶盞遞與他,緩緩道:「除了劉家的事,朕也知道你為何非要見朕不可,但那宋國的棉絮,朕是要定了。」
「陛下!」
張尚書那握著茶盞的手抖了一瞬,面色發白:「臣信您不是個奢靡沉淪的性子,那宋乾攻楚,不過是個為合圍我周國的幌子,倘若您是購置乾國的米糧,作防患未然,臣絕無二話。可這宋國棉絮,您只是用來添置華貴衣物,有何用處?」
那一日張尚書被氣昏了頭,可細想后,他直覺周靈不是那般不知安危的性子,思來想去,卻始終不知她要這棉絮做什麼。
直到周靈一道聖旨令下,那每一個字,張尚書都聽得清清楚楚。
就只是用來添作貴婦的衣物之用,且最主要的,是那舉周國之力,清空宋棉幾字。
「您要動用國之根本,將大量財物拱手送給對我周國垂涎的敵國,這不是將刀柄遞在旁人手中么?」
張尚書話才說到這兒,周靈便忽地起身,臉上慍色無比濃烈:「夠了!」
一聲怒喝起,張尚書縱有再多諫言,也知吐露無意義。
「陛下若執意,臣也無話可說,那臣也辭了這尚書之位好了,這般位置,臣擔不起!」
「你!」
周靈不曾想竟會聽得張尚書如此言論,先是一怔,而後便沉了臉:「你威脅朕?」
「臣不敢!」
張尚書話雖這般,可那臉上的不服氣與失望之色,卻如何也掩藏不住。
他也知道,周靈前腳被那楚卓儒算計本就心憂,現下正是要用人的時候,劉家卻因惹了大禍而導致劉刻才不得不辭官謝罪,刑部已是亂成一鍋粥,周靈肯放劉刻才走,已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如今六部,不論哪位大人再出岔子,對周靈而言都是致命的。
他明白,他也不想在這個節骨眼給周靈添堵。
可周靈若不同他說出個所以然來,他這尚書做著也便是沒意思了。
周靈大量囤積宋國棉絮,確是有好處的。
富家貴人最喜服化奢靡,若是從中倒手,卻能掙得盈利。
可時效慢是一點,儼然最大獲益者是宋國更是顯而易見的一點。
對比周國,宋國財力雄厚得不是一星半點。
此時再為那宋國錦上添花,這不是……
自尋死路么?
周靈忍了又忍,袖口拳頭反反覆復,緊了又松,最終只狠狠拂袖轉身:「朕意已決,你若當真要辭官,隨你。」
「陛下呀!您可知這道聖旨一旦公布,有多少奏章會擱置您案桌前彈劾?又有多少人會戳著您的脊梁骨罵?」
張尚書就不明白了。
一直以來,這般聰慧眼界長遠的人,如今怎做出這般荒唐的舉動來?
倘若周靈真有什麼妙計,如何不能告知他等了?
以往多少事,周靈都是叫著一同相商的,他也算是心腹之流了。
可他早便打聽了,這一次,連齊若都不曾知曉周靈用意,勸也是勸過的。
「他們愛如何,便如何。罵朕的次數多了,差這一次?」
周靈冷冷笑出聲,不願再多言,對張尚書擺手。
「此事無需再議,退下。」
張尚書嘴上說著辭官,但卻也不會真在周靈這最艱難的時刻往她心口捅刀子。
「信朕么?若是信,便只管做,不要問為什麼。」
只是最後張尚書一臉灰敗要抬腳跨出大殿的最後一刻,周靈那清越而富堅定的聲音,卻字字句句從背後響起。
信她么?
張尚書側頭,看那高高在上的傾城容顏,腦中走馬觀花地覽過許多往昔。
忽精神一振,眼眸發亮,抬手鄭重行禮。
「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