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今夜無人入睡

第一百二十五章:今夜無人入睡

七俠鎮。

我生活了差不多三十年的地方。

城中心是一片廣場,廣場上佇立著一座兩丈高的青年拄劍雕像。

據說,那是為了紀念一位一甲子前的本土俠客,那時候天下還未大定,不僅流寇遍地,更有各地割據藩鎮,大肆擴張殺戮,順者生,逆者亡。

而小鎮那時卻是一片荒郊野嶺,只有一座五福客棧,建在驛路邊,為往來客人提供食水,偏僻到了十天半個月也看不到一隻鳥飛過。好在因為偏僻,所以始終是一片太平,逐漸有遠處在戰火中失去家園的人來此定居,慢慢就成了一座沒有名字的小鎮。

人人安居樂業,不用擔心明天就有土匪踹門收錢。就是因為有這名青年俠客,一人一劍,在五福客棧隔壁的小鎮廣場結廬而居。

前來小鎮的,不管是山上的土匪山大王,還是權傾一時天高皇帝遠的藩鎮土皇帝,就沒有再次佔到便宜的。

甚至於到後來,有不少原本是來找場子的江湖人,結果卻被青年俠客折服,在俠客隔壁比鄰而居,慢慢地成為了小鎮安寧的保衛者。

所以,這座最初由青年俠客建議命名為「禪達」的小鎮,最後卻慢慢被江湖中人稱為了「七俠鎮」,並一直流傳至今,成為它正式的名字。

青年俠客,就是我師父的師父,我的師公。

我落在廣場,那裡是先前那束劍光升起的地方。

現在的這裡,已經被瀰漫全場的劍氣掃蕩得遍地狼藉,廣場上的青磚地面寸寸龜裂,甚至連那座雕像表面也出現了不少細微的裂紋。

雕像面前的廣場兩端,兩個人半跪在地,正在緩緩起身,一看就是方才互換了一招,各自受了不少傷。

其中又以一個白色儒衫的書生受傷最重,他手中握著一柄一尺許的白玉摺扇,此時扇面已經完全破碎,他抖了抖摺扇,發現已經完全沒法用了,於是不無遺憾地丟到一邊。

另一人,則似乎是開了一家兵器鋪子,不僅背著一口巨大的劍匣,身後的地面還插滿了十幾柄長刀、大槍、方天畫戟之類的兵器。

兩個人都有著同樣的面目,只是背劍匣的男人面容冰冷,丟開摺扇的書生臉上卻始終掛著笑意。

場上不止他們兩個,還有兩個年輕人,正背靠著背握拳持劍,警惕地盯著兩人,也盯著我。

是無法和無天。

我落地之後,他們不僅沒有鬆一口氣,反而臉上的表情更加緊張。

無法還好一些,僅僅是眼中神色警惕,無天臉上則完全就是一臉懵逼,看著我走過來,手中的劍沒有絲毫放下,反而帶著哭腔喊:「喂,你到底是誰啊,不要靠近!」

我有點惱火,說,臭小子,師父都不認識了?

無天哭喊道:「剛才那個傢伙也是這麼說的!」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背對著無法和無天,看著前方對峙的兩人,緩緩道,無天,你手上那把秋水劍,是師父從玄天宗帶回來的,前不久被你師娘給扔了,現在是送給你了吧?

無天這才放鬆了幾分,說,師父,真的是你啊!喂,你不要過來,就在那裡說話就好!

無法拍了拍無天的肩膀,緩步上前,來到我的面前,看著我的眼睛說,師父。

我說,恩?

無法說,看來,我們的情況是一樣的。

我一怔,接著就把所有的邏輯全部貫通了。我拍拍他的肩膀,說,你怎麼回事?

無法說,我應該是很早師公教我了一門心法,但是我練習之後並沒有什麼用,就沒當回事,後來中了毒,變成了夜叉,那時候就有端倪了,後來即便回來了,但也出現了好幾個我。我那時候神智不全,他們就沒有鬧騰,後來神智慢慢恢復了,他們也就隨之出現了。

我笑了起來,說這人間的事也真是挺奇怪的,要麼就不來,要麼就一陣一陣扎堆來。

無法小聲說,師父,你搞定了幾個?

我一愣,心想這小子知道的還真不少。於是很是失落地說,一個都沒有。

無法有些小小的得意,低聲說:「我搞定了一個,那個拳法很好,但是身法不行,現在我的外功應該沒有問題。」

我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了些什麼。

轉身看了一眼無天,依舊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們,看見我的目光投射過去,無天有些緊張地握了握劍。

我低聲說,你師弟不會也學了這個吧?

無法回頭看了一眼,說,沒有,他根本不知道這些。

我說,那就好……阿月呢?

無法的眼皮跳了跳,他偏過頭看我,說,師父,你說啥?

我說,桂花糕好吃,還是棗泥糕好吃?月季花賣得好,還是薔薇受歡迎?

無法沒有回答我。

他直接轉身,一拳砸在了我剛好張開的手掌心,接著便被我合掌握住。

但與此同時,身邊已經出現了十二個無法,他們同時向我揮出不同招式的一拳。

一拳下去,拳影漫天,絲絲縷縷的黑色殺意在我們四周漂浮,就像是懸浮的黑色飛絮。

阿賴耶十三法相!搭配瞬影殺身法的一瞬千擊!

我捏著「無法」的拳頭,直接衝天而起,火翼瞬間張開,上百丈的羽翼向兩邊舒展,不斷伸出更長更燦爛的赤紅色光羽。

從赤紅,到紫藍,最後是白熾。到了白熾色,玄鳳心法就運轉到了最高層,不過我總是感覺,在白熾之上,還有一個層級,那才是玄鳳心法真正的巔峰。

但此刻足夠了。

火羽不斷展開,已達兩百丈!

我的身周,才迅速出現了一隻昂首向天,尾羽曳地的火鳳凰。

我一隻手捏著「無法」的拳頭,衝天而去。「無法」被我拖拽著向上,他竭力掙扎,但畢竟還不到天道境,沒能擁有自己的領域,所以在我的玄鳳真氣之中,他可以說是毫無還手之力。

但也並非完全沒有動靜,在我拖拽著他飛上天空的同時,不斷擴張的玄鳳領域周圍,十二個無法不斷閃爍出現,一拳又一拳砸在我的真氣邊緣。

雖然註定毫無結果。

「無法」的嘴角已經滲出鮮血,他面容猙獰,額頭上青筋暴起,突突直跳,咬著牙問我:「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我搖搖頭,說我可沒有看出來。只是突然冒出了這種懷疑,於是釋放殺氣測試一下,沒想到你就上鉤了。

「無法」聲音沙啞:「你當我是白痴?」

我哈哈一笑,說,堂堂夜叉當然不是白痴,只是你也知道,身外化身是不會記得涉及到另外化身擅長領域的事情的,也因此,你是不會記得真正的無法,那個成為夜叉之前的無法的那些事情的。

這個無法,或者說,夜叉,寒聲道:「不可能,我復盤了很多次,沒有什麼我遺漏的!」

我說還是有的,就是你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氣質。

夜叉死死盯著我,滿臉不相信。

我說,我未必能感覺到,但是無天,他是和無法從小一起長大的人,無法的任何行為和氣場的改變,他都能覺察到,雖然他腦子比較笨,或許想不明白,但是那種天然的不自在的感覺,還是騙不了別人的。和無法站在一起的時候,他從來不會像現在一樣,始終握著劍。

夜叉不甘心地怒吼一聲,更加劇烈地掙紮起來,一邊掙扎還一邊嘶吼:「你信不信,我現在自廢武功,再自我了斷?無法絕大部分的功力都在我的身上,我只要不死在他的手上,就相當於他被人廢了武功,這輩子都的無望恢復?」

我看著他,淡淡道:「你覺得,無法會在乎這些?我會在乎這些?」

夜叉一怔,表情劇烈猙獰,立刻就要自斷經脈。

但已經晚了,在他一怔愣的瞬間,玄鳳火凰真氣就已經化作無數細微的螺旋刺,從他每個竅穴刺入了其中,就好像在他的每一座穴道里都釘下了一根火焰長釘,讓他無法再運轉任何功力,不僅如此,他還不得不將所有的內力都調動起來,對抗火焰長釘的刺入,而這又會導致他的內力,就像油燈里的燈油,被我的玄鳳真氣不斷燃燒。

我重重落地,將他一把砸在阿月花店的後院里,哈哈一笑,說,剛才我騙你的,其實我很在乎這些。

夜叉臉上的表情已經猙獰到無可附加,他渾身的肌肉都在抽搐顫抖,但整個人根本無法行動。

無法掀開前院的門帘,一臉茫然地看著從天而降的我,和被我摁在地上的另一個「他」。

他看著被我摁在地上的那個人,張了張嘴,又閉上,如是反覆三次,最後終於組織好了語言,他對我說:「師父,你把地板砸壞了。」

「要賠錢的!」他很認真地對我說。

我咣當一聲,又狠狠的一腳踹在夜叉的臉上,將他徹底踹暈過去。然後拉著無法來到夜叉面前,說,來吧,弄死他。

無法趕忙收回手,說師父你瘋了?什麼時候的事情,這麼大事師娘知道不?

我說你先看看這個人的臉再說。

無法低頭看了一眼,然後抬起頭問,這誰啊?

我一愣,想起來剛才那一腳應該是踹得比較狠,鼻血糊了一臉不說,應該是整個鼻子都被踹變形了。

我說你別想那麼多了,這就是個壞人,殺了他,你就能找回完整的自己,還能幫師父一臂之力。

無法搖頭說,不行不行,師父,您從小就教過我們,要遵紀守法,手下留情,您記得嗎,少年英雄大會那茬,無天濫殺刺客那事,時候你把無天揍了個半死,我可不會上當受騙的。

我氣急敗壞,這怎麼能等同起來呢,此一時彼一時啊。

就在我恨不能拽著無法的拳頭一拳把這個夜叉攮死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卻突然出現在院子里。

他說:「沒想到啊,無法少俠宅心仁厚,是非大義清楚得很。姬掌門,你們軒轅門後繼有人啊!」

我回頭看過去,陷入了沉思。

最近這種事情實在是扎堆出現得我都茫然了,不知道現在是要上去一巴掌拍死對方,還是客客氣氣詢問對方的家底身世。

這個人,不該出現在這裡的,至少除非他和孟玉蓮發生過什麼,否則不可能進得了這間院子。

五福客棧的呂賬房!

他此時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長衫,手持一柄摩挲得包了漿的湘妃竹摺扇,笑眯眯看著我。

他的身上並沒有散發出任何的內力波動,但我卻感覺到這個人極其不簡單,甚至於比先前在廣場上對峙的那兩個我的任何一個都不容易對付。

但好在,我很快打消了警戒。

因為我師父也推開前院的門走了進來,捋著鬍鬚說:「看什麼看,呂先生是我特地請來的,這邊交給他,他有經驗。你還看?沒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嗎?廣場那邊兩個你,不趕緊收拾一下?」

然後他向呂賬房拱拱手,說:「呂先生,辛苦了。」

呂賬房微微一笑,看向我說:「姬掌門啊,忙完這一茬,我要休息好幾天,你這幾天再來五福客棧,就不能給你打折了啊。」

我一溜煙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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